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每一口涼粉都不是吃進去的,而是好似一沾舌,便自己滲到身體里去,再轉化成無數對虞凝霜的贊美飄出來。 饒是虞凝霜,也難免被他們吹得有些飄飄然,更為自己所做飲食被喜愛而欣慰不已。 所以,等到她看著嚴鑠面無表情地吃他那碗涼粉,才感到特別鬧心。 這人真是一句好話沒有。 虞凝霜暗自搖著頭,微側過身去以袖遮著自己的碗,呼喚系統往里加了一點細細的碎冰。 在嚴鑠眼皮子底下吃獨食,她心中難免涌現惡作劇的快意。 再加上沁涼滋味撫慰心神,也將方才在后廚折騰的疲倦一同卷走。 夫妻倆相對無言,都只顧著吃自己的冰點。 還是宋嬤嬤的到來,打破了這東廂房的寂靜午后。 她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神秘兮兮遞給虞凝霜一卷畫。 “這是福壽郎送給娘子的?!?/br> “給我的?” 虞凝霜訝然擦干凈手,忙將其展開。 只見一尺見方的雪白宣紙上,畫著那只漂亮的小繡眼鳥,而它正在啄食黃梅,旁邊是一列歪扭的題字——“梅子吃梅子”。 “這是福壽郎畫的?!” 虞凝霜拍案稱奇,難以相信這筆觸精妙、構圖老練的畫作竟是出自嚴澄之手。 直到宋嬤嬤告辭退下,她仍將那畫卷上下左右細看,點頭咂舌著贊嘆。 方才嚴澄在擺盤方面展現出來的藝術天賦,此時紛紛得到了解釋。 那話都不會說的小小郎君,竟是一位隱藏的丹青妙手! 而且他是會寫字的,雖然那手字丑得有些離譜。 虞川可已經能寫一手精悍的小楷了。而虞含雪今春才開始跟著開蒙,寫得竟和嚴澄差不多。 虞凝霜愈發搞不明白嚴澄的情況,干脆朝眼前的男人發問。 “福壽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娘胎里就這樣嗎?” “不是,是三歲時變成這樣。從此不與人言,也不再出門?!?/br> 怪不得還是會寫幾個字。 “哦。那當時……是發生了什么?” 虞凝霜料定其中有隱情,已將語氣放得優柔又謹慎。 而嚴鑠不再回答,只那目色如冷凝的山霧,森然漫過來裹住她。 “這不是你該問的事情?!?/br> 【恭喜宿主收集10點冷漠值?!?/br> 【那什么……你們繼續,繼續哈?!?/br> 兩人劍拔弩張,系統屁滾尿流。 很多時候,嚴鑠冷冰冰的話都是這樣和系統的播報聲同時響起的。 而虞凝霜最厭惡他這一點。 居然能一邊用傲慢的話語蜇她,一邊好意思將對她的冷漠值上漲。 她努力了解嚴府的狀況,她共情于嚴鑠的病母和幼弟,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希望兩人達成互相理解、互相幫襯的局面。 可嚴鑠油鹽不進,總能將她剛萌生的一點點溫和小苗,用冰雹砸回地里。 “我不問誰問?!” 虞凝霜終于爆發,涼粉也不吃了,將勺兒往桌面恨恨一拍。 嚴鑠眼簾倏而一顫,憬然看向她。 “友待小叔!友待小叔!那可是你自己寫的約法三章。我尋思這意思,應該也不是只管他吃喝養成傻大個兒!” 虞凝霜越說越氣,新仇舊恨一起算。 “你就說昨日在正屋,你說的那是什么話?平日里一聲不吭,給自己弟弟編排罪名時倒是滔滔不絕!知不知人前不訓子?” 好吧……其實當時嚴澄也不在場。 但那不是虞凝霜想說的重點。無論人前人后,嚴鑠都不該那樣說。 “嚴鑠?!?/br> 虞凝霜第一次這樣叫。 不是那句官方的“大人”,也不是那聲假意的“夫君”,而是用清亮亮的嗓音,叫著他的名。 只這兩個字,便如定身咒一樣,纏住嚴鑠在這紅塵中已然躑躅的腳步。 “你自己想想,你究竟為何要那樣說?!?/br> 虞凝霜的聲音低婉下去。 這細微的差距被嚴鑠察覺。他又一次暗自驚異于虞凝霜頃刻之間就可以掌握變幻的局面,以及對自身、乃至他人情緒的精準把握。 當哭便哭,該笑就笑;應裝可憐時,便戰栗如跌進泥濘雪潭的傷鶴,惹得旁人也跟著流淚;想整治人時,心又冷硬得像是斬斷云霞的鐮月,哪管對方上下尊卑。 一身的煙火,千面的觀音。 細弱,但是堅定又悠長,虞凝霜有著這種能讓事態依自己心意發展的能力。 她現在想與嚴鑠好好談談那孩子的問題,便無意與他針鋒相對,甚至朝他略微傾身,語氣有商有量。 “是否是因為若是不敬嫂,實為不敬兄,所以你作為長兄的面子掛不???是否是因怕母親傷心?或者你可能甚至連在場的仆從也考量了,怕他們亂嚼舌根?!?/br> 虞凝霜將嚴鑠尚不自知的心境耐心地拆解,給出一個個選項,又指出癥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