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它們變形,它們扭曲,它們只能互相糾纏著共同沉在碗底。 就像田六姐和馬堅那以死結告終的婚姻。 看著那些凄慘的金銀花,田六姐終于鼓起勇氣,與虞凝霜講起了這些天發生之事。 說實話,這是一個稀松平常的故事。 平常到光聽個開頭,虞凝霜就能一眼望到結尾。 田家雜煎是田老爹打下的家業,十幾年前,身無長物的馬堅在店里打雜混一口飯吃。 后來雜煎店漸漸有了起色,田家在汴京安穩下來。 而田老爹看馬堅人還算勤快老實,便讓他入贅與田六姐成婚,又將祖傳的手藝悉數傳給馬堅。 田家這雜煎的手藝確實不簡單,值得代代相傳。他家祖籍四川,幾代人都是靠這個營生,已在家鄉小有名氣。 到了田老爹這一代,便乘著一腔熱血來汴京闖蕩,誓要混出個名堂來。 田老爹一輩子無兒,只得六個女兒,他對能將姓氏和手藝傳下去有著瘋狂的渴望。 而且這田家雜煎是他辛辛苦苦立住的,怎么能不為其輾轉反側?于是他早早立下囑托——以后田六姐和馬堅的孩子仍要姓“田”,將店鋪代代傳承。 馬堅本是入贅的,不僅因得了田家的工作而活命;更因得了田家的女兒、得了田家的手藝而改命,過上了吃穿不愁的好日子,這要求再合理不過。 當時,馬堅自然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言之鑿鑿地答應下來,將田老爹哄得開懷,連與世長辭時都是含著笑的。 田老爹去世后,夫妻倆便一同經營店鋪至今。 直到,馬堅忽然要納妾。 田六姐自然不肯,可架不住馬堅對她軟硬并施。 今日說“娘子整日辛苦,我納個小的,也能幫襯你打理店面,咱們三個好好過日子?!?/br> 明日說“我與你成親十好幾年,你肚子一點兒動靜沒有,我怎么對得起老馬家列祖列宗?”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折騰了兩個來月…… 田六姐心軟了。 她知道丈夫喜歡孩子,常常和她提起以后有了孩子要如何如何。然而事實上兩人成婚多年,偏方吃遍,寺廟求遍,仍是沒有結果。 田六姐退了一步,就有一頂小轎進了一步,再進一步,這么被抬到了家里來。 對于那個小妾鄭娘子,田六姐自然心生不喜??伤秊槿颂故?,衣食住行不曾對其有半點虧待。 倒是那鄭娘子生事,一雙手提不了兩斤重,好逸惡勞,整日等著吃現成飯。 這哪里是納妾?分明是請了一個祖宗! 田六姐忍無可忍,掐著鄭娘子胳膊罵了她一頓,結果對方哭啼啼往地上一摔,就抱著肚子說要看郎中。 “我本以為她是拿喬博男人可憐,結果你猜怎么著?” 未等虞凝霜回,田六姐便怔怔自答。 “她有身孕了。兩個月?!?/br> 可鄭娘子抬進來才半月不到。 原來她和馬堅兩人早有了首尾,珠胎暗結,這才急急把人納進來。 田六姐為兩人的不知羞恥火冒三丈,與馬堅大吵了一架。 馬堅自知理虧,本來也好聲好氣安撫著。 而田六姐刀子嘴豆腐心。雖然情緒激烈,可實則一退再退。 “既然懷了,總不能不要那孩子?!?/br> 便如此時此刻,她還在和虞凝霜這般說。 虞凝霜只是抿抿唇,暫不回應。 她在心中嘆氣,更從田六姐眼尾的淚光中,依稀瞥見了那個因為心善,因為心軟而無奈接受了現狀的她。 就這樣,事情仿佛在田六姐的退讓下,將要達到一個虛假的平衡。 ……如果田六姐沒有問馬堅“孩子是不是姓田?”的話。 就是田六姐懷揣最后一絲希望提的問題,將馬堅最后的一塊遮羞布扯了下來。 “怎的要姓田?!”他暴起大吼。 他當時正在腌燠rou,抄起瓷壇蓋子就朝田六姐砸去。 “是你下的蛋嗎你就讓姓田?!那是我的兒子!當然跟著我姓馬!” 講到這里,田六姐下意識摸向自己的額頭,畏縮了一下。 當時的感受還歷歷在懷。 說實話,被砸中的一瞬,她心里沒有什么百轉千回的傷心、失望、憤怒,更沒有什么要如何整治那對狗男女的想法。 她的心里是空的,她的腦子是空的,能感覺到的,只有身上的疼。 額頭好疼。 下意識躲閃時小腿又整個撞在石凳上,仿佛要被當場別斷,所以腿也好疼。 最后她失了平衡轟然摔在地上,又覺得腰臀腕肘、五臟六腑無處不疼。 瓷蓋沿口糊的辣椒油甩在田六姐臉上,順著鮮血一起往下淌,互不相溶。 那是自家燠rou的味道,田六姐再熟悉不過。 這幾口大壇,田家用了二十年,早被獨家秘制的醬料腌入了味,幾乎可以算作鎮宅的寶貝。 經歷時光沉淀,用這幾口大壇腌出的燠rou也越來越醇厚,噴香無比。田六姐從小吃到大也吃不膩,卻第一次覺得這味道如此令人作嘔。 就是從這一日起,馬堅連掩飾都不再掩飾,每日和鄭娘子出雙入對,讓后者如女主人一樣在田家雜煎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