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吳氏道:“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副裝小姐的樣兒!憑本事進來的?她有什么本事?我家三代都在這大理寺里當差,可從來沒聽說大理寺會招個女卒女丞,再發一份餉的!別說大理寺還另發了好些東西,就算是朝廷給的俸祿,叫你領這個俸祿的人,不是你的恩人嗎? 掃地、擦桌子罷了,是個人都能干的活兒,就非得是你?” 付小娘子又忙勸她,霍二娘胳膊一拐,勾著吳氏的脖子說:“來來來,別氣啦!沒聽大娘子說么?先干活兒?!?/br> 那一邊,兩個女丞回到自己的房里也商議上了。 崔佳成道:“小武,這事兒你怎么看?” 武相道:“阿姐,這事兒可大可小,咱們就不必再叫它宣揚出去叫別人看笑話了吧?” 崔佳成道:“這個周娓氣性也太大了,我看她小孩子家這腦子還沒長好,也不知道是聽了哪里的混賬話就自滿了起來,一點禮儀規矩都沒有了!笨不打緊,心不能邪呀!得好好調-教!” 武相道:“阿姐說的是。據阿姐看,眼下要怎么做呢?” 崔佳成道:“咱們兩個在這間屋子里,又沒有外人,咱們就直說了吧。這事兒不值得叫上頭知道再費心的。既然派了我們兩人,就是信任我們?!?/br> “是,遇點小事就上報,也顯得咱們太無能了。不但要平息風波還要快,不然等女囚來了,又要提審,又要巡視,上頭肯定能看出來?!?/br> 兩人小算盤也有一些的,現在為處置這一件事便又合作了起來。 崔佳成道:“周娓那個樣子,現在就算咱們罰了,她也未必就服,萬一到了要緊的時候她當著上官的面發起瘋來就不好了。先安撫下來,再徐徐圖之吧?!?/br> 武相道:“也只好如此了?!?/br> 武相走出去,抓著路過的付小娘子,先問付小娘子:“我們到的晚,究竟發生了什么?” 付小娘子左右為難,武相道:“記不得了?你當選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記性嗎?” 付小娘子小聲把自己聽到的說了:“不敢說一字不差,大概就是這樣了?!?/br> 武相叫她把車小娘子叫過來。 車小娘子由好朋友甘小娘子陪同,甘小娘子就站在門口:“我等你出來?!避囆∧镒痈笥颜f話的時候理直氣壯,到了上官面前又有點說不出話來了,但是心里仍然是覺得自己沒錯的。 崔佳成問她:“你怎么與周娓爭吵起來的?” 車小娘子突然就來話了:“是她!不好好干活兒,還那樣說祝大人!” 崔、武二人都覺得奇怪,甚至有點疑心車小娘子對祝大人的好感是不是有點過份了?崔佳成道:“你從頭講起?!?/br> 車小娘子跟周娓就搭了那兩句話,說的與付小娘子相差無幾。崔、武點頭,車小娘子受到了鼓舞,說:“做人不能忘恩負義,祝大人多好呀!” 崔佳成故意套話,道:“怎么說?” 車小娘子不好意思說自己“吃飯肚皮大”被人嘲笑,而是說:“大人,咱們每月還有額外的錢,您道是怎么來的?” 武相道:“這還有什么來歷么?” 車小娘子就含糊地說:“頭天大家一塊兒吃飯,他們男的嘴賤,我們理論時祝大人來了。我正好身上來了事兒,他看到了什么都沒說。就說,女的吃不了男的那么多,省下這點錢就發了……” 崔佳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出,說:“周娓多少有些不識好歹了!” 車小娘子說:“就是!” 武相道:“萬沒想到……” 武、崔二人讓車小娘子:“你不要再與她起爭執了,交給我們來辦。你去把吳大娘叫來吧?!?/br> “是?!?/br> 吳氏很快到了女丞的屋子,這里比她們的屋子強不少,日常也是她們在打掃。她進了屋子就站在一邊,崔佳成讓她坐,她也不馬上就坐了。武相道:“坐吧,正有事要問你?!眳鞘喜抛?。 崔佳成問道:“今天究竟發生了什么?” 吳氏低下頭,眼珠子一轉,道:“姓周的想拿捏人唄!小車也沒說錯她,她就是打瞌睡了。她就不想聽別人的說,好窩里橫著走!轄制完同僚再撩惹上官?!?/br> 武相道:“你家在大理寺三代當差,又代我們掌過鑰匙,大理寺的事兒,你想必是極熟的?” 吳氏道:“是?!彼睦锎蚨酥饕?,如果武、崔二人要責怪她今天吵架,那她就要吵個大的!再不濟,也得回家跟丈夫、父親念叨念叨,使他們同小祝大人說說,好讓小祝大人提防一下這些白眼狼! 崔佳成道:“據你所知,大理寺里有人說了混賬話,又有這樣的沖突,該怎么辦?” “趕出去?!