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萬象生
“你瘋了?!” 虞年摸上自己的脖頸,卻發現那細繩早已不見蹤影,只有在靈力動蕩間才會冒出丁點兒蹤跡。 她猛地抬眸,卻撞進對方含笑的眼中。 剎那間,一抹莫名的歡愉竟突然自她心頭漾開,陌生而詭異,如同從腥風血雨中逆流而上的快樂,攜著風雨,伴著無端的悸動。 不是她的情緒,是晏九安的。 虞年盯著那雙笑意淺淡的眸子,久久說不出話,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吐出一句,“你對我用靈契?!” 靈契,是修士與靈獸締結的桎梏之法。 以七魄為引,魂識相連,自此,二人心念交織,互通喜怒哀樂,一旦締結,非生死不可斷結。 也就是說,往后只要契約尚在,晏九安便能時時察覺她情緒的每一絲波動,甚至只要他動了念頭拽動契繩,縱她身處天涯海角,都會被他所控牽引而至,根本無處可逃。 倒真如他所言,自己成了他豢養的……靈寵。 虞年幾近崩潰。 這東西于她而言,簡直是往后行動中的定時炸彈。她不是沒見過瘋的,是真沒想到有人能瘋成晏九安這個樣子。 早知道這人腦子有坑,她當初打死也不會把他帶進來。 可如今既已走到了這一步.....她眼底掠過一絲掙扎與遲疑,咬了咬牙,終究還是緩緩挪動,柔軟的身子幾乎貼上了對方的胸膛。 “……解開好不好?” 她抬頭看著他,眼尾微微泛紅,明明氣得要死卻還得裝乖,“你把契約解了好不好?我不跑,真的......” 晏九安眼皮都沒抬一下,反倒攬住她的腰,指尖順著她赤裸的腰肢往上游走,“又想騙人?” “我看你這模樣,倒是更適合被拴著” 虞年還想說什么,可他的指腹卻忽然壓了她的唇瓣,額發垂下來半掩著眼,如畫般的眉目卻沒有絲毫溫度,“你這張嘴里說出的話,我可是不會再信半分” 頭頂傳來的話讓她渾身一僵。 溫熱的手還在她腰側游移,貼著皮膚一路往上,虞年靠在他懷中沒有掙扎,像是依附,像是妥協??墒种徐`力已悄然凝聚,沿著經脈緩緩游走至掌心。 若是平時,她倒是無所謂這般耗下去,只是今夜,她沒時間再等了。 晏九安瞧她難得乖順,倒是松懈不少,那一瞬,他心底升起的那點愉悅也順著契約傳了過來,絲絲縷縷滲入她神識。 虞年感受著不屬于自己的陌生情緒,蹙了蹙眉。 靈息一轉,她悄無聲息地朝他頸側那條捆仙索逼近,正打算全力一搏,下一瞬,卻驀地愣住。 她的靈力,不知何時,竟染了血色。 普通修士的靈氣應是溫潤純白,而此刻,卻參著極淡的紅,像血,又不止是血,細密如絲,在靈光中緩緩游動,與她的靈息纏繞糾結,渾若天成。 可她身體內卻始終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仿佛那紅色從一開始便屬于她。 虞年眼睫一顫,心感不妙想收手,卻已來不及。 靈息在此刻突然失去了控制。 那一縷紅色如同火苗,瞬間點燃她體內靈脈,好像有一種無法掌控的力量,在她沿著每一寸經絡疾馳而上,轟然暴走! 霎時間,靈力四散,只能被那一抹紅裹挾著,狂亂地沖撞著每一處脈口,如潮水決堤,橫沖直撞地沖入經脈,又反卷入丹田,不斷在她血rou之間攪動、撕裂。 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陡然炸開! 她悶哼一聲,胸口像是被巨錘狠狠砸中,氣息卡在肺腑間,怎么也喘不出來,她極力壓制,體內靈力卻愈發狂暴起來。 它像一頭發瘋的兇獸,從氣海深處咆哮而出,瞬間躥滿四肢百骸,肆無忌憚地沖撞著她的經絡,每一寸肌rou、每一條靈脈都被撐到極限,痛得幾乎炸裂。 