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過往如煙
虞年三人一路行至城門,街巷染上了昏黃,青石板上倒映著燈火幽影,隨夜風微微晃動,恍若碎金鋪灑。 遠處的鐘聲低緩悠長,城門口的燈火早已點亮,火光明滅,在守衛的甲胄上投下流動的光影。 夜風微涼,裹挾著山間吹來的清冽氣息,街道上的喧囂已散,唯有零星的交談聲斷續傳來,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哎呀,總算來了!再不出發都要宵禁了” 熟悉的嗓音帶著幾分焦躁,從前方傳來。 虞年聽見的瞬間,腳步不由自主地一頓,目光循聲望去,熟悉的幾張面孔映入眼簾。 一絲極輕的恍惚劃過心頭,像是夜風拂過湖面,微微泛起漣漪,卻又迅速歸于平靜。 那是桑梨的聲音。 依舊是那副活潑跳脫的模樣,踮著腳四處張望,說話間,語氣里帶著幾分不耐。 而一旁,李櫟神色緊繃,站在角落里攏著衣袖,目光游移不定,似乎還在為這次的游歷憂心忡忡。 “……你說,咱們這次下山,真能遇見邪祟?”,他嗓音微顫,語氣里透著掩不住的忐忑。 “膽子這么小,還想來游歷?” 路明剛踏進城門,便聽見這句話,忍不住揚眉笑道,“早知道,外門阿黃的位置就該留給你,讓你去看門了” 李櫟一聽,登時有些窘迫,臉都漲紅了,囁嚅半天,卻嘟囔著什么也沒能說出口。 鄭還洲站在他身側,聞言不屑地嗤笑了一聲,“怕什么?不就歷練嗎,能有多危險?長老既然敢讓我們來,說明這些邪祟還不足以威脅到性命” 他眼底滿是躍躍欲試的神色,漫不經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手腕上那串沉甸甸的珠子在燈火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澤,算不得上品,一眼便看出是從山下淘來的物件。 “況且,修行之人,本就是與天爭命,茍且偷生,修得哪門子道” 沉瀠站在桑梨身旁,聞言只抬眸瞧了鄭還洲一眼,隨即安靜地垂下眼睫,衣袖輕攏,整個人溫柔而內斂。 ——這一幕實在太熟悉了。 熟悉得就像是.......一場落了塵的舊夢。 可那些早已被歲月埋藏的痕跡,卻隨著眼前這一張張臉,又緩緩浮現在腦海里。 虞年袖下的手輕輕握成拳,指尖微微收緊,透著一絲極輕的僵硬,許久才緩緩放開。 耳邊的聲音仿佛都變得遙遠了些。 但他們還在說話,茶樓門口的風裹挾著街巷間的炊煙氣息,吹拂過衣擺,輕輕翻起她垂落的發絲,熟悉的場景交錯在過去與現在之間,讓她一瞬間恍惚。 【年年......他們——】 【都是幻境,我知道】 小一的聲音微微一頓,像是想再說什么,可最終,只是悄悄噤了聲。 【.....我沒忘】 呼吸微不可察地緩了緩,片刻后,虞年才收斂情緒,步履如常地走近幾人。 等她走近時,幾人的話題已經不知不覺轉到了這次宛平洲的歷練上。 宛平洲。 那是他們入宗后第一次下山歷練。 當時的宛平洲還未有真正意義上的惡劣命案發生,只是時不時有人莫名失蹤,無論是深夜還是白日,失蹤者的房門窗戶皆完好無損,屋內一片靜謐,唯一留下的痕跡,便是凌亂的床榻與空氣中淡不可聞的血腥味。 一開始,人們以為這只是尋常的意外走失,可當失蹤人數不斷增加,且始終無人尋回后,城內人才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 百姓接連上報,宗門陸續收到數封求助信,可彼時,宛平洲尚未發現尸體,一切都停留在“人口失蹤”階段,因此這任務在映月宗眼里并不算難,也未曾引起宗內長老們的重視。 于是,宗門將這件事交給了幾名修為不高的初級弟子歷練,便是他們七人。 一切似乎都與她的記憶無異。 城門口,天色漸暗,斜陽在遠處的云層間燃燒,映出大片金紅的余暉。街道上的行人漸少,偶有三三兩兩的路人從城門口經過,步履匆匆,似乎都急著在夜幕降臨前回家。 忽然,一道驚呼聲打破了傍晚的寧靜—— “我不去!我后悔了!不去!” 