第527節
祝銀道:“原來你們家沒有,那是很好的,我們頭人,活該沒命!他有一副鬼簽,里面兩根簽,一紅一黑。誰要欠了他的債,他就讓人抽簽,抽到紅的就答應別人明年再還。抽到黑的,當時就要還。還不起的,家里什么都要歸他,房子、田地、牛羊,這些都沒有,就給他當奴隸。從來沒人抽到過紅簽,都是黑簽,大家都叫那個是鬼簽。后來,咱們大人將他的簽筒劈了,拿給咱們看,他里面兩極都是黑簽?!?/br> 蘇喆道:“你們也信?” 祝銀難過地說:“當時不知道人能這樣壞?!?/br> 蘇喆沉默了一下,輕快地說:“現在你知道了?!?/br> 仿佛感覺到了這個話題不太好,就有人岔開了,開始算著日子,多久才能到。蘇喆道:“阿翁說,再三天就能下船啦!” 下船之后,再轉車,不幾日就到了京城。京城外面,對著高大的城墻,蘇喆等人又是一種震憾! 金羽張大了嘴巴:“我哥說的是真的啊,這墻可真大啊……” ……—— 此時正是各地刺史、別駕、長史之類集中入京的日子,進京之人絡驛不絕。他們不止自己來,還要帶著隨從,還有貢士。京城附近的州,糧草是供京城的。大倉在離京城幾十里的地方,車夫們運完糧,有些人也會往京城來開開眼界。 整個京城愈發地熱鬧了起來。 在這樣的盛況之中,并不是比誰著朱衣,誰的官品稍高半級,是比誰的后臺更硬、禮物更豐富。迎接?如果有親友在京的,能撈到人迎接,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在這一片人海之中,鴻臚寺和戶部還是派出了人來接祝纓。祝纓還拖著一長串的車,上面都是羈縻縣的物產,來歷比較有特點,能顯出朝廷的天下歸心,所以得運到京城,看皇帝怎么特別安排。 戶部的人看到祝纓就笑:“祝大人?!?/br> 祝纓看著這位郎中就沒好氣:“你們真是一刻也等不得,喏!” “不敢不敢,請!” 各州這個時候進京,都是來應付考核的,其中一項重中之重就是錢糧。有的地方是繳糧進京,就是點這個。祝纓則是拿著倉督簽的條子,過來跟戶部交這個差。同時,她還要把羈縻縣的東西直接繳上。 有羈縻縣這一出,祝纓就不用跟別人排隊,戶部先給她把錢糧給核驗了。至于來年的錢糧等,可以慢慢排隊,與竇尚書“好好商議”。祝纓順勢往皇城掛個號,排隊等皇帝召見?;实垡姴灰娐犝f,她得將姿態擺出來。 戶部交割完了,才是鴻臚寺將人帶走。 鴻臚寺干這個活已經很熟練了,幾個小鬼還是住在上一次住的地方,祝纓看他們都安置了下來,才回自己家。這里自趙蘇走后是項大郎派了會館的人過來看門,祝纓一到,什么都不用自己收拾,會館又派了兩個廚娘過來。 祝纓這次帶了不少人,將前后兩個偏院都塞滿了。趙振等四人住到之前顧同、趙蘇住的屋子里去,祝煉則住在張仙姑和祝大之前的屋子里,他之前上京的時候正是住在這里,上次熱熱鬧鬧,這次卻只有他一人了。小吳回家,丁貴等人須得將祝纓的拜帖往各府上投遞完了,才能回家。他們也不敢在家中久留,彼此約定,過兩天就還到祝宅來當差。 項大郎得到消息,將手上的事都放下,跑過來面見祝纓。才到門上,就聽里面一聲:“爹!” 項漁也來了! 項大郎看到兒子,臉上不由自主就露出一個笑來。又清清嗓子:“嗯嗯,你路上沒淘氣吧?” “那不能!大人還教我讀書呢?!?/br> 項大郎嘴巴咧得更開:“走,見大人去?!?/br> 他到了祝纓面前先拜下,祝纓將他扶起:“來,坐下慢慢講?!?/br> 項大郎將京中諸事一一匯報,包括“尚縣令娘子常喚咱們去說話,凡有孝敬,都記在賬上了?!?/br> 祝纓點了點頭:“很好?!?/br> 項大郎又說了鄭府等處,最后說:“京里都傳說什么立太子之類,又有人說,刺史們進京,會不會要議這個事?!?/br> 祝纓再一點頭,并不做評述,只是讓人把項家給項大郎帶的東西拿出來,并且說項大郎可以帶項漁去會館父子團聚。項大郎高興地帶走了項漁。 一切吩咐完畢,祝纓才得以回房換衣服,預備接下來的行程。第一樣申請進宮剛才已經掛號了,然后得跟各部打一回官司,人太多得排隊。