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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在線閱讀 - 第262節

第262節

    莫主簿說了會盟時的事,道:“是真敢下手??!回來的時候,我聽小吳說,小吳知道吧?”

    關丞道:“誰不知道他?快說!”

    “你們知道縣令大人在京城的名氣么?就不久前,段智那事兒!”

    “段智?哎喲,那個買兇在皇城外刺殺朝廷命官的?!”

    “你們知道被刺殺的那個人是誰?”

    “誰?”

    “就是咱們這位縣令大人!”

    “嚯!”眾人一驚。

    …………

    福祿縣離京城頗遠,消息傳過來的時候離案發也有些日子了,這里的人關注的不是祝纓而是段智。段智的品階高,已穿了朱衣了,一個朱衣的官員跟個六品小官兒計較,還買兇!不身處現場、身在在京城的人,絕對是更注意段智。邸報上也只是會寫他□□未遂,小官重傷。

    祝纓的名字哪怕作為受害者出現在了邸報里,看報的人還是更關注段智。段家,名頭不那么響亮,但也不是完全沒名氣的,何況他五品了,當官的一看“五品”“三品”這樣的品級,馬上就會警覺,腦子里馬上就能懂這代表什么了。

    祝纓就不一樣了,她在京城有點名氣,出了京城沒什么人認識她。邸報也不會像講故事一樣詳細述說,都說得比較簡略。福祿縣這些人消息比較閉塞,一些重要的細節他們都不知道。

    包括田羆案,案子不小,連皇帝都驚動了。但是傳到偏僻地方的時候早不知道轉了幾轉了——大家更關心姚春和那個妾都干了什么、怎么干的?!氨宦愤^官員識破”,只是一個千字故事到了最后五十字結尾的時候有一個“善惡終有報”的滿足人們樸素快-感的五十字一小段交代,祝纓占的部分并不多。

    同樣的案子,在不同身份、不同處境的人那里是有不同的認知的。

    祝纓出京之后就一直盡力低調,隨行的人見她這樣也都不敢吹噓。她這一行到了福祿縣時是這樣的:全部語言不通,一個個也沒個正事可干,除了還住在縣衙里,跟汪縣令的區別好像也不大。也就無人跟小吳等人套近乎、問來歷了。問也是雞同鴨講說不明白。

    等到祝纓施展開手段,小吳等人也自矜身份不跟多說。直到最近小吳的方言也會說一些了,又遇著刺客的事兒祝纓動了手。小吳這一路也就大談特談京城刺客的事兒了!

    他是祝纓帶來的人,述說的時候便著力說:“咱們大人可不是尋常人!當時就抽出刀來縱馬上前!當頭一刀就劈翻了一個,刺客四散奔逃,大人當時就說‘我去緝兇’!案發是早上,還沒吃午飯呢,她便將幾個刺客親自捉拿了!”

    說得兩只嘴角都起了白沫,全然不提他自己當時根本就不在現場、在現場的是曹昌,更不會提祝纓受傷頗重、在家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

    在現場的是曹昌,他對這件事深以為憾,以為自己當時表現極其糟糕,小吳著力講祝纓之勇猛,他也就不去糾正祝纓是受了傷的。

    莫主簿這里聽了一路,印證著自己所見,信了個十成十。與關丞獨處時,是他說牢sao話、關丞拿捏著架子穩坐的,如今莫主簿倒成了這一群人里最安寧平和的一個了。

    …………

    他從小吳那里聽了的夸張的故事,又經他這有點墨水的人加了一點點的潤色,整個故事就又傳得走形了一點。

    然而段智受罰又是真的,邸報上也確實寫過。這案子當時不算小,斷得又很快,大家都還有點印象。莫主簿更是從小吳那里聽到了諸如:“王大人他們都親自送咱們大人出京的呢!”

    這些事兒祝纓自己不提,福祿縣就沒幾個人知道的。此時關丞才想起來:“今天!大理寺來公文了!我說呢!大人怎么突然說要收拾舊營了。哎喲,哎喲……逋租……”

    他又將剛才被挑起的一點情緒給壓了下去,心道:我說呢!白雉總是有人獻的,多是獻祥瑞的人自己得好處,可是以白雉換了除逋租這事兒,它得跟朝廷討價還價。

    以前拍馬屁的時候就只想著“大人真有辦法”,忘了這辦法執行的時,如果沒有門路、沒有中人、沒有面子,誰理你討價還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愛要要,不要滾!

