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這怎么就是章程了? 新婦不跪,那是前朝女皇定的章程,是那些生活在那個最恣意自由的盛放朝代的女郎們,有幸才享受的特權。 都過去一百多年了,本朝極少有人家再循這個舊制。 就算有,那也是因新婦乃高門下嫁,婆家才這般嬌哄著。 可自家這一位……不是只是胥吏之女嗎? 眾人恍然,這是大娘子找個由頭心疼新婦??! 可見真的很重視這個兒媳。 她們便都忍不住仔細打量虞凝霜。雖說昨夜也看過,可此時離得近了,方看清真容。 待看清了,又想,難怪大娘子看重。 單憑容貌一點,這位虞娘子就實在招人喜歡。 她的眼睛長得尤其好,眼裂長而彎,自是圓潤討喜的拱形,于是天然盛裝著一段風流、兩點笑意。 而若是真笑起來,就如東出之弦月,蘊著漫天星芒;又如新綠的柳芽兒,撫在粼粼春江水。 也不怪仆婦們少見多怪,畢竟就連曾見識過許多官家親眷的楚雁君,都一時被那眼睛晃得失了神。 且虞凝霜和那些珠圍翠繞的美人又有不同。 豐姿耀耀,青春昭昭,華美的衣飾于她而言是錦上添花,但難奪其本身光彩。 楚雁君自恃了解兒子。因此當嚴鑠提起這門親事的時候,她欣喜中卻是存了三分不信。 因她實在不覺得嚴鑠是會“一見鐘情”的人,也曾暗暗懷疑他是不是為了給自己沖喜,走岔了路,買通哪個貧家,逼得人家小娘子來沖喜。 今日見到虞凝霜,她倒是終于能將那三分不信摒棄了。 雖然去買過飲子的陳小豆和李嬤嬤,都曾向她說起這小娘子的美貌,可楚雁君現在方知:那兩人貧瘠的言語筆觸,竟未能繪出這艷色十一。 她越看越愛,伸出干瘦的手拉住虞凝霜,只道:“婚儀倉促,讓你受委屈了?!?/br> 虞凝霜已經看出楚雁君并不排斥她,便漾起笑臉。 “母親和夫君事事考慮周全,兒媳哪里又半分委屈?您切勿為此事煩憂呀?!?/br> 楚雁君聽她這樣說,愧疚中混雜感激,難免對她更加憐惜。 嚴家人在外走動不多,且在嚴鑠故意的消息封鎖下,楚雁君尚不知虞全勝之事。 且她如今疑竇盡消,只當虞凝霜是嚴鑠真心看中娶回的娘子。 又因己命懸危,這婚事確實也算沖喜。 而為自家長輩沖喜,說得好聽,實則對新婦總是有輕慢和強迫之意。 沖喜若是失敗了,進門就守孝受苦,還落得一個“克親不祥”的惡名; 就算成功了,也意味著要日夜在病榻前湯藥侍奉。 尋常人家自然不愿女兒受這個氣,若是有那烈性的,敢去問一句都會被當做折辱。親是結不成的,反而轉瞬就能成仇。 因此,楚雁君擔心虞凝霜多少會將“沖喜”視作一個疙瘩,便先將嚴鑠叫到跟前,立起眉目教導他務必關愛妻子,尊重岳家。又問起陪虞凝霜回門的禮品可準備到位,這九日婚假什么安排,可要帶虞凝霜出去游玩……凡此種種。 嚴鑠長揖受教,又將那些問題一一回了,楚雁君才稍稍安心,轉而和虞凝霜細細囑咐。 “你與清和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用常往我這來,免得再過了病氣給你。但他要是讓你受了什么委屈,只管來和為娘的說?!?/br> 因體虛而氣息不穩,楚雁君一席話說得斷斷續續,但是其中情意真切,虞凝霜聽了也甚是動容。 虞凝霜是被母親好好愛著長大的孩子。 這讓她積蓄了足夠的能量和勇氣,能夠對年長的女性保有天然的善意,并將曾經傾注于己身的所有正面情感,在不知不覺間反哺出來。 如今,眼見這位和藹的大娘子久病纏身,形容枯頹,她心中也甚是不忍。 她好像只比自己阿娘大幾歲呢,四十多歲,本還在壯年……凹陷的臉頰、干黃的皮膚、花白的頭發,若是將這些病痛的摧殘一一復原,依稀可窺見她應有的好容貌。 虞凝霜忙彎腰趨身,溫聲細語地安慰。先說好話“夫君待我極好”,再懇請“日日來陪母親說話”,最后佯裝著委屈說“還想常做些飲子給母親喝呢!” 聽虞凝霜主動說起兩人因飲子“結識”的軼事,楚雁君臉上笑意也深了幾分。她每每想起這事,就覺得有緣、有趣,止不住和她聊起來。 婆媳不過初見,然而一個問一個答,一個逗一個笑,竟已然很親密,如同天定。 眾仆婦也趕忙不要錢似的在一旁陪好話,這個說大娘子慈愛,那個說新婦孝順。 一時之間,這總是寂靜晦暗的正房內,倒是滿盈難得的歡樂。 既然說到了飲子,虞凝霜正好順勢送上給楚雁君的禮物。 她作為一個嫁妝都是嚴家出的窮人,在這見面禮上充大尾巴狼大可不必。 因此送的禮并不值錢,而是自己親手做的一罐話梅。 楚雁君打開那小白瓷罐一看,就見那一顆顆話梅大小均勻,通體都是醇濃的絳紫色,表面蒙著極細膩的白霜,就像是在濃墨重彩的錦衣外,罩了一層輕薄的羅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