眳鞘厦摽诙?,又泄氣了,趕人這件事,得看什么人想辦。她的腰一松,不再坐直了,悶悶地說:“要是鄭大人或者是冷、裴幾位,一句話。小祝大人也能。旁人就要費些周折。咱們這兒就沒這樣的好事了,不能隨意攆人,得上報?!?/br> 崔佳成道:“唉,那就是要看咱們自己的本事啦。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彼c武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吳氏說的與她們想的一樣。殺雞儆猴,辣手立威,是最快的樹立權威的方法,但是這個方法她們用不了。報給祝纓處理,把人弄走,又顯她們無能。且祝纓也不一定就會聽她們的。 吳氏起身要走,想想還是不甘心,又回頭說道:“二位大人,這樣的小東西不能慣著的!忘恩負義的東西,今天能一嘴抹了小祝大人的功勞,明天就能一嘴抹了咱們呀!您二位不會以為,咱們能有今天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崔佳成道:“怎么說?” 這就是她與武相比較防著吳氏的地方。吳氏嚴格上不能說是“刺兒頭”,但是她只要戳在那里,就必有存在感。別人都是生手,只有她是了解這個地方的。但崔、武二人再無一個更合適的人請教,許多事情又只能問她。 吳氏道:“咱們這官職糧餉是他爭來的,這您二位想來不會跟小白眼兒狼一樣的見識吧?就說說旁的好處。您可一定得把這兒給小祝大人看好了!不能叫小白眼狼壞事兒。不然……整個大理寺的日子都不會好過的!您出去,隨便問一個人,他們都是不愿意小祝大人有閃失的!咱們都是受他好處的!那是個頂頂的好人!” 她的心里總是過不去周娓罵她是“狗”,太氣人了!她哪里是狗了?但她不是個笨人,知道自己如果說“我才不是狗”,一準兒又是另一個笑話了!她真不是狗!她只是知道感恩! 她爹、她丈夫、她,婆家娘家兩頭統共領著大理寺三份錢,除了餉還有補貼,她都不敢說是憑自己本事拿到手的。 “大理寺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他才從六品呢,同階的就有十來個,上頭還有那么些上司,能管成這個樣子,是多么的不容易!人得知道好歹!”吳氏努力地鼓動上官,“女監是他老人家起的頭兒,出了紕漏,必有人說他的不是,萬一把他調走了。大家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br> 她一如當初的左、王二位需要祝纓好好干活一般,也給崔、武二位提供了更多的情報:“大理寺不是窮地方,可也沒那么富裕!這是誰的功勞呀?是鄭大人把咱們小祝大人放這兒來管事的?!?/br> 她知道的好些事情比武相這個官眷還要詳細,揀著與今天的事有關的都給說了。大理寺有哪些是祝纓主事之后給添的好處,祝纓要不在了,她們得有多么大的損失之類。說得多了,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一直在說錢,又說:“上情下達,與各部也處得好,多方便吶!下頭有什么紕漏的,他看著的都會提醒,教人做好些。有干得好的,也給報功?!?/br> 武相道:“好,我們知道了,你也去吧。不要慪氣?!?/br> 吳氏走后,崔佳成道:“吳大娘嘴是利了點,事情倒是說得明白,道理也講得清楚?!蔽湎嗟溃骸暗媒兄苕钢篮么??!?/br> 兩人略一議,就把周娓又給叫了來。 經徐大娘之安撫,周娓本來氣已經順了一點,心想:什么狗屁主家府里的吩咐?我就不干!我已在這里了,他們還有本事到大理寺拿人? 到了女丞的屋子,她倒也是站著,但是離武、崔的桌子很遠。崔佳成也讓她坐下,她謝了座兒,坐得筆直,兩只拳頭緊緊地捏著放在膝蓋上。 崔佳成問道:“剛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娓咬住了下唇,過了一陣兒說:“就那樣,吵起來了?!?/br> 武相道:“剛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娓道:“她說我打瞌睡么!您都知道了,何必再問呢?” 崔佳成道:“為什么打瞌睡?你們選拔的時候也號過脈,不該是身子不好呀?難道是家里有什么事耽誤了?” 周娓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崔佳成道:“要有難處不妨說出來,這大理寺你們來得比我們還要早些,該知道在祝大人手里,大理寺一向體恤人?!?