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原來與她兩情繾綣的是旁人,原來他的赤誠與執念在她面前不過是一個笑話。他珍而重之的比不上她口中的一句青梅竹馬。 難怪她聽見成明的名字,連貓兒也抱不住了。 卻原來是這樣,卻原來是這樣。 只聽得皇帝連連冷笑,笑得恣意又暢快?!皩捜拭骱?,好得很,好得很!原來你們早早郎情妾意,他好大的膽子!想了千萬種法子來見你。反倒是朕,卻原來都是朕,自作多情?!?/br> “可朕做不來你口中的明君,更做不來什么寬仁明厚!” 他猛然揚手,那匣子便豁然傾倒在栽絨的地毯上,兩相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搖光亦屈膝跪在那里,背脊挺直,與那日在養心殿外罰跪,并無二致。 風雨已過只余深濃的平靜,其中隱藏多少洶涌,誰也說不清?;实蹚澫律韥?,與她平視,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她,目光發虛,不知道該落在哪一處,反倒有種支離破碎的脆弱。 兩相沉默良久。他的眼畔瑩亮,微微低下頭,復而輕輕一嗤,混雜著薄薄的冷澀,如同刀刃上明滅的寒光,在滟滟燭光下輕顫,“我以誠心待你,愿盡我所能,竭我之力。只有你,自始至終,都只有你。兩相其害取其輕,也許在你看來,這并不值什么。如果你不要,那我也,沒有辦法?!?/br> 作者有話說: “體元出治,于時為春”,出自康熙《暢春園記》,“嘗聞君德,莫大于仁。體元出治,于時為春。愿言物阜,還使俗醇。暢春之意,以告臣鄰?!?/br> 第55章 斷弦聲在 二十六日, 各宮掛上宮訓圖,二十七日皇帝封寶,各處官署也封存官印?;实坶e暇下來的日子, 除了晨昏來請太皇太后的安,不過是在各宮妃嬪處坐一坐,也就罷了。 而搖光也只是低垂著眼,站在太皇太后的身邊,陪著老太太摸骨牌,與宗親們聊閑天,也能消磨掉大半的光陰?;实蹃頃r春風得意, 她便將自己隱匿進角落里, 他們的目光流轉,卻從未有過交集。 李長順覺得很奇怪,他摸不清來龍去脈, 卻也沒有這個狗膽問主子, 心里雖然著急,皇帝來去慈寧宮向來快,他跟在身后伺候,也沒有留下來問搖姑娘的機會,只好逮著空當, 讓四兒給葫蘆帶句話問她,得到的卻是一句不知道。 不過年節真是要到了,且忙著呢!這幾日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大雪, 人人都說是瑞雪兆豐年,夸贊皇帝仁君圣明。除夕那日, 早中晚都有宴戲, 不單單是重華宮, 就連頤和園暢春園都擺起節令戲?;实叟阒侍蟛⒅T位宗親,看著戲臺子上人來人往,你方唱罷我登場,一日也就望到了盡頭。 老太太們愛熱鬧,好神仙?!对绱撼R》、《太平春宴》,把幾位太福金看得入神。這是必點的節令戲,三五年一變,等再看到這幾出戲的時候,人世光陰際遇,又已大不相同了。 余下的戲由大家點,太皇太后點了出《福壽迎年》,點得在場的老人家們都很歡喜,接著便是皇帝點,皇帝禮讓,戲折子傳給諸位太福金,大家各自點好,最后又傳給皇帝?;实壅寡蹃砜?,無非是《西游記》、《目連傳奇》、《鳴鳳記》一些,正要傳戲,忽然看見一出《釵釧記》,他凝神片刻,指腹輕輕搭在了上頭,一旁的太監會意,將《釵釧記》給消了。 搖光今兒穿了一身芙蓉色的袍子,外罩豆青色短坎肩,跟著蘇塔芳春一道,站在太皇太后的身邊?;实鄣南辉谔侍笾?,再次便是宗室。