骨骼發出“咔咔”輕響,靈竅震動不止,像是正在被一點點撬開。 劇痛如潮,自內而外地吞噬她,意識也開始被這片混亂一點點拖離。四周景象好像開始塌陷,空間如同被扯碎了一樣劇烈扭曲,五感仿佛被重重壓住,像是被拉進深海的深處。 虞年聽見了晏九安的聲音,聽見自己的心跳,但一聲聲都變得愈發遙遠。 劇痛席卷四肢百骸,像有無數鋒刃在片片剖開她的識海。 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濃霧籠罩,混成一片晦暗的漩渦,可就在她覺得自己即將被這股力量吞噬之時,體內某處竅xue,在靈力不斷沖擊之下,猛然開裂了—— 那一瞬,仿佛有一道隱形的鎖轟然斷開,磅礴靈力自四面八方洶涌而入,奔涌之勢如山洪入海,轟然貫通了她被封鎖的所有通道!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靈氣如海潮沖刷每一寸骨血,將先前的撕裂之痛吞沒在一陣陣如雷轟頂般的震蕩之中,識海深處那片一度搖搖欲墜的靈臺,此刻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能看到遠處山脈的靈氣流動,也能聽見極遠之外細微的風聲、人語、甚至靈獸潛行時的氣息。 時空仿佛被抽去邊界,天地只在這一瞬。 有仙者在御劍而行,長衣獵獵,拂風穿云,自萬丈高空直落青石道前,一劍斷山河。 而不遠處,高樓林立,金屬塔尖直刺蒼穹,一艘飛行器轟鳴掠過天幕,車軌懸空,玻璃幕墻上映著光影流動。 云中,修者飲酒論劍,同時,數位術師身披半透明戰甲,cao控靈力數據于屏幕之上推演天地。 時空融雜成一團,自她腳下向四面八方蕩漾,千年萬年、古紀新紀、過去未來,無數時間層被剖開,交錯閃爍。 而虞年就站在這天地之中,似被萬象分離。 一陣風輕輕掠過她鬢角,帶著無法言說的冷,而就在千萬聲浪交錯之間,一聲輕微的嚶嚀,忽然穿透所有噪音,落在她耳邊。 那聲音極輕,卻像是隔著無數道時空屏障,在喚她。 與此同時,眼前那一片崩亂扭曲的景象,也終于慢慢清晰起來。 腳下漸漸生出了實感,一片潮濕而帶著青草氣息的土地,青綠色的植物從土壤中緩緩長出,四周被密林覆蓋,枝葉茂密,藤蔓糾纏,陽光透不進來,只有偶爾一束光從高高的林冠間斜斜灑而下。 虞年站在林中,意識尚未完全從刺骨的劇痛中脫離,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冷汗順著臉側緩緩滑落。 可她的目光,卻在下一瞬定格在不遠處—— 那是一團火紅,伏在草叢深處,靜止不動,已然沒了氣息。 通身火紅的毛發被血污沾染,黏成一團,身上不剩幾塊完整的皮rou,肋骨裸露,內腑破裂,血跡斑斑,像是被什么野獸生吞活剝,只剩下一副殘破皮囊,伏倒在草地之間。 虞年心底一緊,驟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快步走近,停頓好幾息才敢蹲下身去,輕輕撥動了那殘破的身體。 狐血尚未冷透,觸在指尖時仍帶著些許余溫,可就在那血rou之間,一團細小的動靜,突兀地映入眼簾。 一只尚未睜眼的小狐貍,正蜷伏在母親的腹下。它毛發還未長齊,軟軟的一層貼著皮膚,帶著出生不久的薄紅,身子一抖一抖地蜷在母親的尸體下,像是死死攥住最后一點溫度。 虞年怔了一瞬。 顫抖的指尖還未來得及收回,可就在這一刻,耳邊驀地響起一聲輕笑—— “竟還活著?那倒當真是有緣” 虞年身子一震,手指頓在半空。 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可她分明未曾開口。 