/br> 周娓咬緊了牙關,只管搖頭。崔佳成道:“也罷,不想說就不說吧。從來家丑不可外揚,家里的事沒有總對外人講的。既然家里有事不肯說出來求助,就不能把家里的難事帶到大理寺來尋人出氣?!?/br> 武相道:“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你也不許再與她們拌嘴,我也叫她們不許再提起。 我看你也識幾個字,只是不太懂道理,不教而殺謂之虐,我現在就先告訴你一些道理。既然出來當差,就與在家里撒嬌使潑不一樣。當差有當差的道理,否則你為何要出來?在家里同父母頂嘴不是挺好? 提什么男女?女監的這些規矩比別處多了好幾條,為的是什么?女子當差本就不易,要防著種種口舌!千難萬難之中,你自己先提了!是生怕女監太長久沒個理由裁撤了? 什么是巴結?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你領了這份餉,就要干好這份差。把自己當個人,就得干人事!別弄那些內宅婦人拿捏人的話出來!當知道你今天說的話,無論放到哪里都是聽不得的?!?/br> 周娓低頭不說話,心里半服半不服。 武、崔二人也不要她馬上就痛哭流涕,真要那樣,她們倒要懷疑周娓是假裝的了。 二人又命八個女卒集合。 由崔佳成道:“今天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了,我們也都知道了。各人有理沒理,我們心里有數,你們心里也有一桿稱。周娓今天干事不走心,罰她將屋子打掃干凈!今天還有人拌嘴了,嚷得很大聲,也一并罰打掃!都記著,在這里,只有咱們這十個人與別人是不一樣的!說話干事前先過過腦子走走心!” 武相道:“今天的事兒,誰都不許再提了!對父母家人也不能提!外頭總說,女人不能成事,再傳出去,就更要受閑話了!我們現今是該把差使做好!要叫我知道誰把這里的事傳出去了,看我饒過哪個!” 崔佳成道:“散了?!?/br> 一場風波,就在兩人有志壓制之下悶住了,并不讓它傳出去。 武相訓話的時候頗有點威嚴的樣子,人一散,她就坐在椅子上不想說話了。她想:祝大人也不比我大兩歲,怎么就能把大理寺都管得很好呢?如果讓他遇到這樣的事,會怎么辦呢?他現在在干什么呢? ………… 祝纓正在往政事堂送公文。 各部各衙送公文并不都得官員去,也有一些是由書吏搬著的,但今天鄭熹卻特意打發祝纓去政事堂:“若相公們問起,你見機行事,認真作答?!?/br> “是?!?/br> 祝纓捧著公文,胡璉湊了過來說:“小祝,不錯呀!” 祝纓道:“這又從何說起?” “鄭大人栽培你越發的用心了?!?/br> “這是什么話?” 胡璉道:“別說你看不出來??!這都變著法兒的把你往政事堂幾位相公眼前送了!尤其陳相公,還會過問吏部的事。日后要升你,你又在他面前有個影兒,一準兒順順當當的。到時候可別忘了咱們這些貧賤之交呀!” 祝纓道:“什么貧賤之交?咱們不得共富貴么?” “嗯!對!你的氣運一向好,我得蹭點兒!哎,見著了施相公的時候,千萬別跟他說太多公事。施相公這個人吶,就怕事多?!?/br> “好?!弊@t心想,我要真跟他說事時,先把如何解決想好了不就行了? 祝纓在政事堂外面就遇到了陳相,陳相剛見完皇帝回來,看到祝纓手里的東西就問:“今天怎么是你過來的?” 祝纓道:“鄭大人說,這份東西請您看一看,我候著?!?/br> “過來吧?!?/br> 祝纓跟著他進了政事堂,把公文拿給他。陳相皺皺眉,罵道:“這老東西!” 施相道:“怎么又罵上了?咦?你不是上回那個?大理寺的?你怎么又來啦?又有什么事了?” 陳相道:“不干他的事!是老李,李藏?!?/br> “嗯?” 陳相道:“你不知道他,他曾是我上司,早兩年休致了?!?/br> “他與大理寺有什么瓜葛?有案子?都休致了……” “不但休致,還死了呢!” 施相吃了一驚,直接問祝纓:“怎么回事?” 祝纓道:“李老大人死了,子女疑心是他繼室謀害的。當地判了斬刑,現正押往京城。大理寺接了這個案子。牢房已打掃好了,連她加四名侍女,都要關押再審的?!?/br> 陳相一聲冷哼,道:“老夫少妻,自取其辱?!?/br> 施相道:“哦,我想起來,大理寺如今的女監。你要讓她們盯好?!?/br> “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