等排隊的時候去鄭府、王府等處轉悠。 豈料當晚她家就來了人!鄭川親自來到了祝家,開口就是:“三哥,爹讓我來見你,告你你要小心,眼下京城暗流涌動?!?/br> 第265章 陛見 京城這時候已入臘月,天氣頗冷,兩人在書房里圍著炭盆說話。甘澤等人自動跟趙瑞等人烤火喝茶去,祝纓和鄭川就在書房里“密議”。 “諸王不安。諸王里有幾個坐不住的,四處拉攏大臣,段嬰娶了魯王的妻妹,趙王的女兒嫁到了時家,安王大宴賓客仕林趨之若鶩……”鄭川與祝纓說話也不太講客套,領了親爹的任務上來就直說了。 祝纓道:“還真是熱鬧啊。段家也太小心眼兒了,竟然沒買我的喜糖,不然我早知道了?!?/br> 鄭川忍不住噴笑,笑了兩聲趕緊正色道:“爹有一句頂要緊的話要三哥記住——什么事辦差一點兒都不打緊,唯有這件事連一個鞋尖都不能點錯地方。立儲之事,萬萬不可輕忽?!?/br> “來,嘗嘗這個?!弊@t一邊說,一邊將一把熱乎乎的烤栗子遞給鄭川。 鄭川看祝纓絲毫不見著急之態,心道:三哥這養氣功夫,怪不得爹看重他。 鄭川跑這一趟并沒有帶手爐,接過了栗子暖在手里,含蓄地道:“陛下天縱圣明,雖未至七十,已從心所欲,揮灑自如?!?/br> 祝纓道:“也就是陛下才能如此了。家里都還好嗎?路遠長程,消息來得慢,也不知道府里這幾個月怎么樣了?!?/br> 鄭川道:“都還好。就是阿翁阿婆到了冬天不大愛動了,夏天又要出去避暑,家里好些事情都落到爹的身上,好生cao勞?!?/br> “你也免不了要分擔分擔了,”祝纓說,“用過晚飯了嗎?” “吃過啦,三哥不用招呼我這個?!?/br> 祝纓給他續了茶水,鄭川將栗子放到火盆邊上,接了茶杯,慢慢地說:“離得近的刺史已有些到了,陛下這些日子也接見一些人。臣子不敢妄議君上,不過看這些刺史,什么時候得見,不一定,有的來得早見得晚、有的來得晚見得早。有的說兩句話就出來了,有的被問了一長串。真真天威難測?!?/br> 祝纓看著鄭川,緩緩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上覆鄭大人,我明天就去見大人?!?/br> 鄭川道:“三哥又太見外了,爹叫我來,就是為的叫三哥先安頓手上的事務,不必急著到咱家里弄那些虛文?!?/br> 祝纓道:“明天我必是能見到你們的?!?/br> 鄭川笑道:“好,我就等著三哥啦?!?/br> 祝纓道:“好呀?!?/br> ……—— 鄭川以為祝纓說的“明天見”是要等到落衙之后鄭熹回家,祝纓到府里見他。祝纓說的卻全不是這回事,她白天就跑皇城去了。 皇帝召見是一回事,跟各部打官司又是另一回事了。刺史進京,就是要清算過去一年的成績,最重要的一個指標是錢糧,其他的也不能漏了。比如官員考核、官件審結、相關工程等等等等。 祝纓手里還有一件很正當的事由:她這次進京帶了蘇喆等人,他們不是縣令,卻是縣令的子女,蘇喆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郎睿如無意外也是繼承人,其他仨雖不太確定,看著也都長勢良好。 萬一皇帝要見他們,禮部和鴻臚寺也得教授他們一定的禮儀。 她想第二天白天去找禮部,那就一定能進得了門。 早上出門先去鴻臚寺看看五個小鬼,幾個人才見京城興奮了大半夜,金羽成了五人小組中的明星,吹噓了半天他哥哥上次進京回去后對他講的種種見聞。大家都是第一次來的,昨天給了他們極大的震撼,此時聽金羽吹噓都入了神。 蘇喆等人肯聽他吹一些聽起來完全不靠譜的內容,單純只是因為:阿翁從這樣的地方來,所以這個地方應該不錯,對吧? 祝纓到鴻臚寺的時候,五個小貨才剛剛入睡沒多久,揉著眼睛爬起來的,有兩個人的衣服扣子還扣錯了。 祝纓一面給郎睿將扣子重新扣好,一面說:“累了?那都先睡著。你們隔壁是別家來進貢的,不要與他們起沖突。我先去宮里,看看安排你們面圣的事兒再說其他?!?/br> 不用早起,五小又爬回去睡回籠覺,祝纓再趕到皇城,里面朝會都開始了。 