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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在線閱讀 - 第266節

第266節

    關丞撇了撇嘴:“又夸張!剁爛了還能看出來是誰?”

    祝纓道:“究竟什么樣子,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司法佐呢?”

    福祿縣是個上縣,配有四名司法佐,以前雖然縣令不到任,這些職位還是有人的。很快,四個司法佐就到了。祝纓道:“高閃,你帶兩個人去看一看?!?/br>
    福祿縣的習慣,司法佐正經不怎么管事兒,突然被點了名,高閃道:“是?!彪S手點了兩個人,仵作都忘了帶,快要出城了才想來還忘了有這么個人,又急派了個差役去把仵作給叫了一同去斜柳村。順手又把報案的人給帶上了,預備路上問問。

    縣令大人不好糊弄,高閃也不敢怠慢,擱往常,他能把這事兒給拖黃了。

    但是現在,他不敢。

    祝纓派了人去,自己就先不去了,不過由于發生了命案,也不太適合繼續聚眾說錢的事兒了。她宣布:“諸位都先回去想一想,有什么好的辦法也可以講。只有一條——本縣的糧食還是得接著種!不成,這就是保命,成,也能保底?!?/br>
    顧翁等人都說:“那是,不能忘了根本?!?/br>
    祝纓道:“百姓如水,水流是不講道理的,哪里有洼地就往哪里淌。一件事如果它能賺錢,為什么不干呢?但凡事有度。誰要毀田,我就毀他?!?/br>
    眾人悚然,低眉順眼地說:“是?!?/br>
    祝纓做了個“請”的手勢,將這些鄉紳客氣地請出了縣衙。

    鄉紳們有遺憾不能多種的、有思考如何打開銷路的、又想如何編故事的,少有人想如果辦不成會怎么樣。一年多來,他們對祝纓越來越有信心。

    心里有了底氣也就有心情關心點別的事情了,過了一陣兒,他們閑了下來不免就想起來了——哎,那人命官司,怎么樣了?

    …………

    這也不怪他們現在才想起來這事兒,人命關天,特殊情況除外。

    福祿縣里死人不算特別的稀罕,但是大多數的時候命案如許多其他案件一般,當事人都不愿意報案。

    報了也得有人肯管不是?管也得能明辨是非不是?

    如果報了案,縣衙敷衍,沒完沒了逮著報案人一天問八遍,就是不見他抓到嫌犯審一審,那還報個什么案?一回兩回的,心也就冷了。

    如果縣衙插手了,最后還是胡亂結案,指個破爛乞丐說是兇手就算破案了,報案又有什么意思呢?一年二年的,人們也就不給自己添堵了。

    縣衙管了事兒,下到村里還得好酒好菜招待著,何苦給自己找事呢?

    許多鄉民會選擇私了,又或者請教于族中長者、村中老人、住在深宅大院里的鄉紳。而鄉紳通常又是鄉間一姓一族里有頭有臉的人物。

    祝纓頭回下鄉就只有雞毛蒜皮,第二回 也沒遇著特別的大案,也有這種慣性的原因。

    今天居然有人報案,這就有點奇怪、值得抽空想一下了。

    這些事祝纓都想到了,但她還得先按照程序走一遍,既顯示縣衙不會不管百姓,也顯得她是個縣令、是有些朝廷威嚴在身上的,有事兒她會安排該履行職責的人去做。以她的經驗,本地“民風淳樸”,犯人犯案手法也比較不遮掩,司法佐查不出來她再去看,也不怕時間長了會遺失太多的線索。

    她派出了高閃之后,就又招了司戶佐來。上縣的司戶佐也是四人,祝纓到了之后就給補齊了,現在四個人到了,她就吩咐下面的事情了:“將縣內石匠的名冊統計出來,我有事要派給他們?!?/br>
    司戶佐們一齊答應了。

    祝纓又說:“另招人來服今年的役。要去采石場做活計?!?/br>
    “是?!?/br>
    司戶佐們并不質疑祝纓這個決定,也沒人說“春耕剛結束,該愛惜民力”。他們只問了一句:“大人要用多少人呢?我們也好準備?!?/br>
    祝纓道:“祁先生,你來跟他們講?!?/br>
    數目是祁泰給算出來的,按照“先縣、后鄉、最后村”的次序,凡人口超過二十戶的村莊都要立識字碑。從全縣征發相應的人手,再由縣衙統一調度。否則二十戶的村子讓它自己立十幾通石碑,村里自己去采石頭、字還要刻得準確美觀,村民第二天就能卷鋪蓋跑進山里投奔趙蘇他舅舅了。

