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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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棠自醒來被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下牢房,已經有很多天了。他只能通過每日關玉秀來送飯的次數來判斷天數。 這個牢房幽閉、陰暗,雖說有燭火照明,卻仍不夠亮,似乎只有關玉秀每日來時才帶來一絲光亮。 腳步聲由遠及近,尚棠于是便知道,她來了。 “今天很晚啊,怎么,被老師留堂了?” 尚棠自棺中坐起,餓了一天,凌亂的黑發垂散至肩,樣貌美艷如鬼魅。他全身有氣無力,語氣自然也很差。 “很餓了?”關玉秀蹲在欄桿后,對尚棠招手,那幽綠色的眼瞳在燭火的照耀下鬼氣森森的泛著微光。 尚棠呲牙冷笑:“一天就吃一頓你看你餓不餓得慌?!?/br> “對不起?!标P玉秀只是平淡的道歉,并沒有真實的歉意,她打開牢籠的鎖,走進去,又轉身重新上了鎖。 “什么時候放我走?” 陰冷的聲音。 關玉秀沒回話,只是低頭把籃子中的食物一一擺好:“我增加了飯菜的量,這里不是很熱,保存一天沒問題,還有……水,怕你不夠喝,我另外又拿來了水壺。一日兩壺,也應當是夠了?!?/br> 她低頭看看昨日殘留的飯菜,嘆息:“不是說很餓么?怎么又剩下了這么多?!?/br> “餓,和我不想吃你送的飯,并不沖突吧?!边@話說咬著牙根說的,不難聽出說話人帶著的那股濃重怨氣。 “不,這很矛盾?!?/br> 關玉秀沉思了會兒:“你要是厭我送飯,我之后會換人來每日給你送。嗯……你不喜歡吃這個?剩了挺多,明天不會再給你送來了,rou倒是沒剩下呢。明天加rou菜吧。水果……也都吃了。好,雖吃得少些,入口的還算豐富?!?/br> 尚棠沉默了,無可奈何的說。 “你這樣有意思嗎?” 關玉秀靜靜地看著他。 “有?!?/br> 尚棠激動的跳起來,一把掐住了關玉秀的脖子。他個子比關玉秀高挺多,因此這么一壓氣勢也強硬,關玉秀也被他掐的往后退了幾步,直撞到了鐵欄桿上,發出沉重嘩啦的聲響。 尚棠瞇起晦暗的眼,眼下烏黑,眼中血絲纏繞,看得出來幾天沒睡好。他就這么輕輕掐著那纖弱的頸子,居高臨下湊近關玉秀的面孔,陰惻惻的咬牙:“你猜我會不會把你掐死,把鑰匙搶過來逃出去?” 關玉秀被尚棠逼著掐著,也看著他,表情仍沒什么變化,平靜的眼珠如幽深的潭水,一眨不眨的望著尚棠如燃起火焰般的雙眼,口氣也還是平靜:“尚府叁小姐已死,尸體也已入土。你現在出去,只會被當做鬼魅驅逐,也無處可去。更何況,你已變回男子,更遑論重回尚棠的身份?!?/br> “我干嘛要回那什么鬼尚相府,我不能去別處?我有手有腳,哪里不能去?” 尚棠呲牙冷笑。 關玉秀蹙眉:“別處?你身無分文,又身份不明,瑞京沒有人會雇傭你,出去只會餓死街頭?!?/br> “我就是討飯也比在這給你當狗養強!” 尚棠低吼。 關玉秀也瞇起眼,眼中青色寒芒轉瞬而逝。她靜了一下,才開口。 “好了。尚棠,別惹我生氣了?!?/br> 關玉秀抬起手,輕輕握住尚棠掐她的手腕,淡漠的看著他。 “你掐不死我,你別忘了,我又不是人?!?/br> 她眼神中有種越發縹緲的東西,看得尚棠逐漸心驚。 “不過你確實提醒我,你有手有腳……還有這張臉,確實,你有那么些的可能逃跑后也能在外面活下去?!?/br> 她微涼的指尖輕輕擦過尚棠的臉頰,溫度接觸讓尚棠如鴉羽般濃密的睫毛一顫一顫的發起抖來,琥珀色的瞳仁反射出燭火的圓弧形光閃了閃,如嶄新的金子般明亮。 “別碰我,別踏馬想占便宜?!?/br> 他飛快側過臉躲開了她的觸碰。 “……” 關玉秀放下手,想了會兒,垂眸道:“……把你的手腳折斷,再把你的臉刮花,可以嗎?” 尚棠瞳孔縮了縮,被這話狠狠震了下。 