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母妃比兒臣想象中大膽得多。
殿內沒有人說話,兩個小太監正伏在地上,一個手上攥著硯臺,另一個正清理著地上的污跡,簌簌的聲音和謝簪星的腳步聲差不多大。 謝簪星不過看了一眼,又聽得上面一陣劇烈的咳嗽。澀啞、沉重、黏濁,像是連帶著五臟六腑都要一同咳出來一般。 謝簪星加快了腳步,將托盤擱置在案牘邊角,伸手為皇帝順背。 等咳嗽聲徹底平復下來,粗沉的喘氣聲從咽喉中透出,謝簪星才面帶憂色勸慰道:“龍體要緊,何必如此動怒?!?/br> “阿星?!彼氖志o緊握著謝簪星,聲音像是廚房里老舊漏風的鼓風機,呼呼喝喝,嘈啞難聽。 “太子真是太令朕失望了?!彼隹吭谝伪成?,雙目闔起,像是倦怠,嘴唇囁嚅,“若是我們……” 他說到這處,眼皮驟然抖了一下,并沒有立即睜開,似乎是沉浸在某種回憶里,隨后褶皺的眼皮掀開,直視著她,突然問道:“阿星覺得,太子與寧王,究竟誰更適合做這個儲君?” 謝簪星幾不可查地怔了一下。 她與明濟再不和,也僅限于碰上的時候打個眉眼官司,口頭嘲諷兩句。她并沒有能力陷害一個儲君,更不知道儲君在一個心思深沉的帝王心里究竟是個什么地位。 皇帝手眼通天,未必不知道謝簪星不喜明濟。于是謝簪星只是打開一直擱置在旁邊的百合羹,舀起一勺送到嘴邊吹涼,輕聲回道:“妾不懂這些。陛下覺得誰好,臣妾便覺得誰好?!?/br> 皇帝沉默著將羹湯含進嘴里,沒有說話,眼皮垂下斂住一切神色。 瓷勺有時候輕輕碰在碗上,“叮當”一聲脆響。謝簪星不時講著小話,說桂花曬干了,釀了蜜漿,改日去坤寧宮用膳。又說來時路過御花園看到哪朵秋菊開得最盛。 皇帝笑笑,最后一勺羹湯下肚,才說:“后日就過去?!?/br> 謝簪星想撒嬌問問為什么明日不來,話到了嘴邊最終沒問出口。 “早些回去休息罷?!?/br> 謝簪星放下碗具,沒立刻走,而是蹲下身,將臉頰貼在皇帝膝頭,眼神抬起,在燭火底下熠熠生輝,“陛下也要早些休息?!?/br> 沒人看過淑妃這個樣子,所以也沒人知道她撐起眼皮往上仰視的時候最能觸動帝心。 皇帝摸了摸她的臉,像是有些動容,最終說道:“去罷。后日去看你?!?/br> 謝簪星踏出殿門,天上月幾近滿圓。明日十五了。 - 一早的晨霧剛散,太陽都還沒冒頭,天是魚鱗灰色。 引商刻羽一個端著陶盆,一個握著小鍬,捏著花莖在根圍鏟搗。 謝簪星盯著西側的景門看了一會兒,又轉頭看向另一邊,道:“守著,別讓人進來?!?/br> 話說完,往后退了兩步轉向西側景門。 進宮問安的皇子不得攜帶侍從,待聽到一串腳步,謝簪星從假山后面探頭,看清了人才悄聲喚道:“閎識?!?/br> 她站出來,明澄停住腳步,視線交匯,謝簪星問道:“中秋那日寧王失約了?!?/br> 她停頓一息,明澄沒有說話,像是等待著她的下文。謝簪星深吸一口氣,“本宮想知道,是本宮會錯了意嗎?” 明澄雙唇微啟,像是想開口說話,東側卻傳來幾聲交談,夾雜著男音。 謝簪星一慌,拽著明澄的胳膊將人拉進假山背后,直至交談聲徹底停住,沒有人路過,大約是被引商刻羽攔住了。 腰間倏然一緊,謝簪星抬頭,步搖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并不特別熟悉的男聲響在頭頂,夾雜著一絲笑音:“母妃比兒臣想象中大膽得多?!?/br> 謝簪星眼睫顫了顫,極力在這種陌生的懷抱里放軟自己,聲音卻顯然更有底氣:“父死子繼,權看寧王殿下有沒有這個魄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