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這門合得挺嚴,門扇不是平正對齊,門沿上是有交錯的,合起來的時候中間并不留縫隙,看得出木工不錯。再看窗子,也是如此。祝纓評估了一下,忍住了在他們面前露出一手的打算,說:“出來吧?!?/br> 張班頭道:“積年老賊是能打開的。且也不必那樣,一托門扇,從軸上卸下門板也是可以的?!?/br> 王云鶴就讓他去找人開門窗,對祝纓點點頭,說:“這個記下來?!?/br> 祝纓又去了小院的后門,這個她是有把握的,這個后門她之前看過了,門扇很松縫隙也寬,很容易就拿個簪子把門栓給撥開了。 而進出后門的腳印就很少了,祝纓看出個四個人,一個是五娘的兒子綽號“小番”的,第二個是個女子的腳印,不屬于眼前的任何一個女人,然后是兩個衙役的,可能是巡邏或者貼封條的時候來過。 祝纓又去看了周游住的地方,也就是玲玲的屋子,這里的腳印比馬某死的地方,也就是鶯鶯的屋子要整齊得多,腳印也少一些。她認出了周游的腳印,這家伙同樣沒有到過后門,他甚至只有兩排腳印通前門,一排進、一排出,根本沒有反復。這里同樣發現了娼家的一些腳印。 看完了,祝纓就越發堅定了心里的懷疑,王云鶴一揮手,把五娘家都給封了。五娘真的哭了:“大人、大人,您這是要我們怎么活呀?求賜個容身的地方吧!”她還想別把這家全封了,跟之前那樣封個案發的地點也行。 王云鶴道:“帶回去?!?/br> 張班頭道:“班房里有的是地方!” 五娘傻眼了,萬沒想到還能到京兆府去走一遭。祝纓往裴清身邊一湊,低聲說:“大人,跟京兆說,把犯人分開關押,興許能問出點什么來?!?/br> 裴清低聲道:“你小子看出什么來了?” 祝纓道:“沒十足的把握不敢跟您講,不過,回京兆府之后興許能看出些端倪來?!?/br> 裴清點點頭對王云鶴說了,王云鶴道:“這是當然!” ………… 一行人往押著犯人往京兆府去,五娘理著袖子擋著臉,心里把兇手祖宗十八代都罵盡了,哪個殺千刀的在她家殺人??。?! 到了京兆府,王云鶴又先不審他們,先把男男女女分開關押。自己又把兩府查案的人都叫過來再合計一下案情。 他先說:“不是周游?” 范紹基大驚:“您是怎么知道的?” 王云鶴注目祝纓,祝纓道:“周游進出玲玲的院子,只有一進一出兩串腳印,除非他會飛?!?/br> 范紹基吸了口涼氣,何京問道:“你看得準嗎?” 裴清道:“不是他不是正好么?只要開脫了他,想來陛下也不必計較咱們十五日就破案,咱們就可從從容容破這個案子了?!?/br> 好個屁哦,周游如果是冤枉的,那他還不得鬧到京兆府的門上來?人是他們京兆府抓的呀! 雖然當時王云鶴上朝去了,但是京兆府有這么個京兆尹底氣十足,抓了周游一個現行??!擱以往,大可以往周游身上一推,反正周游也抓不到真兇,就賴他就得了,反正他扛得住?,F在不行,大理寺也來了。 何京死盯著祝纓:“你看得準?” 祝纓道:“連鶯鶯的院子里,也沒他的腳印?!?/br> “那么多腳印,你看得準?” 祝纓無奈地道:“我比你更想周游多蹲兩天大獄?!?/br> 王云鶴知道原委,右拳抵唇咳嗽了一聲:“這個話就不要說了?!?/br> 張班頭心道,他要是與周游有仇,倒是能解釋為什么要來搶案子了。 王云鶴又問:“還看出什么來?!?/br> 祝纓低聲道:“有一個從來沒有出現的女人,她的腳印出現在了鶯鶯的院子里。鶯鶯的院子里,沒有鶯鶯的腳印?!?/br> 王云鶴道:“你看得準?” 祝纓道:“對。我……懷疑是李代桃僵,死的不是鶯鶯。仵作房里的那個,是平足。院子里的腳印,不是平足。