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節
行??!多學門手藝以后能多個活命的本事,鈴鐺高興地答應了。院子里有缸,杜大姐從缸里舀水,她就去把自己的盆也拿來。她不敢進花姐的房間,經驗告訴她,主人的房間不能隨便進,進去的人會挨打,少了東西會懷疑是奴隸偷的。那奴隸就要倒霉了。 雖然大人說別業不再有奴隸了,還是小心為妙。大人的家人對人不錯,她也見過一些尋奴隸開心的主人,上一刻對你好好的笑,下一刻就翻臉要打人。今天一看,她住的地方也沒有別人打掃,可能就是新來的時候有人幫忙,以后都得自己干,她反而松了一口氣。 洗臉的水進了一點進鼻子里,她又翻出手絹擦鼻子。不可以隨地吐痰、不能將鼻涕亂甩是胡師傅告訴她的。就著盆里的水,她又將手絹洗干凈,先在盆架上晾著,吃完了飯再回來收走。 花姐看著這孩子跟個小陀螺似的轉著,心道:這回可不能再弄出給小祝添亂的事了。 她決心要將這孩子帶好。不管是聰明是笨,得教孩子心里敞亮,有個人樣。 花姐到了自己房里,翻出一個書包,里面紙筆俱全,這是預備給鈴鐺的。又很小心地拿出一本書,這是祝纓昨晚吃完了飯之后兩人單獨相處時祝纓拿給她看的。 書! 花姐揭開封面,手指在第一頁的“刺史祝公諱纓”上面輕輕摩挲,想到了昨晚祝纓說的話:“紙我能造了,書我能印了,什么時候咱倆的名字能一塊兒印在這里,讓我也小沾沾你的光?” 花姐用力眨了眨眼,鴻篇巨制她寫不來,可是她想將行醫多年的經驗傳開來,能傳一點是一點,有一個人看到了,就少一些人受苦。許多婦科病的病癥本就不難,只是羞于說出才耽擱的。印書卻是從沒想過的,現在機會居然擺在眼前了? 花姐忙將識字歌的課本放到了桌上,抹了抹眼下。重新將東西收好,杜大姐也取了早飯來。早飯不一定一起吃,祝纓和花姐要到前面衙門里,蘇喆、郎睿、祝煉等小孩子可以起晚一點,祝大和張仙姑時刻不太定。 花姐帶兩個人吃了早飯,告訴鈴鐺:“等我回來,咱們去學校。這個是你的書包,你帶上。學校里的一些規矩我路上再告訴你?!?/br> 鈴鐺看著個書包,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她的生命里也沒見過書包這東西。整個奇霞族,在之前也沒幾個人知道有“書”的。 她研究了一下,將包背在身上,取了自己的帕子裝好??椿ń阕吡顺鋈?,趕緊要跟著,杜大姐攔下了她:“一會兒我帶你到那邊門上等,你現在不用跟?!扁忚K琢磨杜大姐是家里一個管事的樣子,看看她的手勢,于是聽了杜大姐的安排。 杜大姐進去收拾花姐的屋子,給盆里的剩水拿出去潑了。鈴鐺從院子里拿了掃帚就開始掃地,杜大姐收了盆,她已經掃了半條小路了。 杜大姐看著她的樣子也喜歡,望了她聽不懂,說:“咱們先去給老封君問個好,你就去上學?!闭f完才發現自己白說了。 鈴鐺再聰明,也不知道“上學”是什么意思。先假裝聽懂了。 終于,杜大姐帶著鈴鐺將她交給了花姐,一溜小跑去給張仙姑問好去了,她寧愿自己打掃所有的屋子也不想帶一個語言不通的小孩兒了。 …………—— 花姐以前經常步行,到番學上課時常要攜帶一些教具就漸漸換了輛車代步,府里白直會給她送到番學。 花姐帶鈴鐺上了車,鈴鐺坐在車上頗不安寧,低聲說:“我跟著走就行?!?/br> 花姐道:“坐著吧?!?/br> 鈴鐺心道:我就像是主人身邊的黑皮一樣了? 黑皮是寨主的奴隸,不過這個奴隸與她們不一樣,不用干苦活,不用帶枷,一般也不挨打,還有好東西吃。 花姐則是將她當成了一個“預備學生”,昨晚她與祝纓長談了一次,除了印書,祝纓還對她講,現在能夠印書了,識字更方便,她會盡力讓更多的人多認一點字。無論男孩女孩好用就行,包括這個鈴鐺,如同項安手里的小學徒一樣,先干著糊口,再看哪個出挑,拎出來再進一步的教。 