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錯在齊三郎,可顯然對這位虞凝霜素未謀面的金雀樓老板來說,她也是個刺頭隱患。 這般處理,虞凝霜一點兒也不奇怪,倒不如說甚至隱隱有了預感。 她唯一在乎的是那位替她作證的小歌伎,怕把她也連累了。問了管事可知其姓甚名誰,管事卻只搖頭。 想來也是。因這些無甚名氣的樂師歌伎,都不是酒樓所供養,而是柳絮般飄蕩在市井間,見有宴飲便不呼自來,落于筳前獻藝,乞得些小錢物。 如今發生這樣的事,想必小歌伎更是會避開金雀樓。 如此,虞凝霜唯有先將此事記在心中,日后再慢慢蹲點和探訪。 管事心善,多給她結了三日工錢,虞凝霜坦然領了謝過,扭頭就走。 系統在她識海里打抱不平,虞凝霜卻是淡然。 “這個破班本就沒什么好上的?!彼f,“正好這下得空,我用心將冰飲子經營起來。再說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大堂正中那個大漆嵌寶屏風。上面的螺鈿熒熒奪目,每一道珠光都燦若初生的云霞,照耀著前路。 虞凝霜笑笑,“總有一天,我要讓這老板求著我回來?!?/br> 虞凝霜在金雀樓時間不長,又刻意低調不與人深交,并無特別人事可以留戀。 想來想去,唯有管著食材庫房的那一位喚作“陸十五娘”的賬房娘子,曾對她有幾句提點幫襯。如今她要離去,總要全了最后禮數。 于是虞凝霜從主廊盡頭拐進金雀樓的天井小院,往庫房走去。 迎著她,有兩個幫廚自不遠處而來,兩人合力拎著一個“大木桶”。 虞凝霜知道那是樓里用來轉移冰塊的冰鑒。 這冰鑒做得講究至極。最外面是密實的水曲柳,用厚黃銅圈兒箍了一圈又一圈,里面是中空的雙層瓷胎,呵護著核心那一點寶貝冰塊。 這冰鑒又沉重又金貴,兩個壯年男子也得低著頭慢慢挪。是以,他們沒發現虞凝霜,只自顧自交談著。 左邊那個開口道:“這個陸十五娘,向來不知道多給兩塊冰犒勞兄弟們的辛苦,幾兩幾錢的重量還要這么計較。真當她是皇城里光祿寺的女官了不成?” 另一個搭腔,“嘿,聽說她家還真有遠房親戚在冰井務做事?!?/br> 光祿寺乃本朝“九寺五監”之一,司掌天家祭祀酒澧、宴飲膳饈之事。 光祿寺下轄有內酒坊、油醋庫等署,分管庶務,其中還有個“冰井務”——就是專門負責冰類存儲、分賞,以及冷飲制作的部門(1)。 從前沒這個想法,可現在虞凝霜忽然覺得,那對自己而言倒是個好去處。 “人家當官,與她有什么干系?她不過是個看庫房的,拿著雞毛當令箭?!?/br> 幫廚們沒有營養又不負責任的刻薄還在繼續。 “但你別說,單論長相,這陸十五還是可以。徐娘半老,正有些風情哈哈哈?!?/br> 兩人仰著脖兒笑起來,結果看到了虞凝霜,險些岔氣閃了脖子。 看他們神色中,不全然是被聽到私密話的尷尬,更有幾分探究和忌憚,虞凝霜便想,他們肯定也是知道了昨日她牽扯出的事件。 欺軟怕硬、外厲內荏的東西。 虞凝霜掛上笑臉,走到呆立的兩人面前。 “兩位可要管好這張嘴?!?/br> 說著,她緩抬手,纖直的手指一下又一下點在彎起的唇上,像一只尖利的箭搭在滿彎的弓弦。 “否則呀,脊杖二十?!?/br> 兩個幫廚臉色巨變,胳膊一抖差點帶倒了冰鑒。 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心有余悸地看著虞凝霜翩然走遠。 昨日激活的是冰塊系統,虞凝霜卻覺得渾身涌出一股炙熱的蓬勃力量。 在這金雀樓里行走,她的步履還從未如此輕盈過。丟了工作又如何,鬧到人盡皆知又如何? 不再韜光藏拙,不再畏首畏尾,不再壓抑忍耐,她要讓那些人不敢再輕狂,要讓他們的手、他們的嘴、他們的心永遠被隨時離弦的箭尖所指。 金雀樓食材都經陸十五娘手,她因此甚是繁忙,見虞凝霜來,并沒什么時間敘話。 然而,或許是一種天然相通的理解,她很明白虞凝霜的處境,也不需再多言,只邊打著算盤邊道:“離了這里,未必不是好事。我看小娘子是個有本事的,以后定有更好的光景?!?/br> 她手上飛快,將算盤珠子撥得急如春雨,連發髻也跟著細細地顫,宛如雨中花枝。因此這番祝福聽起來就極有生命力,好像明天就能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似的。 虞凝霜忙也誠心回了幾句,道“有緣再見”,兩人相視一笑,算是別過。 *——*——* “阿姐,要不、要不書塾我就不去了?!?/br> 虞凝霜聽了咂舌,卷了卷手中的習字冊敲虞川頭上,“這說的是什么話?” 她利索地收拾好文具,將布包往弟弟身上一挎,“走,送你去書塾?!?/br> 虞川面對阿姐的支配向來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聽從。 而虞含雪愛熱鬧,照例要跟著一起去送阿兄,手足三人便一同出了門。 只是往常灑滿歡聲笑語的路途,今日卻罩著沉默。 在虞凝霜的堅持下,虞川七歲就開了蒙,于坊間一間書塾學習至今。對這樣的機會,他當然又珍惜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