還有那個小番,他也不對,他進門扛了重物,出門的時候是與一個女人一道,扶著那個女人?!?/br> 裴清道:“這話可不能亂說!” 一室的人也都驚訝了,個個交頭接耳,京兆府的衙役們也顧不得生她的氣了,是不敢置信的盯著她。楊仵作道:“平足?” 祝纓道:“對,鞋子也不是尸體的,足底不同、走路姿勢不同的人,磨損是不一樣的。讓女人們一個一個的去認尸體,問問她們,為什么說這是鶯鶯,或許就有答案了?!?/br> 人們都在懷疑,王云鶴道:“審!” 五娘先被提了過來,由何京來訊問。五娘是見過大世面的女人,讓她接待高官,她是能夠,讓她在京兆府里受審,心里還是怯的。 她既不敢把事情推到周游身上,更是不能認這個事兒,只能喊冤。何京卻不是什么慈祥和善的人,醒木一拍,就喝令:“先打二十棍?!?/br> 二十棍打完,再問話。五娘這二十棍打得雖疼卻不算重,她還能有力氣回話??赐负尉┎皇鞘裁戳忌迫酥?,五娘就老實說了:“鶯鶯真的死了??!那身衣裳還是今年新做的呢!那朵絹花,時興的樣子,花了我五百錢呢!” 祝纓在一旁聽了,心說,他娘的,我明天就去學做絹花! 何京押五娘去看尸體,讓她仔細看了,五娘道:“就是她!不然這衣裳從哪里來的?” 又讓妓-女們辨認,也都說是鶯鶯,因為無論身形還是打扮都是這樣的。裴清低聲問祝纓:“真的么?” 何京則是讓女人們去看女尸的腳,最后是玲玲說:“這個不是鶯鶯的腳!倒、倒、倒像是燕燕的!” 原來,因當年馮夫人的那個案子,她們娼家里幾個年輕的小姑娘也私下除了鞋襪看自己的腳。燕燕的腳上有顆痣,還被她們拿來取笑,所以記得。實際上,燕燕的母親也是個官妓,并不是中途發配的。燕燕的身形與鶯鶯十分相似。 何京大怒,又拿了五娘來要打。 五娘被打怕了,說:“燕燕已經死了呀!哪能想得到是死人呢?” “什么時候死的?” “就前兩天?!?/br> “嗯?問你的時候為什么不說?” 五娘也郁悶了:“我們這樣的人家,年輕輕的就死了,不是很常見的事兒么?還往京兆府里報過,把名字勾了呢!” “怎能如此輕忽?” 五娘要不是挨了打,幾乎要被氣笑了,也只能忍氣吞氣,努力裝出無事時候那般溫柔款款的樣子,說:“這原是常見的,年輕的姑娘留不住。在一處過幾年,人老珠黃了,用壞了,要么去別的地兒,要么去墳地……” “尸首呢?” “拉出去埋了呀……” 何京命把五娘押了下去,急回來稟報,此時天色已晚,燈光映得王云鶴的臉十分的難看,他說:“竟能如此!” 又說:“讓她們認,確認究竟是哪個!”然后又召集眾人,要求所有人都要對今天的事兒保密。明天繼續審理此理,務要確認死的是誰! 眾人拿了他開的條子,各自回家。出了京兆府,裴清拍拍祝纓的肩膀,說:“干得不錯!哈哈!” 鮑評事與大理寺的吏們都說:“小祝大人,厲害厲害!” 祝纓道:“可別這么說,不定是不是呢?縱然是,真兇也還沒有出來?!?/br> 鮑評事道:“小番像是。不如明天審他?!?/br> 裴清道:“不得妄議!都各自還家,明天我要在大理寺里見到你們!回去誰都不許說出去。因為誰泄漏了案情壞了事,我要他好看!” 所有人都答應了。 裴清就把鮑評事和祝纓都帶去了鄭侯府見鄭熹,把今天的事情連夜向鄭熹匯報。 祝纓站在旁也不搶話,等裴清說完了,鄭熹說:“子澄辛苦了。三郎也要謙遜些,不可在京兆府里顯出得意來?!庇终f鮑評事也很辛苦。 鮑評事說:“全仗大人居中調度,裴少卿指揮有方,祝司直本領高強,下官不過隨行而已?!?/br> 鄭熹道:“你也有功?!辈煌虾笸染秃芎?,還能搭檔出行,就不錯。 鄭熹又問祝纓:“有把握嗎?” 祝纓道:“天亮就第三天,離十五天還早。