李櫟聽著幾人談起宛平洲詭事,本就不大的膽子,終于在鄭還洲又一句——“要真遇到事,第一個沒命的就是你這種人”中徹底壓垮了所有理智。 他整個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回跑,臉上寫滿了抗拒,攏著袖口死死拽著城門的柱子,像是要與它融為一體似的。 “我怕!我怕還不行嗎!” “我寧愿去替阿黃!我去看大門.......可以不去的吧?!” 下一刻,他的后領被一只手精準地拎住。 “行了,別磨蹭” 路明一把將他提了回來,臉上的笑意明顯帶著些無奈,“你一個煉氣期的修士,怎么比凡人還膽???” “再這么拖下去,天都黑了” 李櫟掙扎無果,被路明輕松地拎起,幾乎是半拖半拽地往前帶,嘴里還在不甘心地嘟囔,“可、可是邪祟詭異得很!萬一——” “沒萬一” 路明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干脆利落,“你以為宗門讓我們下山游歷是讓我們去送死的嗎?有我們在,真遇上了危險,還能讓你先跑” 李櫟聞言愣了愣,怯生生地看他一眼,見他神色認真,這才勉強咽下心里的不安。 但路明可不放心他,怕這小子一個激動再逃跑,到時候回宗幾人都得受罰。于是,他手腕一翻,直接召出飛行法器—— 夜色下,半空靈光乍現,一道流轉的法陣迅速擴散開來。 隨即,一艘通體深黑的飛舟緩緩浮現。舟身仿若寒鐵鍛造,表面浮現淡淡的靈光,鐫刻著復雜的符文,沿著船舷蔓延,隱隱透出靈氣波動。金色的符箓流轉間,如游龍伏蟄,邊緣微微浮動著璀璨的光輝,顯然是經過精心煉制的上品法器。 舟身龐大,足以容納十數人,懸浮在半空之中,微微散發著淡淡的靈光。 眾人抬頭望去,不禁有些驚訝。 飛行法器在宗門并不罕見,但像這樣規模宏大、材質上乘的,還是難得一見。 路明也算是幾人中的師兄,他比宋亓一早幾年拜入掌門門下,身上的物件倒是比尋常弟子好上不少。 他站在甲板上,輕輕抬手,靈力催動,舟體微微一震,旋即緩緩向下,靠近地面。 余暉映照下,路明劍眉星目,五官棱角分明,帶著少年意氣的凌厲。他略微偏頭,目光掃過眾人,視線掠過李櫟時,眉梢微挑,眼中帶著笑意。 “行了,趕緊上來吧” 說著,他手腕一翻,動作極快,直接拎起李櫟的后領,輕輕一躍,便穩穩落在舟上,毫無多余的動作。 鄭還洲見狀,也不廢話,率先躍上飛舟,姿態灑脫,滿身珠玉在霞光中閃爍。 桑梨興致勃勃地跳上去,還不忘拉了一把沉瀠。沉瀠腳步輕緩,抬袖掩住晚風,神色淡然地跟在她身后。 幾人陸陸續續登上法器,虞年站在原地,眼神不自覺地落在后登上的沉瀠身上。 她今日格外安靜。 沉瀠似有所覺,正巧也轉眸看她。 四目相對的剎那,虞年眉頭一蹙。 她在看自己。 那目光,像是藏著晦澀不明的情緒,是一汪無波的深潭,看不清水面下藏著什么,又仿佛.....在悄然浮動。 虞年一時間無法分辨這目光中的意味。 但她忽然想起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心思微動,她不動聲色地看著沉瀠,微微揚唇,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然而,正當虞年想說些什么時,耳邊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 “年年,不走嗎?” 虞年一怔,轉頭便見宋亓一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旁。 夜幕低垂,他立在一旁,身形修長,神色平靜如常。被夜風拂起的衣角,讓整個人的氣質顯得越發清雋沉穩。 “我帶你上去?”,他語氣溫潤,語調是一貫的舒朗。 虞年微微眨眼,剛想搖頭,卻在下一刻—— “我帶你吧” 沉瀠的聲音自前方不遠處響起。 她的語氣平靜而自然,沒有絲毫猶豫。 虞年微微怔了一瞬,然后,在宋亓一微不可察的注視下,她竟毫不遲疑地轉頭,朝沉瀠輕輕一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