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他們的視線在夕陽的余暉里,短暫而深
話雖說得硬氣,但謝簪星并不見得真有這個底氣。每日太子晨省昏定,謝簪星都提著心,生怕過后皇帝就直接殺過來質問。 一連忐忑了好些天,日子還是照常過,皇帝中午傍晚都會過來用膳,但并不留宿,仍是回到養心殿處理公務。 秋分這日祭祀,浩浩蕩蕩的儀仗擺到皇陵,中午沒能過來用膳便也罷了,再晚些謝簪星坐到日將落也沒能等來人。 儀仗是午后回了宮的,今日又非初一十五,皇帝沒道理不來。 謝簪星親自端了百合羹,走到養心殿前時聽到里面什么重物落地,好大一聲響。 小黃門剛進去通傳,謝簪星站在門前有些躊躇,隨后聽到細碎的腳步聲,李崇德弓著腰出來賠禮,道:“勞煩娘娘侯一會兒,太子殿下正在里面呢?!?/br> “這個交給奴婢端著罷?!崩畛绲乱娝掷镎酥斜P,又往前蹭了兩步。 謝簪星訥訥地任由他接過手里的托盤,心里猜道大約是秋狝的風波過去了,明濟終于抽出精力來對付自己來。 她胸口突突地怦動,輕聲問道:“是因著什么事兒?” 說到這個李崇德便嗟嘆一聲,說不上來是怒其不爭還是哀其不幸:“今日太子殿下呈上來的經幡比原先定好的要少一半,且竟是單數!這多不吉利!” 經幡原是不用太子親力親為,但奈何前頭出了秋狝這事兒。 今秋秋狝開幕之際,皇帝射出第一劍后眾人策馬趨林,四散開來,太子卻在半道勒馬掉頭,對著圣駕拉弓。 正是剛剛開場的時候,眾人終究沒走太遠,見狀皆是瞳孔驟縮,馭馬回趕。 紛亂之中原本用來狩獵的弓箭紛紛舉起,不知道究竟是向著皇帝還是向著太子。彼時皇帝弓箭剛離手,見狀直接奪過侍從手中的弓箭,挽弓如滿月,若不是嘴里高呼“護駕”的太監慌亂將他圍住,太子殿下是生是死如今或未可知。 最終便是太子殿下將一人射落馬下,稱其御前帶甲,形跡可疑,怎知那是負責圍場的錦衣衛,上前述職罷了。 雖說太子交代有理有據,可御前斗械,不也是大罪么?何況當時場面可實在是紛亂,萬一真有不臣之臣混跡其中,圣駕安危如何保全? 當日皇帝憤然離席,到最后只罰了跪了大半天,附加抄寫祭祀經幡若干,名曰自檢自省,修身養性,也算是輕拿輕放了,如今又來這么一出,當然是舊賬新賬一起算了。 謝簪星松了口氣,見李崇德仍是滿面愁苦地絮叨:“你說太子怎就……” 他的話音驟然斷在這處,隨后聽到愈發接近的腳步聲。 腳步聲在平整的厚石上清晰可聞,每一步都沉穩,每一步都間隔都勻稱。 謝簪星先看到正紅的袞服隨著他抬膝的動作向前蕩出一個弧度,隨后輕輕拍在跨出門檻的腿上,在側邊的開縫能看到里面裹緊小腿的長靴,兩種不同的布料碰撞帶起輕響,謝簪星隨之抬眼。 夕陽的余暉艷麗,那種昏紅的光隨著他走出門檻完全地覆蓋住他的臉。微微上揚的眼尾與眉骨平行,下視時丹鳳眼的扇形眼褶便被拉得更寬。 他們的視線在夕陽的余暉里、在人前,隱秘地、短暫而深刻地交纏。 隨后他那兩片抿到淡薄的嘴唇分開:“娘娘?!?/br> 這大概是他長到現在刻進骨血里的涵養禮教所迫使他最后展現的一點尊重,點到即止,他甚至沒有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