    顧翁低語:“國子監的書……”

    以及還有一位魯刺史,關丞默默地想。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想:惹不起。

    顧翁一咬牙:“大人之深謀遠慮我們也猜不出來,可是道理還是要說一說的,委屈還是要訴一訴的?!?/br>
    眾人都同意,士紳里推顧翁為代表,官吏里推關丞做喉舌,要尋個機會跟縣令大人好好撒個嬌。

    …………

    撒嬌也得選個好時機,祝纓回縣衙之后就很忙了。除了累積的公務要再看一遍,春耕也還未完成,又有她自己在城外的那一塊地,她也很上心。

    第二天,她又親自去縣里的大牢里看了一看。

    福祿縣大牢空得能養老鼠,男監女監現在都沒什么犯人了。平常這兒也沒什么人來,如果單以“監獄無犯人”做為考核的標準的話,福祿這大牢能給祝纓掙個滿分了。

    祝纓到的時候,男監典獄正在賭錢,女監典獄人少,正在那兒做著針線聊天。賭錢的賭注都不算大,卻也有人輸急了眼,燥得一身汗,將上衣都脫了,露出光滑滑的脊背。小吳當先一推門,賭棍們都沒留意他。他們圍著獄里一張小方桌,方桌四面本來配著長凳的,現在沒有一條凳子上安穩地坐著人,他們有人曲起一條腿踩在凳子上、有人站起來,都對著一只粗瓷大碗叫著自己押的點數。

    小吳拍著自己面前的光脊梁說:“喂!”

    “滾!”

    小吳火了,退后一步,飛起一腿將他踩到了桌子上趴著!一聲叮鈴當啷,本來因為被擾了興致很生氣,騰地躥了起來要打人的典獄們才攥起拳頭就看清了來人!

    原本火熱的身心都仿佛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涼了。

    祝纓看有人居然還想著把賭資悄悄揣起來,伸出食指點了點:“統統罰沒!骰子燒了!一人二十板子!”

    他們無力地辯解:“大人,咱們就無事的時候耍一耍?!薄耙膊桓叶噘€?!钡鹊?。

    一時哭號聲起,打板子的人個個不惜力氣。全衙就這里最閑,犯了事兒挨罰,他們自然也不會憐惜??吹酵诺姆輧荷?,不多打就是了。典獄們哼哼唧唧,喊著“再也不敢了”“饒命”摻著一點兒作戲的成份。

    女監那邊聽到動靜,趕緊將針線活都收了,小心翼翼地站在門邊等著。祝纓又往女監看了一圈,說:“灑掃整齊,過幾天我還過來看?!?/br>
    “是?!?/br>
    不多會兒外面二十板子打完,小吳來請示:“大人,他們這些人怎么處置?”

    二十板子,不刻意放輕了手是得養傷的,他們現在走坐都困難了。祝纓道:“不是輪值么?把在家輪休的都叫回來當值。這些個!名字記下來,再犯事兒,都黜了去!”

    典獄們求饒聲更大,被小吳、童波等幾人大聲呵斥了才安靜了下來。祝纓道:“以后他們的錢米只發一半,另一半送到他們家里,成親的交給娘子、沒成親的交給父母、鰥居的交給子女?!?/br>
    把人都趕了出去,等到輪休的人匆匆趕到,才說:“你們未必就不賭了,只是運氣好沒叫我撞見。既然運氣好,就不打了,將這里灑掃好!雜草都除了!”

    雖然來的是比較緊缺的工匠,但是祝纓也不能給他們與本地老農同樣的待遇——新被子,派曹昌去縣城的當鋪里淘了些能用的舊鋪蓋先拿回來曬晾了,只等犯人到來。

    等待的時候她也沒有閑著,先出城看了一回舊營,舊營離縣城不近,有個二、三十里的路,把祁泰等人也帶上了。關丞在縣衙當個內應,告訴顧翁等人今天沒戲。

    顧翁等人又有了小小的算盤。

    春耕已有些時候了,大戶人家的田地多牛馬也多,他們是先盡著自家的田犁完了才會讓牛馬歇兩天,然后出租。算算日子,按照事先的計劃現在可以陸續閑下一些牲口了。

    但是當祝纓跟祁泰去看了一回回來,這一天縣城周圍是無一家來報有牲口可以用來出租了。起初,祝纓也沒有注意,但是春耕這件事是搶時間的,比原計劃晚了三天還沒有更多的牲口,祝纓就覺得不太對勁了。

    晚間吃飯的時候,花姐說:“白天我和杜大姐在外面買菜,有人向我們打聽什么時候能租牲口。是有什么意外么?”

    祝纓道:“恐怕是有了?!?/br>
    這一回,她也不大猜得出來是為什么了。她有個好處,不懂就問,派了縣衙中的官吏分別上門去詢問。

    關丞肚里知道,還是往顧翁家里走了一遍,對顧翁道:“大人問了。耕牛的事情是你自家提出來的,現在又反悔,你可別把事情做壞了!緊著些,把”

    “我自家田還沒耕完么……”顧翁嘟囔一聲,“可請‘好大兒’再去買牲口來?!?/br>
    關丞哭笑不得:“您老多大歲數了?縣令大人平日也待你不薄,意思意思得了,真要與他作對嗎?那可別拖上我?!?/br>
    “薄不薄的,那看跟誰比?!鳖櫸屉m是這么講,仍然是如數準備好了耕牛,決定第二天親自到縣衙去以交耕牛為理由與祝纓好好說道說道。

    ……——

    顧翁將主意都打完,卻不知道還是慢了一步。

    趙蘇早他一步到了縣衙。

    門上衙役見了他都叫一聲“小郎君”,眼神不能說有多么的敬畏,也收斂了一點以前看猴兒的好奇。趙蘇點點頭,問道:“義父今天沒出去巡視吧?”