祝纓將一些小女孩兒教育都委托給了她,“我,一個三十歲的刺史,有事沒事挑一堆小女孩兒在自己身邊形影不離?還親自篩選教導?王相公該找我聊天了。這事兒只能先交給你們,粗篩出來一批人,以后別業也用得著,梧州也用得著?!?/br> 花姐自覺責任重大,伸手給鈴鐺理了理衣服,說:“你現在是學生,學生是……” 車到番學,鈴鐺被灌了一腦子的知識,最后自己做主:跟學徒差不多!是好事。那就學! 兩人下了車,立刻引起了注意,人們向花姐問好,也有人問鈴鐺是誰。連仇文也被驚動了,他和蘇燈跑了過來,他倆在刺史府里開晨會的時候可沒見著有這么個小丫頭??! 仇文看鈴鐺的衣服眉頭先皺,鈴鐺的體積比一個月前大了一層,仍瘦,只比皮包骨頭好一些。人倒是干干凈凈的。但這并不妨礙兩人懷疑鈴鐺的來歷,看著就像是被救回來不久的乞丐一樣。乞丐就乞丐,這衣著就不太對了。 仇文問道:“博士,這是?” 花姐道:“新學生?!?/br> 仇文道:“什么樣的學生?”招收女學生比較困難,除了各部選送的,花姐是各處撈人??墒侨杂幸恍┤思沂敲赓M的也不行,因為女兒、妻子得在家干活,沒人干活也是不可以的。仇文不排斥女學生,但是比較排斥已經下山了還穿得跟個山里人似的。 仇文道:“這一身……” 花姐道:“慢慢收拾?!?/br> 仇文一點頭:“我并不是干涉博士?!?/br> “知道?!?/br> 仇文心里記著這個事,等到了蘇飛虎父子三人,他將學校交給蘇燈上課,自己以給郎睿補課的名義到刺史府。實則是想見祝纓一面,好好陳述。 偏偏祝纓才回來,日程很緊,這一天極忙。到了刺史府,仇文向府里打聽祝纓,侯五道:“先去印書坊,再去紙坊,哦!府里還有公務哩!晌午能回來吃飯?!?/br> 仇文耐著性子,決定先上課,才舉步,又停了下來,問侯五:“五叔一臉喜色,是有什么好事嗎?” 侯五笑道:“是有一件好事!您要看了邸報就知道啦!” “大人又受表彰了?” 侯五道:“雖不是大人,但也與大人有干系。大人的義子,那位在京城讀書的趙郎君考過了,吏部已授職了!” 仇文的羨慕擺在了臉上:“到京城讀書的??!” “是??!”侯五一臉感慨,“他才拜到大人門下的時候,一臉陰郁,嘖,看著就跟要謀算什么似的。誰料想……” “五叔,您又……”杜大姐說了四個字就說不下去了,仇文與侯五演出了一個一哄而散。 郎睿不算頑劣,只是稍有點頑皮,仇文還能應付得來。一個上午很快過去了,中午,祝纓回來了,見他還沒走,就招呼他一起吃個午飯。祝纓自己不喝酒,有客人來吃飯會給客人上一點酒。 仇文借著酒意,對祝纓道:“大人,我今天看到朱博士帶了個小丫頭?!?/br> “哦,讓她去學一學,怎么了?番學有人不樂意?” “不是別人。我看她的衣服還沒有換過來?!?/br> “嗯?” 仇文道:“能改最好都改了,大人與別人不同,您善待山里各族,也該知道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壞人?!?/br> “您別當山里人淳樸,有些是淳樸,可不是人人都淳樸的?!彼辛它c酒意,心里也有點憋屈,將一些頭人的盤算也點破,“都說我不念族人,說我不好。他們也使jian呢!大人莫一片赤心對人,多少收著點兒?!?/br> 山上派下來的是些年輕學生不假,學會了回寨子里能用也是真,但是人家在寨子里還留一手呢。譬如弟兄倆,就安排一個守家,一個下山,可不是從此就“歸化”了的?;ń銓ι缴喜簧趿私?,仇文卻是在寨子里打滾來的。 仇文以前是想山里的人都下來接受“王化”,近來城里來了一些外地人,又讓他覺得大量地接受外地人容易給本地也弄亂,兩處都不得好。他思考了很久,趁著這個機會向祝纓建言:“下山的這些人才珍貴,可得讓他們能夠回到山里站住腳。至少不能讓學生除了學會說話,別的什么都不變?!?/br> 祝纓聽了他的許多話,道:“那孩子長大一點,現在的衣服穿不上了,自然就做新的了?!?