因為關玉秀的語氣和表情是那么理所當然,自然而不容置疑,沒有威脅,只有計劃,通知你,然后實施,理所應當的流水線步驟,像是下一秒就會言出必行的架勢。 這讓他無端聯想起當初關玉麟平平淡淡的說出要再傷他姐就砍手的情景。 要不說他倆是姐弟,在瘋這方面簡直如出一轍。 因此尚棠終于認命的松了手。 他恨恨的罵:“臭瘋子!” “不行?” “當然不行!” “那就吃飯吧?!标P玉秀就像什么都沒說過般,轉身把飯菜放在已提前搬來地牢的木桌上。 尚棠抿抿嘴,雖心不甘情不愿,但腹中翻滾的饑餓還是驅使他坐到了桌邊,聞著飯菜的香氣,不由自主的拿起了筷子。 算了,識時務者為俊杰。誰讓他倒霉,落在這么個不是人的瘋子手里了。 尚棠這么自我安慰著。 關玉秀坐在他對面,撐著臉,一邊瞧著他吃飯,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起話。像是對他說,又像自言自語。 “雖加了些燈籠和蠟燭,這里卻還是這么暗。得去庫房找找夜明珠一類的東西。這里會更亮點,到時再給你找書解悶。不至于太難過?!?/br> “……你說討厭不潔的味道,所以打通隔壁了的那個地牢房間,專門放恭桶用作如廁,那里原本就安裝有向上排氣通風的裝置,在這之間也裝了隔斷門。你用得如何?我已派人交代過,會每日定時清理……” “……你就不能別在吃飯時說這些嗎?” 尚棠臉色黑如鍋底,夾著rou片的筷子已送到嘴邊,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哽著喉頭,餓成這樣,愣是沒了胃口。 “嗯,抱歉?!?/br> 她不再說話,靜靜等著尚棠吃完。 在那并不太強烈,但沉靜到詭異的目光中,尚棠勉強扒拉了幾口飯菜,喝了一碗湯,把rou片挑出來嚼嚼咽咽,最后見盤中沒有葷腥便再也吃不下,干脆把筷子一放,百無聊賴的以手肘支臉,表情老大不爽的開始找茬。 “我想洗澡。身上太臟了?!?/br> “應該已經給你準備了水桶?!标P玉秀看向擱置在棺材前的水桶、錦帕。 “那點水也就夠擦擦臉,連洗頭都不夠?!鄙刑膿P起眉頭,撩起半長不短的凌亂黑發。 他的身體已恢復為少年模樣,身形變化的同時,頭發的長度也恢復如原現代,雖不再如海藻般長至腰間,但那半長不短的至肩黑發多少還是顯得凌亂。尚棠不耐煩的抓著自己這頭糾纏在一塊的亂毛,恨不得一剪子絞了了事。 “這樣……我知道了。明早我會叫人送浴桶和熱水來?!?/br> 關玉秀看他那樣摧殘自己的頭發,嘆了口氣,起身過去按住他的手,試圖自己一點點把那團纏在一起的黑發緩慢解開。 頭發忽然被抓在手里,尚棠表情為之僵了,他不自在的縮回了被按住的手,恢復了若無其事的模樣。 “還是那個叫趙爺的大叔?” 尚棠抬眼皮,語調慵懶的問。 “已經認識了?嗯,是托付給了他。不過趙爺很忙……也可能是別人送來?!?/br> “你就不怕我跟他們串通好逃跑嗎?” “不怕。你憑什么串通呢?你沒有錢。也沒有身份?!?/br> 關玉秀垂眼看了下尚棠的頭發,確認已經把成團的部分梳理開了,隨即手指便放開了他的頭發。 尚棠:“我知道你的秘密啊,這可能賣個好價錢吧?” 關玉秀很淡定:“他們不會信的?!?/br> 尚棠哼笑起來,故意用惹人厭的語氣說:“就你所說,我不是還有這張臉?說不準有誰被我迷惑到了想放我出去呢?!?/br> 關玉秀微微笑了,她笑而不語。眼神盯得尚棠頭皮發麻。半晌,才幽幽道。 “你想激怒我。尚棠?!?/br> “噢。那你生氣了?急了?”尚棠壓下心頭的退縮,反而也挑釁的咧嘴。 “你太小看將軍府的人了。尚棠。他們最不缺的就是忠心?!?/br> 看著尚棠那躍躍欲試的發亮的琥珀眸子,關玉秀料定他想激怒自己,便不再搭茬,換了話題。 “過幾天這里還會再加上床榻。畢竟你一直睡在棺中也不舒服。衣服我也會再給你送來些……柜子也會送來。是呢,如果你需要的書太多,書柜也得再搬來?!?/br> “你干脆把你屋里的東西全搬來呢?我看你根本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自己在這過夜方便吧?!?