一股莫名的不安從背脊升起,但尚未等她細想,四周景象已悄然發生了變化。 林地褪去,青草消散,血跡褪色。她仍站在原地,天地卻仿佛被人撥轉了什么開關,像卷軸倒映,光影急轉。 那只幼狐就在眼前,一寸寸地成長。 身上的絨毛褪去,骨骼拉長,血rou重塑,眉眼也漸漸清晰。它睜開眼,學會站立,學會行走,開始用不熟練的靈力驅動萬物。 它通了靈,開了智。 一幕幕畫面從她眼前迅速劃過,一只狐妖的半生,就在她眼前這樣展開。 直到最后,畫面驟然定格。 那虞年曾在幻境中見過的景象—— 流水潺潺,小少年孤零零地坐在池塘邊,一襲白衣如霧如煙,垂落在草地上,隨風輕揚。 他低著頭,眼眶泛紅,帶著一點委屈的倔強,背后九條狐尾緩緩舒展絢爛,鮮紅得如晚霞落進血海,每一縷尾羽都在風中微顫。 “可我就想去凡間……”,聲音帶著抽噎,含著不甘。 可這次,幻境并沒有如之前那般戛然而止。 他忽然朝她望了過來。 那雙眼睛水汪汪地望著她,帶著試探,也帶著一點不死心的懇求。 “帶我去,好不好?” 虞年清清楚楚地聽見自己在幻境中笑了笑,“下次,下次一定” 少年聽罷,臉色一變,猛地站起,怒得眼尾都紅了。 “你又騙我!” 他揚起爪子,氣鼓鼓地指著她,九尾一甩一甩幾乎要糾在一起,嘴里還在細細數著—— “你說帶我吃糖,結果只有你吃!你說教我變身,結果睡了整整七天!還有上次,你明明答應不走,結果一轉眼就不見了!我數不過來了!你騙我最多了!” “騙子!” 虞年聽著他數落“自己”那一樁樁罪惡,挑了挑眉,神情頗為微妙。 雖不知道這聲音和自己一樣的人到底是誰……但干的這些事,竟意外地讓人覺得…… 挺解氣。 眼前,那少年在原地氣得打轉,一會兒揮爪撓草,一會兒作勢要拔地上的小草,蹲下半天,還是沒下手。 他猶豫了一會兒,干脆一屁股坐回地上,低頭悶悶地揪起自己尾巴上的毛,一根一根往下拽,拽得尾巴都炸了毛。 虞年看得好笑,忍不住輕輕蹲下身去,聲音帶了笑意,“這次沒騙你” “以后也不會騙你” 她話音剛落,那少年原本低著的頭猛地抬起,眼睛倏地睜圓了。 “真的?” 他望著她,聲音帶著急切和小心,一點委屈還掛在眼角沒收回去。 虞年剛要開口,卻忽然一頓。 神識像是被什么東西扯了一把,話就這樣堵在喉嚨里,再也說不出口。 四周的光景倏然一沉,空氣像被擰碎的絲綢,一層層卷起。她看見那少年還想朝自己跑來,身形卻在步步靠近中變得模糊不清。 與此同時,另一個畫面也從虛空中破開—— 張府那間昏暗的客房中,不知何時恢復狐形的晏九安正安靜地伏在床邊,血紅的尾巴在夜色中一搖一晃,那雙眼睛,正直直地盯著她。 同一張臉,來自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卻在此刻漸漸重迭。 虞年眼前時而是池塘邊的白衣少年,尾巴搖得像風鈴,時而又是房中燈影下微搖的身影,身下榻褥微陷,蜷伏成獸。 兩幅畫面在她腦海中重迭交錯,像是同一個靈魂被分成兩半,扯向不同的方向,就在她快要分辨不清之時,下一瞬—— 只感覺脖頸處驟然襲來一陣劇痛,像是被什么狠狠咬住般! 虞年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猛地睜眼,只見眼前燃起了一絲微弱的燭光,跳動在案幾上,光影微晃。她的身子有些發涼,鼻尖還能聞到一股極淡的血腥味。 待眼前徹底明亮,她才發覺自己又回到了那間客房中。 虞年赤身裸體地倒在榻上,發絲凌亂,氣息微亂,身體還殘留著剛才劇痛未散的顫意。 而她的脖頸邊,那只火紅的狐貍,正靜靜伏著,伸出舌尖,一點一點地舔著她頸邊被他咬破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