不如把馬某、周某的交游都摸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仇人的好。有備無患?!?/br> 鄭熹笑道:“又淘氣上了??梢?。子澄,明天我與王京兆也提一提,你也與他們少尹提一提,摸查一遍。如果死的不是鶯鶯,那個女子的行蹤就很重要了,也要查出來!查到了她,不愁找不到真兇。雙管齊下?!?/br> 裴、祝、鮑三人都說:“大人英明?!?/br> 鄭熹道:“子澄與三郎,明日還與京兆周旋,”他指著鮑評事說,“你,悄悄去花街等各處也打聽一下,有無鶯鶯狀貌的女子?!?/br> 鮑評事有點小激動,道:“是?!?/br> 鄭熹這才放他們走。 …………—— 祝纓捏著條子,故意躲著巡夜人好試一試自己身手,一路不用展示條子就安全地到家了,內心十分得意。 走近了自家院子忽地皺眉——祝家有客人!門口拴著幾匹馬! 再走近一點,認出其中一匹是金良的馬,她長吐一口氣,上前拍門:“我回來啦!” 金良親自過來開門,說:“你可真是個大忙人!” 祝纓歪頭往里看:“怎么?帶著人給同袍找我要公道來了?” 金良將她拉進門,道:“你知道就好!來,咱們好好聊一聊?!?/br> 祝纓見他不像生氣的樣子,急倒是有一點急,說:“行。娘,你和大姐幫忙弄點茶來,別擔心,不是什么大事兒?!?/br> 金良瞪她,祝纓笑道:“人已經死了,你還是想好怎么收場吧?!?/br> 兩人到了祝纓的屋子,當中一間待客的小客廳里,還有四個彪形大漢坐著,把一張小圓桌擠得滿滿當當。他們都急切地看著祝纓,帶著審慎評估。金良給祝纓介紹,這些都是南軍的兄弟。祝纓道:“知道,左邊這兩位昨天在京兆衙門前險些與禁軍的人打起來,右邊這一位,當時穿著便服。只有最后這一位沒出現過?!?/br> 金良道:“怎么樣?我這小兄弟,有本事吧?” 那位沒出現過的站起來一抱拳道:“深夜叨擾了。我們是粗人,不會說話。金大說,鄭侯府上不會包庇人??墒俏覀兿?,縱使大理心里不愿意,種種人情他乏于應付。我們不必大理寺明著判什么,只想知道個真相。侯府必不肯說,我們只好借著金大的面子,來求教小兄弟了?!?/br> 祝纓接過張仙姑遞過來的茶盤,順手往桌上一放,把張仙姑推出去:“甭看了,去睡吧,不是什么大事兒?!卑阉P在了門外。 回轉身,金良已經把茶倒完了,還給了祝纓一杯,祝纓道:“艸,忘了吃晚飯了。案子限期十五天,還早呢,你們這么急干什么?就算想動私刑報復,周游還沒出獄呢。金大哥,你不是這么沉不住氣的人吶!” 金良道:“我倒是想沉得住氣,就怕兄弟們沉不住氣。這個事兒,要一打頭就交京兆或者大理也就罷了。禁軍摻和進來,周游那些叔伯又要保,陛下拉偏架,這火氣不就是上來了么?南軍北軍,一旦打起來,被人扣個帽子,誰都好不了!到時候……” 金良是南軍的人,還是鄭侯的舊部,反正,不能出事。 祝纓看著另外幾個人,另幾個人都說:“我們也要為老馬討個公道?!?/br> 祝纓道:“那正巧,我有些關于馬將軍的事情要請教?!?/br> “只要能為老馬申冤,你只管問!我們必答的!只要給老馬一個交代,我們必有重謝!” 祝纓道:“謝也不必了,我不必為此收禮?!?/br> 他們都笑了,因為偵知了祝家沒有收周家的禮,他們才來的,這個就不必告訴祝纓了。 祝纓道:“馬將軍,是個十世修行的好人嗎?” 啥? 金良道:“你別這個時候再問老本行的事兒啊?!?/br> 祝纓橫了他一眼,金良閉嘴了。那位差點率眾斗毆的問:“兄弟,你這話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