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南行(八)
馬蹄聲輕緩地響在回程的路途上,卞城離京城不遠,霜降后入夜驟冷的氣溫變化是相似的,鹿原像是早早就知道了似的,出發時便給靖翎多帶了件羊毛披風。 身體被披風扎實的包裹,靖翎不禁問鹿原:「怎么沒給你自己帶件?」,鹿原簡單的答道:「習慣了」,靖翎不置可否地看著他,覺得鹿原的答案有點不太確切,在她看來,這叁年的實戰經歷,讓鹿原學會了忍人所不能忍,所以并不是鹿原習慣受寒,而是他對寒冷的忍耐力較高。 「江大夫才說過讓你注意保暖的」靖翎嘟囔著,像是抱怨,鹿原卻明白那是靖翎對自己的關切,笑著連連點頭,腳夾馬肚,加快了行進的速度。 靠近旅店時,便看見隨行的副官提著燈,帶著兩叁侍衛,等在旅店門口,見他們歸來,侍衛們趕忙過來牽馬,并在他們下馬后,將備在手邊的暖裘給兩人披上,此時夜空里有雪花飄落。 靖翎看著雪花落下,便催促鹿原回屋,一趟避寒的行程,可不能才啟程就讓鹿原凍壞了,鹿原享受著靖翎時時刻刻的關切,順從地跟著靖翎入到旅店內,用過旅店東家安排的餐食后,兩人回到今夜下榻的房間。 房里已經燒上炭盆,暖烘烘的,各自梳洗換衣后,便迎來了帶著藥碗和醫箱的江倫。 每日服用的湯藥是調理鹿原身體的主軸,此外還有針灸、推拿等各種療法,也不避諱靖翎在場,江倫讓鹿原服下湯藥后便開始在他身上扎針,一邊行針一邊給靖翎解說每一針的作用,這也間接地讓靖翎更清楚的意識到了鹿原的經歷有多兇險。 待到療程結束,江倫告退,兩人并躺榻上,靖翎側躺著,在熄燈后的黑暗里,看著同樣也注視著自己的鹿原,問道:「你上回來卞城,看到的和今日一樣嗎?」 鹿原的黑瞳有一瞬的閃爍,但依舊平靜地回答道:「不一樣,那時的城守,在京城秩序尚未完備之時,想藉地利搶在其他人之前,入主京城,不過他手上沒有太多兵馬,只有幾百城衛,所以強征百姓充軍,我到的時候,前驅部隊已經破城,那時往卞城的路上,有逃竄的婦孺,也有死傷的百姓,整個卞城死寂,但在夜里還是亮堂,因為城守將這些未受訓的百姓推到前線做rou盾,尸首成山,燒了兩天兩夜才燒完……」 靖翎聽到此處,已經被淚水模糊了雙眼,抵達卞城時,鹿原便急著帶自己去繞卞城的街市,想來也有些檢視卞城是否復蘇的企圖存在,她雖因是女兒身,所受教育與皇子們不同,卻也從詩文古籍中讀過先人對權力更迭下百姓生活動蕩的感概,開口問鹿原之前,靖翎是有心理準備的,但聽了,還是難受。 而最令她無法釋懷的是,此變根源里,自己無疑是催化了進程的原因之一,父皇是否是明君,父皇對北境的態度和當時可能采取的作為是否對國家有益,靖翎覺得無從評價,但明確的是,自己曾被父皇考量為外交的工具之一,而鹿原便是因此決定傾助靖寰,非正常的皇權交替,引來流言,引來野心,也引來死亡。 鹿原伸手碰在了靖翎的眼角,神色里的真摯,在黑暗中依舊映入靖翎眼里,她聽見他說:「羽兒,我當年所為,旁人總以為是為了大義,但我自己明白,全為私情,陛下登基后,我領命平亂,首戰便是卞城,一到城外我就知道,我的一念,牽動了太多,所以我確實…」 沒讓鹿原把話說完,靖翎的手掩住了他的口,她知道鹿原被自己堵在嘴里的是什么,可怕的是,自己曾有過,也曾經試過,要讓這現在她不愿入耳的事發生,想著,淚水欲發止不住,按在鹿原唇上的手指也因此顫抖。 鹿原拉下靖翎的手將她擁入懷里,哄也似的低喃道:「過去的事,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