    祁泰報了個數,祝纓道:“征發來的人今年就不再征別的役了。這一點要講清,罷了,我出個告示吧。你們宣講一下?!?/br>
    司戶佐們應了之后便出去忙碌了。

    石匠在冊的,通知一下開工的日期就行,粗活雜工則需要到鄉村里去征調。

    福祿縣這種小地方的實際情況,與祝纓在朝廷的科條規定、律法上看到并不相同,這事兒她甚至有切身的體會。那就是鄉下有許多人在戶籍上是良民百姓,但是他們也會干各種其他的活計。

    像祝纓雖然不是農夫,但是跳大神之外還會做些小飾品、能幫著祝大搭板棚房子、會修屋頂……等等。不少鄉民于種田之外也會些石匠、木匠手藝的,但他們又都不在番匠的名冊里。福祿縣這個地方人口不多,在冊番匠的絕對數量是很少的。

    祝纓就要征發有點手藝的人來做采石、將石材粗制成石碑之類的活計,最后由技藝最好的石匠來刻字。

    司戶佐們最先報上來的是在冊的石匠名單,祝纓拿了一看,正式在冊的是六人。他們是俗稱的“大工”,其他的都是“小工”,遇有事,讓大工帶著小工干,大工承擔最復雜、最難的工程,小工干些粗笨的力氣活和準備工作。對福祿縣來說,六個石匠大工是夠用的了。

    祝纓今年也不打算翻蓋縣衙,有破損之處修補一下接著用。今年的人力之中,石匠一項重要的工作就是識字碑了。

    她翻看名單,又命將六人的戶籍資料調了過來,看一看是不是跟龐石匠一樣,還有能干活的成年兒子。一般手藝人會優先選擇“子承父業”,然后才是“師徒相承”,也有招女婿的。官府、朝廷也希望他們一直是這樣的,父是石匠、子也是石匠,則朝廷永遠有用不完的穩定的工匠。

    祝纓數了數,六個人里,有四個人有不止一個兒子,看年紀也都能當幫手了,心道:如此,人手是足夠的了。即使手藝不足,令龐石匠指點指點也就是能行的。

    然后,她又讓小吳去把小江找過來。

    ……

    小江如今也不穿道袍了,帶出來的幾套舊道袍穿了一年多磨損了,就裁掉磨壞的稍寬的袖子邊兒,改成了窄袖適合行動的樣式。她的發式還沒變,依舊是女冠的發式,把頭發往頭頂梳起來挽個鬏??雌饋硎值那逅?。

    她出現在祝纓面前的時候身上還穿著一件本色的大圍裙。

    祝纓道:“你這是干什么呢?”

    小江眼睛亮閃閃的,看著祝纓說:“大人,剛不久,張師傅出城了,我就收拾收拾停尸房!”

    她自打入了仵作這一行就是學徒,到現在也還沒有出師卻已學了些本領,現在正是癮最大的時候。死的是個男人,張仵作就不用帶她去,小江心中小有失落,仍是打起精神來把停尸房又仔細地打掃了一遍,開窗通風,又點起香來驅蟲。

    正忙著,祝纓把她叫了來,她還以為祝纓是要派她也跟著過去瞧瞧呢。

    祝纓道:“收拾完了嗎?”

    “嗯!”

    祝纓道:“驗尸的事現在有張仵作,先讓他看。這里還有一件需要你做的事——上回說的曲子,你譜好了嗎?”

    小江恍然:“哦!那個!識字碑已刻好了嗎?!這么快的?”

    祝纓道:“你都譜好了?”

    “嗯!您沒放話,我也就壓箱底兒沒告訴別人,現在可以了嗎?”只要有件事讓她做,小江也就不在乎這件事是不是驗尸了。只要有需要,什么事都行,不會她也愿意現學。

    祝纓道:“石匠父子已開出兩通碑來了,等會兒叫小丫陪你去那邊看看是哪兩篇,你就先教這兩篇的?!?/br>
    小江道:“好!我這就去!”

    她一邊走,一邊解下了圍裙拎著抖一抖,束成一條,左手拎著頭,右手在中間一提再一抖,圍裙就被折短了一半,她用力抽打了一下裙子上不知道有沒有的浮塵,將圍裙搭在了臂彎,喊小丫:“走,跟我去看碑去?!?/br>
    小吳看著她的背影,吐舌頭做了個被鎮住了的怪樣子。

    曹昌用鞋尖碰了碰他,問道:“你干嘛呢?”