上午戲唱完,請宗室們吃飯,下午宗室們家去,皇帝再與后妃們看戲,將團圓宴擺在乾清宮。 她在家時不愛跟著老太太們看戲,她覺著太鬧騰,舒老太太縱容她,對她開溜這件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墒墙駜翰煌?,再怎么不愛看,也得在這里站著。 戲臺上一聲鑼,出將入相。老太太悄悄兒把果子給蘇塔,蘇塔直發笑,把果子讓給搖光。新進來的果子、蜜餞兒,小糕點,便通通遞到了搖光手上。她鼻子一酸,家時瑪瑪也這樣對她,如今時移世易,但是老太太們疼后輩的情,總是一樣的。 她吃得很開懷,但是不能明眼吃,大家伙兒都看著呢。她只好趁人不注意,稍稍別過頭去,或者將糕點蜜餞兒藏在帕子上,趁著空當,將東西塞進嘴里,然后馬上低下頭。家里練了好規矩,吃東西的時候嘴巴動的幅度小得很,加上離得遠,沒人看得見。太皇太后目視前方,十分坦然的樣子,手里還在忙不迭地給她選果子,遞糕點。 一盤子松仁瓤荔枝,倒讓她吃掉了大半,到底是因為今兒起得太早,要伺候老太太梳洗更衣,又站了這么久,忙活到現在,說不餓,那是假的。 搖光有些尷尬,自己一頭忙著吃,只覺得那荔枝香甜,松仁醇厚,再加上這盤離太皇太后的手近,老太太拿起來最方便。旁的遞不了的時候,就專給她遞這個。等她心滿意足地擺擺手,抬起眼來逡巡一圈,臺子上的戲早不知道唱了幾出了,烏泱泱的人群里,有個人正擠眉弄眼地看著她,見她也望過去,很張揚地捻起一顆松仁瓤荔枝,塞進了嘴里。 她覺得好笑,悶聲一“哧”,成明卻很得意的樣子。他給她使眼色,伸出兩個手指,放在臺面上叩了叩,這是他們開溜慣用的手勢。 搖光也想溜,可惜溜不動,老太太察覺了他們的動作,心里了然,只覺得好笑。她正要說話,便看見皇帝身邊的李長順親自捧了一盤松仁瓤荔枝來,恭恭敬敬道:“萬歲爺進一品松仁荔枝給老祖宗?!?/br> 搖光聞言一凜,下意識去看皇帝。其實皇帝離得并不遠,可他并沒有看向這邊,面上仍是從容的神色,眉眼淡漠,分不出絲毫喜怒。 她忽然覺得方才吃的荔枝膩人,積在胃里,沉甸甸地難受。一股苦澀直沖上喉頭,險些逼出淚來,好在她及時將頭仰起,將眼淚逼回了眼眶。 不知是誰點了一出纏綿的戲,迤邐清雋的唱詞,順著風茫茫渺渺地撞進耳里,那戲臺上的悲歡離合抑揚委婉,唱得人如醉如癡。 “——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正愁人。池塘夢曉,闌檻辭春?!?/br> “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系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br> 皇帝素來不在曲詞上留心,此時乍然聽得這數句,仿佛有千鈞的重量,橫在心頭,轟然作響,竟是上不來,下不去。只覺得心神馳蕩,無窮寥落盈滿肺腑。他緊緊地攥著手上的碧玉扳指,馬蹄袖遮掩下,生冷生冷的觸感嵌入皮rou,驚心動魄。卻遲遲不敢別過頭,再看她一眼。 他唇畔浮起一絲涼澀的笑,放眼遠去,爐焚新柏,鼎列芙蓉。衣香鬢影間穿梭著舊時的曲,在茫茫人海之中,看客們觥籌交錯,盞色飛光,唱著如今的戲。 隔花陰人遠天涯近。 天涯有多遠? 如今,又有多遠? 太皇太后笑了,“這《混江龍》,我年輕時也愛聽。怎么今兒誰點了,一把老骨頭,還要系春心不成?” 底下人識趣,跟著一陣兒發笑。小端親王草率地哈了幾聲,心思卻壓根兒不在這上頭,他拼了命給搖光擠眉弄眼,沒料想她正在癡癡地出神,竟然一次也沒有發覺。