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黃郎中其人,應該算更可惡的“惡醫”。他明知患者被自己所誤,卻仍能心安理得享受家屬的崇敬和衣食供奉。 虞凝霜衷心祝愿他以后遭報應。 無論如何,黃郎中今后與她無關了,她就像打死了一只總在自己耳邊嗡嗡叫的蚊子那般暢快。 虞凝霜長舒一口氣,舉目四望。 垂花廳附近草木已展現出一副秋景。 月季浥露,攀滿竹架;楓枝染紅,垂落青墻。另有葉片疏朗的蘭花凌凌挺立,團團簇簇的菊花次第盛放。 說起來,這垂花廳真是布景精巧,四時各有不同景致,無論什么時候都悠然如畫。 虞凝霜置身其中,心情也如這秋季清晨一般爽朗起來。 用完朝食,她帶著谷曉星提早出門,去尋訪嚴鑠提過的那對賣雞頭米的老夫婦。 因知道具體地點,她很快就找到了。 老夫婦就在街角一墻根處,二人兩鬢盡染,應是年逾花甲。 虞凝霜走到的時候,老翁正在添炭燒爐子,老嫗則坐在一個小凳上,費力地躬著身剝雞頭米。 攤前有五七個客人排隊,虞凝霜倒是沒排隊,只在一旁看著那老嫗剝。 雞頭米的外形,以及殼和瓤的組成方式非常像榛子。 雖然不似榛子那木質的外殼,但雞頭米的殼也是很韌很硬的。需要如這老嫗一般,戴鐵指甲才能剝開。 她眼神似不太好,常要瞇一瞇眼睛看仔細。好幾次虞凝霜都見她那鐵指甲險些戳到自己,看得她心驚膽戰的。 現剝雞頭米瑩白的珍珠一樣,被一顆接著一顆投到水里。 這樣看來,它們就和蓮子更像了。 但是蓮子是一整窩窩在蓮蓬里,而新鮮的蓬蓮嫩且脆,輕輕一擠一剝,蓮子便冒頭,咕嚕嚕離開那綠色的溫床,并不算費力。 與之相比,剝雞頭米可真遭罪。 費了這么大力氣才剝好,做來卻是極其簡單又迅速的,大鍋水一開即成,然后就可以一碗一碗分盛給食客們了。 因這草率的小攤沒有桌凳,眾人都是站著吃完便匆匆離開,或是拿著食盒裝走。 如此,一大鍋甜水很快就售罄,也不再有食客排隊。 觀望半天的虞凝霜終于找到機會上前見禮。 “前些日子家里人在您這兒買了一碗雞頭米,我今日特意尋來?!?/br> 虞凝霜的笑容很有親和力,就如同閑話家常一般。但老夫婦見她衣裙精美,又帶著女使,仍是不敢怠慢。 老翁以為她要買這雞頭米糖水,只能苦著臉小心道,“這一鍋賣沒了,這、唉這可要剝好一會兒呢,娘子您還要不?” 他一邊問著,一邊已經急急席地而坐,也幫著剝起那雞頭米來。 “不著急。我等著就是了?!?/br> 虞凝霜索性也蹲下,撥弄著木盆里的雞頭米殘葉,漫不經心地開口。 “我瞧這米真難剝,兩位一天能剝多少?” 老嫗忙得連頭都沒時間抬,只借著抬肘,把額間碎發往后抿了抿,笑道,“我年輕時一天能剝出五六斤來?,F在這腰也不行,眼睛也不行嘍。一天頂多三斤?!?/br> 且此處靠墻,又將日光遮去一半,剝起來更費眼睛。但他們這小攤沒著沒落,又必須靠墻才行,只能借著天光最明亮的時候拼命地剝,一刻也不停。 “您年輕時便做這個了呀?” 虞凝霜繼續陪聊,不多時,已經把老夫婦的來歷生平盡數套了出來。 夫姓陳、婦姓郭,他們果然是來自雞頭米最出名的平江府。 因家鄉年景實在活不下去,兩人孤注一擲前來汴京,投奔他們那據說在此立住腳的侄子。 然而很不幸,千辛萬苦抵達之后方知,侄子早在數月前去世。 而后,走投無路、盤纏用盡的老夫婦就被困在了這繁華的汴京。 開始,想要回鄉的兩人整日流連在碼頭,想找好心的船家搭個船。 然而,汴京城內城外共計五座碼頭,每日上百艘船往來,將各地物資運來散走,卻沒有一艘愿意平白無故搭他們兩個大活人。 且他們年老體弱,萬一再出了什么意外……眾人更是避之不及。 后來,大概是看老夫婦倆太可憐,一艘平江府來船的船頭念在同鄉之誼的份上,給了他們一點活下去的出路—— 將這水運來的平江府特產“雞頭米”,時不時以幾乎成本的價格賣他們一些,由他們拿去倒賣,賺些小錢。 這東西確實只有平江府那一帶人會張羅,老夫婦便拼盡全力支起這么一個小攤。 因為雞頭米還算新奇,生意便還算紅火,如此兩人終于有了進項,終于勉強能維持生計。 虞凝霜聽了,十分同情兩人遭遇,也敬他們自強不屈,靠著自己雙手養活自己。 觀兩人外形,能看出他們雖然衣裝粗陋,但是盡量穿得干凈得體。從對話中,也能得知他們都是勤勞本分之人。 虞凝霜飛快在心里計算,由他們每日剝出的雞頭米和價格,大致得出了其一天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