    童立笑道:“沒有,正在簽押房哩。流放的犯人快到了,正在給他們準備差使,一到就要干活呢?!?/br>
    趙蘇到了簽押房外,看到童波正站在外面,童波也對他叉手一禮,趙蘇作了個手勢示意小聲一點,輕步上前,問道:“義父在忙著嗎?”

    童波道:“不礙的,公文都批完了?!闭f完向內通報。

    祝纓在里面聽到了外面的聲音,仍等童波通報了才說:“進來吧?!?/br>
    趙蘇進來一禮,道:“義父?!?/br>
    祝纓看看他,道:“來了?正要找你,過來看看?!?/br>
    王云鶴是個守信的人,說了給她整理幾篇新文章就真的抽空弄了幾篇,也走驛站隨著公文給送了過來。祝纓批完公文自己先看了一回,深覺王云鶴做丞相恐怕也如她做縣令一般,都被這新職位上的新事情折騰得夠嗆,果然是更有體悟了。

    她抽出第一篇來只讓趙蘇看第一頁:“看一下?!?/br>
    趙蘇恭敬地接了,一看之下眼睛就粘在上面了。這文章字跡圓潤流暢,內容與祝纓之前在縣學講過的幾次是一脈相承!說得就更質樸而明晰,他才看入神,一頁紙就看完了。

    將紙還給祝纓,他又看了一眼桌上放的其他字紙。祝纓忽然問道:“記下了多少?”

    趙蘇張張口,回憶了一下,道:“大概都記下了?!?/br>
    “唔,從頭背給我聽?!?/br>
    趙蘇又張張口,他記不錯,離過目不忘仍差了一些。祝纓道:“沒關系,記多少就背多少。從哪兒背起來的就從哪兒背?!?/br>
    趙蘇穩了穩神兒,慢慢背了幾句,漸漸有點磕巴,約摸能復核出七、八成。祝纓道:“還可以??吹枚??”

    “從未見過這樣好的文章,只覺得精深奧妙、返樸歸真,與義父先前在縣學講的有些相似,不知是哪位大儒的杰作?”

    “王云鶴?!弊@t說。

    趙蘇哆嗦了一下:“王、王、王相公?”

    “春假回來,我會在縣學里講這些文章,能學到多少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是!”趙蘇這一聲說得就格外的真誠。

    祝纓說:“五經背不順,你是讀不懂他的,只知道死讀書、背死書,就更加讀不明白了?!?/br>
    趙蘇真覺得這個義父拜得值!后悔沒有獻上白雉之時就拜了!那時候多好呀!還能搏個“單純質樸”的名頭,現在肯定是顯得充滿算計了。

    他馬上又說:“義父,兒又騰出些牲口來,想來縣里還是缺這些的?!?/br>
    祝纓一挑眉,趙蘇本來就是來給顧翁等人上眼藥的。那天吃飯的時候,顧翁等人不能沖祝纓說什么,但是對趙蘇就沒那么親切,趙蘇打小對這些就靈敏,也給顧翁等人記了筆小賬??h學放假,他也有功夫觀察顧翁等人,看得差不多來就想來告訴義父——本地士紳開始使壞了。

    祝纓給他看了文章之后,他便想:我須得顯得大度些,才能得義父好感。

    他吞了要告狀的話,只說自己愿意設法再為義父分憂。

    祝纓道:“看出來啦?”

    趙蘇道:“是兒糊涂了,兒都能看得出來,義父又怎么會不知道呢?只是關心則亂,唯恐義父已答允了,如今畜力不足要失信于百姓?!?/br>
    祝纓原本吃不準顧翁等人是個什么樣子,趙蘇一開口,她就想到了一個之前沒想到的事兒。顧翁莫不是因為她認下了趙蘇,所以不滿?

    在與趙蘇舅家接觸之前,規劃與山中居民的相處之道時祝纓就考慮到了福祿縣士紳的問題。她的計劃里也有應對之策,不過因為春耕,計劃無法在現在就著手,索性等春耕之后再做。但是沒想到這事兒它發得這么快。

    她想:顧翁這些時日所做所為通常達理,竟在這個時候慪起氣來了!人老成精,鼻子也忒靈了。

    祝纓道:“老小孩兒?!?/br>
    趙蘇哼了一聲:“還不如孩童懂事呢?!币娮@t沒有生氣的樣子,又接著說:“兒從小就知道了,獠女之子嘛!雖然也鄉紳之子,卻只能算半個自己人。就算是家父,倒是與他們一樣血統純正了,他們也看著不順的。西鄉本來就偏,與獠人相近,怎么能不打交道呢?他們在縣城高臥,哪知道我們在西鄉是怎么周旋的?挑剔我們不懂禮數、不遵號令、不往縣城里來。都走了,西鄉留給誰呢?我們倒愿意與他們換一換,他們又不愿意了?!?/br>
    祝纓道:“什么玩藝兒?書都白讀了?什么叫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又不是養馬養狗,純什么純?”

    趙蘇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兒口不擇言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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