小端親王使眼色使得眼珠子都快抽抽了,還是一旁的榮親王看不過去,給他遞了一盞龍眼,十分體貼地勸,“來,補補?!?/br> 小端親王怏怏地收回目光,正收到一半,卻迎上一記極為凌厲的眼風,他嚇得險些把手里的酒潑出去,定下心來仔細循看,不是別人,正是皇帝。 他是個混不吝,打小跟這位皇帝哥子親,因此也不懼怕什么,反而十分嫌棄地別開榮親王的龍眼盞子,笑嘻嘻高舉金杯,向皇帝遙遙敬了杯酒,皇帝卻絲毫不領情,輕蔑地瞥了他一眼,繼而傲慢地調轉視線,看戲去了。 好嘛,不喝就不喝,瞪他干嘛。他覺得很喪氣,這位哥子最近很不對勁,具體是哪里不對勁,也說不上來,就感覺專逮著他一個人罵似的。天地良心!他這么乖巧的一個人,做什么要天天鞭策他?老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么,就連他阿瑪在世,平日里再怎么揚言要打斷他的狗腿,過年時不也得端起笑臉子給他發利市! 小端親王不愛看戲,但是喜歡自己唱戲。雖然唱得不怎么樣,但是重在參與嘛。他百無聊賴,助長賊心不死,又十分向往地遞了眼色過去,好呀!對上了! 對上了老太太笑瞇瞇的一雙眼。 祖孫兩個便這么遙遙相視而笑。 太皇太后看他可憐,跟個猴兒似的,在座位上左瞧右瞧,上躥下跳,也不知在瞧什么。老太太忽然福至心靈,恍然大悟,輕輕嗽了一聲,對搖光說:“這手爐子怪冷的,你拿去替我將炭添一添吧?!?/br> 廊子盡頭的值房就是添炭的地方。端親王看著她拿起手爐,就知道她要往那兒去。他腳底抹油般跟在了后頭,看見她轉過游廊,心里著急,忙喊了聲,“嘿!錯錯!” 搖光唬了一跳,就看見他半只腦袋從抱柱后探出來,緊接著身子也挪騰出來,慢悠悠踱到她面前,官模官式地背著手,問:“meimei上哪里去???” 她覺得他這樣子好笑,卻不知怎么,再也笑不出來,勉強抿起了嘴,“添炭去?!?/br> 成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往四面八方覷了一覷,見宮人已經經過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亂扯著她的袖子,把她拉到偏僻處,取下腰上掛著的荷包,從里頭倒出好些玩意。 有活靈活現的小陶人,捏出孫行者的模樣,就連虎皮小裙都跟真的一樣。還有核雕的小船,有疊得整整齊齊的窗花,他跟捧寶貝似的遞到她跟前,笑嘻嘻地努一努嘴,“小小薄禮,不成敬意!” 搖光給嚇著了,真是好寶貝!她接過,放在手里,仔仔細細地對著天光,眉開眼笑,真心誠意地夸獎:“您的荷包真是個寶貝窩!” “那可不,”他慫恿她,“知道你好這個,先前就說了要給你帶,我哪一回食言?”他甚至有些委屈,“給你使了那么多眼色,你都沒瞧見……” 不過看見她這樣,眼珠子抽了也沒關系啊。小端親王虔誠地望著她,“怎么樣,高興嗎?” “高興!” “那就快放進荷包里去!”成明覷著她的神色,心里糾結了許久的話,終究按下不提。反正事已至此,還是暫時不要與她說了。困頓久了的姑娘難得這樣高興,總算有了幾分往常奕奕的華彩,這樣就很好。 他輕輕吸了口氣,摒棄掉旁的思緒,抿起嘴,由衷地道:“我沒什么旁的愿望,但求長生天保佑,保佑舒錯錯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順順遂遂,永遠像今天一樣高興?!?/br> 第56章 暗想玉容 皇帝與宮妃們的團圓宴, 太皇太后例來是吃杯敬酒就走的。