/br> 仇文懂了一點,道:“大人,是我僭越了?!?/br> 祝纓道:“心是好的,只是不能一口吃個胖子,硬往嘴里塞食,人反而不愿意吃了?!?/br> “是?!?/br> “先教會語言文字,再說?!?/br> “是?!?/br> 兩人直聊到吃完飯,仇文再次致歉說自己輕狂打擾,祝纓道:“這算什么?你是一片真心?!?/br> 仇文心里舒坦極了,他也小拍一記馬屁,說:“因為大人待人真誠,我從沒見過像大人這樣英明的人。自從有了您,咱們這兒無論什么都好,不但百姓安居樂業,人也越來越厚道,街上的盜賊都少了許多……” “咚咚咚!”外面鼓響了,仇文下一個字噎在了喉嚨里,擊鼓鳴冤,這是有案子呀! ……—— 刺史府的人跑了出去,回來稟報祝纓:“回大人,是南平縣的事?!?/br> 仇文臉皮一跳,祝纓道:“唔,能斷得分明也是不錯。這是莫縣令上任第一樁案子吧?” 衙役一躬身:“是?!?/br> “你去聽聽,回來告訴我?!?/br> “是?!?/br> 仇文訕訕地告辭,祝纓道:“你才有酒了,來人,好生將仇博士護送回去?!?/br> 仇文走后,侯五又躥了出來:“嘿嘿……大人……” “好奇就去聽?!?/br> “小人這是沒見過莫縣令斷案,他以前就會當應聲蟲來著?!?/br> 祝纓對他“嘖嘖”兩聲。 侯五輕輕拍了自己嘴巴一下,也跑了出去。 沒過一陣兒,他又跑了回來,一瘸一拐,行動如風。 祝纓才將一本方志翻了一半,問道:“又怎么了?” 侯五道:“牽出來一個人。就是咱們大娘的那個學生,王娘子!被告的是個算命先生,個死神棍!騙人錢財,叫事主識破了,拿了他去告官。莫縣令一套打,他只肯認這一件。莫縣令又搜他的財物,查出好些錢來人,要問他個強盜。他才招了,說里頭有些錢,是王娘子給的。為的是給她閨女改命,我聽著音兒不對,就趕緊告訴大人一聲兒?!?/br> “壞了。你去,讓老莫暫停?!?/br> “是吧?大姑娘家,當眾被嚼這舌頭,以后可怎么辦呢?”侯五一邊說一邊又跑了出去。 過了一陣,莫縣令與侯五一齊回來了。祝纓問道:“怎么樣?” 莫縣令道:“下官聽著說什么小娘子命硬總與人相沖,就趕緊命將人押下,說是要再找苦主義問。再看老侯來了,就知道是辦對了。小娘子本就艱難,未明真相,還是不宜宣揚,對吧?” 祝纓道:“你預備怎么辦?” “請教一下那個王娘子,要是屬實,將錢也判還給她。反正不叫那神棍在堂上胡說。這個告狀的,要是說的是實,就如實判了。對百姓也有個交代。這些僧道神棍之流,也是無法禁絕的,只要他們別太過就行?!?/br> 祝纓道:“老莫,長進了?!?/br> “近朱者赤,近朱者赤?!?/br> 莫縣令心情大好,跑去隔壁審了神棍一回。事后據侯五打探的消息講,王娘子長這么大還算順利,兒子也不愁說親,就是女兒,這都二十了,回回親事不成。王娘子著急,又聽弟媳婦說有個大仙兒特別靈,弟媳婦就是信了大仙兒的話,給兒子娶上媳婦的。 王娘子就跟弟媳婦一道找大仙兒,大仙兒今天說要扎紙人紙馬敬神,明天說得燒擺供。都不用王娘子親自去拜,錢給大仙兒就行。一定能給王娘子把閨女的煞給化解了,包管把人嫁出去。 零零碎碎的花了好幾貫錢。 據說王娘子的丈夫也知道,兩口子還請了大仙兒一頓酒。 侯五道:“真能辦成倒也罷了,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割,也沒聽說王娘子家有喜事,這神棍真是可惡!” 祝纓道:“咱們知道這事就成了,不要出去講?!?/br> “是?!?/br> 祝纓自己也不提,沒過幾天,花姐卻托上了祝纓:“小祝,你能幫我個忙么?” “什么事?” “王娘子家里出了點小事兒,她家大娘離家出走了……” 第261章 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