    小吳鬼鬼祟祟地說:“哎,你瞧這樣兒,怎么恍惚間跟咱們家大娘子似的?”這動作不得不說,它有點潑。但是小吳不敢把這個字當眾用在張仙姑的身上。

    曹昌道:“你看岔了吧?大娘子腿腳靈便著呢?!?/br>
    祝纓咳嗽一聲,兩人頓時停止了討論。

    屋里安靜了,祝纓又抽出之前記錄的幾種北方作物種植的冊子,翻出那張圖來,心道:春耕忙完了,得種點果樹了。還記得他們跟我說過,樹頂好在春冬栽種、移植,現在都有點晚了呢,得加緊動作了。

    后面杜大姐叫人:“吃飯了!”

    半天的功夫就過去了。

    …………——

    祝纓吃完了飯,又叫人去把縣城附近春耕前請過來的老農請回來一二位,請教種果樹的事兒。

    老農道:“現在是有點晚了,不過也不礙事,果樹不是種下去就能結的??傄N下兩年就行。只要今年不死,肥追上了,不耽誤過兩年結果子?!?/br>
    祝纓放心了,跟他一塊兒種橘子樹。先刨坑,還得取水等等,直干到了太陽落山才回到城里,兩個老農依舊住在上回住的地方。祝纓沒再給他們安排新的鋪蓋上回她已經給過了,但是可以讓人給他們家里捎信,搬取家中的鋪蓋回來。

    飯食卻與上次的一樣,也是有葷有素且有主食管飽。

    老農吃過了晚飯就歇下了,祝纓又在燈下觀書,才看兩頁,侯五就跑了過來說:“大人!高閃回來了!”

    他的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跟后頭有鬼攆著他們似的!”

    “回來了?”

    侯五又沒管住自己的嘴,說:“是吧?大人也覺得奇怪吧?!斜柳村離縣城三十里,不算遠,高閃有個騾子騎著,兩個當差的就只能步行,走的快慢全看那兩個腿著的人。來回六十里,哪怕不辦案子,他們也得明天才能回來?,F在怎么就趕回來了呢?!真是鬼攆的了?”

    小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侯老叔,他們人都回來了?您老先在這兒跟大人回話,我去把他們叫過來跟大人如實一報,不就知道了?”

    全家男仆幫手都是廢物,就他頂用,小吳突然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好重!

    小吳往前去,見高閃和張仵作、兩個差役正在喝茶。小吳算差役里頭一等的人物,那兩個人都站了起來,說一聲:“吳頭兒?!?/br>
    小吳笑著點頭,又跟高閃問個好,問道:“一路辛苦了,吃了嗎?今晚有很好的紅燒rou……”

    “嘔~”高閃茶也不喝了,一陣干嘔。兩個差役也說:“快別提了!誰還能吃得下呢?”

    小吳問:“怎么了?大人雖等著回話,也不會讓你們餓著,咱們大人最會體恤人了?!?/br>
    高閃站了起來,說:“我們也吃不下東西,這就去見大人?!?/br>
    張仵作也站了起來,說:“我也去?!?/br>
    四人一同到了簽押房,侯五正在背后說:“張仵作那張臉,慘白慘白的,他平日里看慣了尸首的,膽子怎么也這么小……”

    祝纓咳嗽一聲。侯五問道:“您怎么了?要不請朱大娘給弄點兒潤喉的……”

    小吳趕緊說:“大人!他們來了?。?!”

    侯五身子一斜、一出溜,溜到一排書架的陰影里藏著了。

    幾人進門,只當不知道還有個侯五,祝纓道:“不用多禮了,你們怎么沒在那邊住一夜再回來了?”

    高閃臉色難看地道:“看完那樣的尸首,實在是不敢住了。您問老張吧?!?/br>
    張仵作道:“大人,小人從先父手里接過這份差使也有二十年了,從來沒見這樣的尸首!報案人沒說錯!”

    高閃道:“起初咱們都以為他是沒見過世面,哪知道沒見過世面的是咱們!尸身剁得快成rou醬了?!?/br>
    他們剛出城的時候,報案的那個后生一直哆嗦著說:“太、太兇了!”

    高閃道:“死了人,當然兇了!好了,別抖了,等會兒拿到了兇犯,你們再做場法事,超度了就行了?!?/br>
    后生只一個勁地說:“你不知道,你不知道?!?/br>
    高閃聽得直翻白眼。

    等到真見到了尸體,別說白眼,他連黑眼珠子都不想露出來。

    祝纓也是一驚,她見過的案子也不少了,死成這樣的,哪怕拿到大理寺都值得被復核的人翻出來給同僚們一起看。她問:“找到疑兇了嗎?”

    高閃訕訕地道:“沒有。一個村子都是同姓,也沒什么深仇大恨,他雖不討人喜歡,恨成那樣的,全村的人都想不到他能有那樣一個仇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獠人干的?!?/br>
    又沒發現痕跡、兇器等,就只能瞎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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