一來是上了年紀的人難熬,二來好不容易給妃嬪們出出風頭,她一個老人家在這里, 像什么樣。 因而這次團圓宴并沒有帶搖光去,只囑咐她在西暖閣里等著,老太太給她帶一些新鮮的糕點果子回來。她依言,坐在小杌子上抱著寶爺做針線。她的針線算不上好,勉勉強強,也就能夠看得出個輪廓吧。 看勾畫出來的式樣,是要做荷包。寶藍色作底子, 莊重大氣, 應著年下又喜興,上頭是元寶八仙紋,極考驗針法。她搬來一盞燈放在炕幾邊上, 對著燈瞇眼穿線, 就聽得外頭有動靜,緊接著老太太的聲音遙遙地傳來,“仔細!” 她唬了一跳,咋咋呼呼把笸籮放下,要起身來行禮, 太皇太后笑說免了,嗔道:“這樣年輕,怎么穿針跟老太太似的!”一面取過她手上的活計來瞧, “繡起荷包來了,這是要給誰呀?” 一張溫溫潤潤的臉, 騰地一下便飛上紅霞, 她忸怩著道:“并不是, 年下無聊,打發時光來著?!?/br> 旗家姑娘的荷包可不能輕易給人,給了就是要定情的。按著老例兒,已經定下婚的姑娘要給郎子做荷包,等大婚當日送給丈夫。老太太笑吟吟地看著她,只是不忍戳破她的心思,將活計遞還給她,給蘇塔使了個眼色,覺得心下快活極了。 “我要吃酒,”老太太盤腿上炕,示意她也坐,“你吃得酒嗎?” 搖光說怎么吃不得,“在家時自打會吃飯就會吃酒。不會吃酒是要招人笑話的?!?/br> 太皇太后暢快地笑,“那咱們都吃幾盅?;实鬯麄冊谇邦^擺戲開宴,我不愛那拘謹的熱鬧。還好你在我身邊,咱們今兒不拘束,下下棋,抹抹牌,且好打發時光呢!” 于是西暖閣立時就熱鬧起來,底下的小丫頭子們都愛熱鬧,茶水上的、司衾帳的、尚衣的宮女們都聚在這里。太皇太后和蘇塔,帶上蒲桃煙錦組成一局,開始抹骨牌,芳春在一旁記賬看場子,搖光就抱著寶爺,仍舊坐在小杌子上,給她的荷包補兩針。 小宮女們纏著她,她沒法子,只好放下笸籮,抓一把金瓜子與她們玩猜枚的把戲。一時間熱熱的酒端上來了,并著新鮮的瓜果點心,在兩頭擺定。老太太那邊的規矩是誰輸了誰喝一盅,她們這邊則是猜中的人多,就讓搖光喝。她今夜好像格外不順,那些jiejiemeimei們都跟火眼金睛似的,鬧得她一氣兒喝了好多。果酒甜絲絲的并不醉人,奈何她喝得多,還是有些上頭,一霎時眼餳骨軟,耳根都是紅艷艷的,眼波流轉,盈盈生光,比尋常更添了幾分動人心魄的嬌媚。 她們玩得盡興,外頭炮仗連天,熱鬧喧囂,里頭笑聲成陣,因而并沒有人注意到慈寧門前的一聲炮仗響,以至于皇帝在隔斷下笑吟吟地看了她們半日,也沒有人發覺。 還是搖光這邊沒酒了,她們支使小丫頭子去取,這才看見了皇帝,嚇得魂飛魄散,忙蹲身行禮,口中道,“奴才請主子萬安!” 太皇太后聞言,倒有些詫異,舉著手中的牌招呼皇帝,滿屋子的人呼啦啦起身給皇帝行禮。搖光剛灌完一杯酒,連站都站不穩,好在后頭有人悄悄兒扶著,這才沒有歪下去。 老太太說炕上坐,“給你們主子爺上盞八寶茶來?!表樀缆裨顾骸澳銈兂缘玫箍?,怎么今兒想起上我這來了?!?/br> 皇帝笑著說不必了,自己尋了個新杯子,斟了盞果酒吃,又讓她們都起,溫聲道:“是要回養心殿,經過瑪瑪這里,便想來同瑪瑪坐一坐。誰料想慈寧宮里到熱鬧,朕一來,反倒攪了你們的興?!?/br> 太皇太后咕噥著點頭,“正是呢!你看我這一把牌,眼瞅著就要回本?!崩咸Σ[瞇地看著他,長長地“哦”了一聲,“知道了,你來是來要利市的吧!早說!”她示意蘇塔,蘇塔早早便把荷包備好了,太皇太后接過,珍而重之地交與皇帝,笑道:“新歲如意!” 逢年過節,都是皇帝給旁人送福字,發荷包,為人君日久,還有人將他視作孩童,給他送荷包,把平安如意的好意頭送給他,他覺得心里暖洋洋的,連眉眼都多了幾分溫存。