/br> 尚棠皮笑rou不笑的倚著棺材。 關玉秀沒有否認,也不再看尚棠。 她將吃剩的飯菜和桌子推到一旁,坐在長凳上,從袖口取出本書,倚在墻角就著外面欄桿前就近鑲嵌著的燈燭看起書來。 紙頁在她白皙的指尖翻動時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在這不出聲便格外寂靜的地牢中顯得清晰可聞。 尚棠也賭著一口氣不說話,就這樣抱著胳膊倚在棺材邊瞅了她半晌。直到那書頁翻過第六回,他的眼再也經不住這種詭異的寧靜場景,便將眉頭狠狠一皺,張口了:“你到底想干什么?這樣關著我,天天半夜不睡覺跑這坐著,是想滿足你的施虐癖好?那我勸你趕緊動手,因為我已經等的不耐煩了,你再不動手,我就自己撞墻死這了?!?/br> 把他關在這里不放他走,卻提供生活必需品,甚至遵循他的意見將環境逐漸改良,不打不罵,除了詢問要求和解答不怎么說話,只是每天晚上過來看他吃飯,看他吃完飯就自己躲墻根看書,一看就是幾個時辰,直到他都熬不住睡著,等醒了,這才不見她人影,而后經過大致一個白天不見她人,只有零星幾個面無表情得和面人似的老仆過來打掃收拾,問什么都不說話,身手卻個頂個的厲害,他但凡想跑,胳膊一擰就給他押地上,直到晚上這頓飯到來她才重新出現,這周而復始多少天,他真看不透關玉秀這玩的是什么花樣。 “你可以撞。不管多少次,我都能再把你弄活。你如果不怕疼,盡管撞。事先提醒你,下次復活就不像這次那么輕松了。痛感是這次的百倍以上。你再死一次,我會讓它變成千倍以上?!?/br> 指尖沒停,書頁翻動聲也沒停,說這話時,她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 尚棠聽了恨得牙直癢癢。死而復生,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奇跡啊,她居然就拿這個威脅他。這神技要光可著他一個人禍害,得多暴殄天物,真不怕老天爺哪天把她這妖孽收了。 “關玉秀。你怎么變這樣了?”尚棠氣到極致,也可能是心力憔悴營養不足,感覺眼前一陣陣發黑。倏地,此刻地牢的幽幽泛著鬼氣的關玉秀對比著前世今生那個溫和的總愿意給他收拾爛攤子的關玉秀,對比起幻境中愿意陪著他一起擠在出租屋吃泡面喝可樂的關玉秀,如同逐漸產生裂紋的鏡面,這一點點割裂的變化,就讓他不由感覺一切都無比荒謬。 “變成哪樣?” 她總算把眼皮掀開,抬眼看向了他。 尚棠:“變成把人關起來當狗玩的瘋婆子!” 關玉秀:“那你說我原本該是什么樣的?尚棠?!?/br> 她心平氣和的問。 “你很了解我嗎?” “明明連我不是人這點也才剛知道?!?/br> “……” 尚棠這下被噎得說不出話了,臉色跟著難看起來。沉默了片刻,他嗤笑一聲:“可不。我可比不上那個被你吃進肚子里的?!?/br> “那你想拿我干什么?”他聲音沉了不少。直勾勾的看著她。 “為什么只留下我,關著我?!?/br> 關玉秀把目光重新拉回書頁,沒有回答他。一如既往,這個問題從他被關在這的第一天他就在問,而她也一直如第一天一樣對這問題沉默以對。 尚棠不想再生氣了,他覺得很累,和關玉秀就哪怕說上這么一會兒就激的他腦仁疼?;璋档臒艄庠谘矍安脸瞿:妮喞?,胃腸滿足后釋放出由內而外的溫暖困意都讓他睜不開眼皮。 “算了。我困了,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鄙刑娜嘀燮?,壓著最后一絲清醒往棺材中被錦被軟棉鋪好的臥榻跳去。 這空間似乎只剩關玉秀一人,她坐在欄桿前,就著微弱的燭火,一遍遍的翻閱著帶來的話本。 有時,偶爾,她會去抬眸看上一眼棺木。 而后,繼續將眼神投入書本。 直到院內晨曦現出第一縷微光,關玉秀才緩步走回院內,關了機關,又將院門的鎖開了,方便玉麟早晨來叫她。做完這些,她便拖著疲憊的步伐自塌上補覺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