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昨日府衙來人說的,虞全勝是被關在府衙署內的西南角,那個由司錄司直轄的府司西獄。 虞凝霜從未去過那處,沿途問了路,才知道不用經府衙大門,而是應從西南的角門直接過去。 她一路繞著府衙高墻走過去,眼見著那些有著雅致飛檐的木質樓宇漸遠,直到一座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全磚石壘砌的建筑近在眼前,如同一只巨獸勃然朝她撲來。 虞凝霜抿抿唇,并不害怕,想的只是外面自六月艷陽,可誰知這石獄里是怎樣陰冷光景。阿爹去歲左臂摔斷過,傷口遇陰天下雨便疼,此時這舊疾又是否復發? 她忙將因疲憊不自覺慢下來的腳步再次提起,急急到了那角門前。 剛將來意說了一半,虞凝霜便得了道晴天霹靂——數個守門人異口同聲,直言不可能放她進去探監。 虞凝霜在現世看些小說和電視劇,以為只要打點一番,進牢里送個飯、見個面,是再自然不過的簡單事。 如今卻被現實上了一課。 原來為著防止走漏獄情和互相串供,未決犯是絕跡見不到外人的,就算家人送來衣食之物,也需由看門人轉交獄卒,再由獄卒轉交犯人。 這西獄又在天子腳下,管理最嚴,她與阿爹斷沒有相見的可能。 虞凝霜恍恍站定,靜默了不到兩秒,便又朝著橫眉立目的看門人揚起笑臉。 “既如此,還請差大哥將這食盒轉交家父,再告知他家中一切都好。今日準備不周,明日自當為幾位也備上好酒?!?/br> 看門人哼著鼻子應了,照例開了食盒驗查起來。 “瓷器不能進?!?/br> 看門人說著,熟練地從門房木桶里抄出幾個木碗,不甚在意地翻翻倒倒,將菜肴都移入了那些糊著油垢的木碗。 用心烹制的菜肴通通被攪動一番,rou汁也撒了,魚塊也散了,可這些虞凝霜目前毫不在意了。她只是擔心層層輾轉下去,也不知最后有幾分能漏到阿爹手里。 虞凝霜唯有祈禱這西獄之嚴,不止在約束犯人上,也當在約束差役上才好(1)。 看門人檢查完了食盒,似笑非笑評論。 “有魚有rou,還有點心糖果,挺豐盛啊??磥硇∧镒蛹胰兆舆^得不錯?!?/br> “都是自家胡亂做的。點心是隨手捏的糖酥餅,糖也只是滾了點兒糖霜的蓮子糖?!?/br> 聽出他弦外之音,虞凝霜忙借著食盒遮擋,在荷包里足撈了一把銅錢,使勁兒塞到那看門人手里。 “糖是蓮子糖?!?/br> 她重復了一遍,音色面色盡是哀哀,唯有那雙眼睛盡量彎起,努力簇起半分笑意。 虞凝霜指著食盒里那碟粒粒圓白,細聲道:“父母憐子,一如子憐父母。都是人生父母養,萬望差大哥憐小女苦楚,對家父照拂一二?!?/br> 緩步高升的驕陽,將她發髻的影兒映在森冷的石墻上,因殷切動作而抖抖瑟瑟晃動,像是一只撲騰著振羽、嗷嗷等著父母歸巢的雛鳥。 好似一個不小心,就要掉出窩來,在地上摔死做模糊一團。 看門人未做聲,最后嘆了口氣,道了聲“好”,便催著虞凝霜離開。 虞凝霜一步三回頭走了,不知不覺就離了府衙重地,置身于鬧市之中。吆喝聲、歡笑聲、熱熱鬧鬧行人……她耳邊眼前都是一片歡樂。 可虞凝霜抬眼望去,知道這汴京城的錦繡明亮,實則比那西獄更可怖。 西獄好歹看得到摸得著,她現在面臨的,卻是某種暗藏的、亙古不變的、巨大而不可名狀之物。一層又一層,一級又一級,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嘆歸嘆,虞凝霜不敢耽擱,又去找了陸十五娘和田六姐。 實乃天幸,兩位jiejie都愿意幫忙,只是無法保證什么,都先讓虞凝霜回家歇息聽信。 可虞凝霜哪里能歇息?轉頭又去了蒲履鋪,將幡兒一扯,開門迎客。 接下來幾日,她不僅要照顧家里病弱,還要日日去西獄送飯食衣物。 那些看門人是輪值,虞凝霜此時方知她首日遇上那一撥已算好的,起碼沒有明著討要錢財、輕佻言語。 虞凝霜每日應付他們,還要看著蒲履鋪子,實在精疲力盡。 她唯有請來楊二嫂照看鋪子,如此,她在各處奔波時才不是后腳打前腳的焦急,甚至能抽出時間又去田家雜煎賣起了飲子。 無論阿爹這事是個什么結果,銀子總是必要的,她自然要見縫插針地攢錢。 田六姐見虞凝霜短短幾日就瘦了數分,如月減寸寸清輝,讓人見之揪心,便好一番安慰,又道:“我一直幫你問著呢。喏,我三叔公家的嫂嫂,娘家有人認識一個那西獄中的防守人,說不定能放你進去看看。你莫急,容人兩天時間疏通疏通,一有信兒我就告訴你?!?/br> 虞凝霜也知這求人辦事,急也沒用。人際關系本就盤根錯節地亂。此時消息又不能速達,只能依著那慢悠悠車馬腳程。 她唯有再三致謝,兼著用盡力氣賣飲子。 又過一日,已是虞全勝下獄的第七天。 可虞家對他的案情仍是一無所知,也未曾見上一面。 前路蒼蒼茫茫,饒是虞凝霜一個成熟頭腦,全幅冷靜肝腸,此時也慌了陣腳。 她甚至病急亂投醫,想著干脆去求那位楚大娘子。她不貪別的,只為多少能知悉阿爹現在情況,可有生病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