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但她也知,這般世情中,嚴鑠能理解女子行商至此已屬不易,倒第一次對他有了欣賞之意。 可那嚴鑠說著說著,方覺自己似將無關緊要之事說得多了,忙將話頭回挑,仍是明晃晃朝虞凝霜刺來。 “是以,小娘子開幾間鋪子均與我無關,自便即是。只是不可仗勢與民爭利,不可投機盤剝暴利。如此,我必不干涉。否則,我必不留情?!?/br> 虞凝霜托著粉腮,白眼一飛。 剛想夸贊嚴鑠的話,就這么被他此番冷漠的警告扎在槍尖,挑于馬下,再一桿子甩到了天外。 “知道了?!彼龥]好氣地回,又說也應將兩人約法三章寫下,留個憑證。 她是不覺得這憑證能有什么法律效力,更不會給誰看。只是覺得以嚴鑠性格,白紙黑字成文之后,他便會遵守。 嚴鑠依言寫了,一式兩份。 虞凝霜照例好生收折起來,心中大定,興沖沖道:“大人這便回去準備三書六禮罷!總之也不是正經夫妻,我不要你貴聘禮,你莫嫌我窮嫁妝,快些走走過場即可,便是明日行禮也行得。至于我家中,且不必擔憂,我自會打理?!?/br> 事事說定,兩人各自歸家,都將婚事稟明母親。 虞凝霜這邊,饒是她鋪墊到位,又如實講了“婚期三年”“無夫妻之實”“三百貫錢”種種,許寶花仍是覺得天塌地陷,直說著“你阿爹若是知曉,必情愿一頭撞死在獄里”,幾乎哭昏過去。 至于嚴鑠那邊則完全相反。 楚雁君聽聞兒子有想求娶的小娘子,且對方已有應許之意,當即雙眼迸彩,連聲問“可是真的?” 嚴鑠寡言,又不想直接誆騙母親,可那陳小豆極會找補。 他得了嚴鑠授意,把虞凝霜和嚴鑠兩次相遇的情景真假相摻、虛實相合編了編,倒成了個一見鐘情、二見傾心的精彩故事。 而且這故事,無論是邏輯、人設還是時間線都非常合理,簡直不像編的。 虞凝霜的光輝事跡楚雁君之前也聽過,可此時,被陳小豆從特定角度以春秋筆法一改,她自己再把嚴虞兩家往事濾鏡一加…… 楚雁君當即覺得這是天作之合,命定之緣。 她精神大振,行將就木的軀殼也被仿佛渡了一口瓊漿仙液,竟當即有余裕氣力考量起婚事cao辦來。 “巧姐,你且去賬上先支三百貫,購置些精致香燭燈火、彩帳氈席來。 “再往上好鋪子里尋針線人來裁婚服。唉,也不知京中現在時興什么花樣兒?” “對了對了,既然那小娘子家中清儉,嫁妝便由我們備著也未嘗不可……” 后來,虞凝霜真做了嚴家新婦的時候,楚雁君曾與她講起本日情景。 講她如何得了神力一般,翌日便能撐著下了榻; 講她如何欣喜地去祠堂焚香拜禱,敬告先祖; 又講虞凝霜多是一員福將落到此宅,當真帶的嚴家節節高起,幼子漸漸開朗,連她的病體也日日好轉。 彼時,虞凝霜看著她滿注笑意的慈目,雖真誠敬愛這位和藹的婆母??伤闹幸彩冀K刻著——阿娘知曉婚事時哭著摔回病榻時,那雙懸望著不公命運的淚目。 一落一起,一哭一笑。 虞凝霜那“嫁女娶女,一應不同”的說法,早在這源起之時就已應驗得淋漓盡致,也預示著這場沒有真心的婚事并不得長久。 可,虞凝霜本就不要真心,也不求長久。 這場婚事,在此時的她看來,只是公平的交易,只是暫時的必須。 其實,虞凝霜本來不想橫生枝節,讓家人知道自己和嚴鑠是假成親。 但是她料定他們必然各個憤慨悲傷,實怕他們郁結于心,氣出個好歹來,便將事情挑挑揀揀說了。 因虞含雪藏不住秘密,便沒告訴她。于是只有她天真地在為“阿姐成親”高興,許寶花和虞川則憂心忡忡。 就連兩日之后,虞全勝從獄中全須全尾地回來了,都未能撬動虞家籠著的愁云。 他的存在,反倒是更提醒了眾人,虞凝霜為了救父將自己的姻緣投到了火坑里。 虞全勝又如何能答應? 他拽著女兒道:“果然是齊押司那廝害我!大人們都查明了!雖然是嚴大人幫著查的,可他以此逼嫁也太不地道!阿爹既歸家,咱們不如反悔,你何苦去嫁?” 事實似乎是齊押司記恨虞家,偷改了賬冊,陷害虞全勝。 于是齊押司喜提刺面、上枷、流放的懲罰三件套,已然在往沙門島的路上了。 可虞凝霜知道,若是有人想,阿爹隨時便得步齊押司后塵。 她暗自嘟囔著“不是齊押司害你”,心意不改,將和嚴鑠成婚的利害鋪陳開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甚至連“那嚴巡檢相貌堂堂,女兒心里也歡喜”這樣的謊話都說出來了。 最后虞凝霜終于說服父母,降服弟妹,又仗著自己在家本就說話算數,硬將這婚事推行了下去。 幾日之內,兩家就互換了草帖子,又起了細帖子。梳著黃包髻的媒婆在兩家之間飛跑,促成了小定和大定等禮,又正式下了彩禮,將婚期定在了六月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