他虔誠地雙手接過了,小聲說:“謝謝瑪瑪?!?/br> 蒲桃膽子大,探出頭問:“主子,咱們有利市沒有?” 皇帝循聲去看,在一眾鮮艷里,卻獨獨看見了她。她面龐飛紅,香腮帶赤,不同于尋常的端穩,反而更添了幾分小女兒的情態?;实塾幸凰查g的失神,緊跟著一股無措席卷而來,他覺得心底深處生疼,忙故作自持,倉皇間別開眼去,淡淡笑道:“都有。你們也新韶如意!” 李長順親自給她們發荷包,沉甸甸的一個,下頭垂著各色絲絳,到底是天家的物件,繡工針法比尋常都精致,里頭放著足金打的兩個如意兩個元寶,有如意吉祥,招財進寶的好意頭。 眾人高興極了,紛紛朝皇帝磕頭謝恩。太皇太后一心念著她的牌局,“成了,禮也送了,你自樂去,我這里正打牌呢!” 普天之下敢這么趕皇帝的,怕也只有這位老太太一人了?;实鄄⒉粣?,越是這樣,越有家常的親切。身居高位久了,孤寒得很,世上還有親祖母這樣真心真意地待他,不把他當皇帝,只當是自家的孫兒,便沒來由感到蘊藉。 無處可去,皇帝被趕到了猜枚的隊伍中間。他在慈寧宮沒有架子,寶爺看見他,便從搖光懷里跑出來,鉆進皇帝懷里去了。他抱著貓兒,看她們玩了幾局。她就坐在他身邊,身上有好聞的酒香,散漫開來,清甜又醉人。 皇帝撫著寶爺的毛,不經意間瞥見一旁的笸籮活計,隨口問:“誰做了一半的荷包,撂在這里,酒浸上去就不好了?!?/br> 便有人喊了聲搖光,“主子說你的荷包呢!” 她剛好一杯酒下肚,聽見有人喊她,怔忡地“啊”了一下,懵懵懂懂地轉過頭來,毫無防備地看著皇帝,皇帝也正巧看著她,兩下視線交錯,皇帝早已倉皇地,又別過頭去了。 她慌忙把活計收到一旁,抓了把金瓜子,就要再猜,又有人起哄,“主子猜不猜?” 皇帝欣然頷首,說好啊,“朕拿兩個金元寶代為作注。猜對了,你們喝酒,猜錯了,朕喝酒,元寶你們一人一個?!?/br> 金元寶可比金瓜子值錢多了,就算猜錯了,也不過喝一杯酒?;实郾揪筒辉诤踹@幾個元寶,不過是變著法兒,給她們送吉慶,讓她們高興罷了。 皇帝親自從腰間摘下荷包,將兩顆金元寶倒在她掌中。她手腕上原本垂著一支油青色的玉鐲,襯著金燦燦的顏色,反而別致。她沒法子推脫,只好屈指,將雙手背在身后,鼓搗了片刻,這才又握拳,放到皇帝眼前。 皇帝沉吟了會子,才道:“左邊?!?/br> 大家伙都屏息凝神地看著,圍在他二人身邊,大氣也不敢出。待皇帝說完,她張開左邊的手掌,果然那兩顆金元寶端端正正地,躺在她的手心。 有人長嘆一口氣,故意嘲笑她:“舒jiejie,你不能人如其名呀!” 搖光卻不回嘴,默默取過杯盞,飲畢杯中酒。這酒初嘗一般,沒想到后勁這樣大,她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發暈。玉液瓊漿順著喉頭熱辣辣地灌下去,連嗓子都發沙。她囫圇說:“奴才輸了?!?/br> 皇帝卻說,“再來?!?/br> 而后幾盤,皇帝都錯了。 李長順就是個發元寶的,在一眾宮女的起哄里,老老實實地把金元寶遞到她們的手上,主子爺這回真是下了大功夫了!這哪兒是來陪太皇太后守歲來了,這是千金來買姑娘開心! 怪道呢!怪道今兒散得這樣早,從乾清宮出來原本不用經過慈寧宮,主子爺卻偏要繞遠道,一路繞到了慈寧宮前。站在隔斷下頭,笑盈盈地看著,也不則聲。他隱約知道主子爺和搖姑娘仿佛是不好,兩頭都悶聲不說話。主子爺心里苦,傷了心,還巴巴兒過來花了好多好多的金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