祝纓帶著胡師姐同四個男女侍衛,胡師姐緊張極了,看誰都像在盯著她們一行。祝纓說:“來得多了就習慣了?!焙鷰熃阋膊恢缆牄]聽進去,點了點頭,又摸了摸袋里的彈子。 祝纓還是依著流程,先申請個門籍能夠入宮,等候的時候與熟人談笑幾句。見著她的人也有說恭喜的,也有取笑的,又有相熟的校尉給給她指指點點:“那個,早兩天來的,某州刺史,那個某州別駕?!钡鹊?。 兩人正說著話,又一個人叫了一聲:“三郎?” 祝纓一回頭:“大郎?” 陳萌身材微微發福,樣子開始向傳世畫像上的大臣靠攏。他下了馬,快步走了過來。兩人見面又是互相一陣打量,祝纓道:“你胖了?!?/br> 陳萌笑道:“你長大啦?!?/br> 陳萌離得比祝纓近,也比祝纓早兩天到京,祝纓問他:“陛見過了嗎?” “今天輪到我?!?/br> “那不耽誤你了,過兩天咱倆各自忙完再聚?” “好!” 陳萌進去等召見,祝纓就不緊不慢地等自己的腰牌,核對無誤,往自己的腰上一系,再將佩的長刀往外一扔,外面胡師姐伸手接了。李校尉道:“你這怎么帶個女人?” 祝纓道:“家母不放心我?!?/br> 李校尉笑道:“你只要管一管自己的嘴?!?/br> 祝纓道:“那可不一定是因為嘴啊?!?/br> 說了兩句,祝纓就往禮部去。她的理由光明正大,到了禮部先尋熟人。上次蘇鳴鸞她們過來的時候,祝纓就與禮部打過一回交道了。熟人見她也是笑臉相迎:“尚書還未歸來,祝大人請到里面稍坐?!?/br> 鄭熹和侍郎乃至郎中都在朝上,到年底了,各種事務都多,馬上還有正旦朝賀這樣的大事,禮部也是極忙的。祝纓也識趣,不與人多談,客氣地招呼,謝過茶水就貓在一邊等著了。 鄭熹這天回來得算早,祝纓等他回來按歸習慣安排了一整天的事務,上回那位熟人上前對鄭熹耳語幾句,往祝纓這邊指了一下。鄭熹抬眼看過去,祝纓無辜地站在一邊對他拱了拱手。 鄭熹對她招了招手。 祝纓默契地走了過去,掃一眼鄭熹,只見他兩鬢微透出一點霜色,算來此人已年過四旬,氣質愈發的沉穩了。鄭熹先止住了旁人回事,問祝纓:“你不忙正事,怎么先到這里來了?” “為正事來的,羈縻諸縣感念天恩,我與他們語言又通,就帶了幾個孩子進京。他們是沒有學過禮儀的,萬一陛下一時高興要見他們,還得禮部教授?!?/br> 鄭熹看了她一眼,說:“你隨我來?!?/br> 兩人進了鄭熹的屋子,屋里的熱氣撲出來,祝纓打了個噴嚏,鄭熹道:“著涼了?” “沒有,”祝纓拿出手絹擦擦鼻子,“激著了,一會兒就好。大人事忙,我就長話短說?”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慢慢說。什么孩子?” “各縣縣令的子女,蘇鳴鸞的女兒,郎錕铻他們的兒子?!?/br> 鄭熹微微一點吃驚,又笑道:“你是越來越長進了。對了,我怎么聽說梧州那兒有點小麻煩?福祿縣怎么了?京里都有所耳聞了?!?/br> 祝纓道:“遇著個眼高手低的貨,先惹著了士紳,再傷著了百姓,嘖,我還沒見過這樣一口氣能得罪所有人的人。蔡侍郎還給我寫信呢,我一看,實在沒功夫管他,就叫他一動不如一靜了。聽不聽在他?!?/br> 鄭熹道:“干不好了,你自會處置他了?” “嘿嘿?!?/br> 鄭熹道:“別玩脫了?!?/br> “是?!?/br> 因在禮部,不好說太私密的話,兩人也就接著講公事。鄭熹道:“下一代也攏住了,這事辦得不錯,陛下或許會一見的。不過他們的排序不會太前?!?/br> “是?!?/br> 各番邦進貢、賜宴都有個位置,與各邦的實力、地位相當,你家地方大、能打,就往前排,地方小、不太能打、危害也不太大,就往后排。梧州各部都是羈縻縣,無論是在朝廷的州縣排序里,還是番邦的位置上,它都不能算高。 祝纓又問鄭府夫婦怎么樣,鄭熹道:“上了年紀就是懶得動。你父母呢?不會也同行吧?他們年長于我,這一趟可夠辛苦的?!?/br> “我看天冷,沒帶他們回來。南方到底暖和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