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詭異地安靜了一瞬。

    然后，叁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污蔑！這是污蔑！”

    路明猛地一拍桌子，聲音震得整個茶樓都微微一顫。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虞年，眼神里帶著幾分慌張，生怕她誤會。

    “不是問你這件?。?！”，虞年手一頓，幾乎要把點心捏碎在手上。

    “......胡言亂語”，宋亓一不疾不徐，淡淡截斷了話題。

    那小二原本還在興致勃勃地八卦，被叁人同時這么一吼，嚇得整個人一哆嗦，連忙后退了一步：“誒誒誒，客官消消氣！小的就是隨口一說，隨口一說！”

    虞年深吸一口，隨手把手里的吃食丟進宋亓一盤中。

    “......說阿絮”

    小二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說岔了，連忙訕笑著收起了那點八卦心思，神色正了正，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

    “說起阿絮姑娘，那可是咱們城里出了名的美人，住在西街柳巷，模樣標致，性子溫和，待人極有耐性”

    他頓了頓，目光往樓下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掃了一眼，小聲繼續道，“這兩位公子，一個姓周，一個姓程，都是城中富貴人家的子弟，偏偏都對阿絮姑娘情有獨鐘，平日里圍著她轉，誰也不肯讓步”

    “不過，說來也奇怪”，他皺了皺眉，聲音更低，“阿絮姑娘向來人緣極好，又是繡坊娘子，平日里接觸的客人不少，性子也活絡”

    “可就在幾日前，卻突然消失了”

    “失蹤那晚，有人最后一次見她，便是她與這兩位公子分別之時”

    “.....突然失蹤？”，虞年拿盞的動作一頓。

    “是啊……但你們別說，她可不是頭一個”

    他小心翼翼地環顧了一圈，語氣神秘兮兮地道，“最近這幾個月，城里頭已經不止一起失蹤了，先前也有個繡坊的女工，夜里回家路上忽然就沒了蹤影，至今下落不明”

    虞年斂眉思索，“那阿絮姑娘家在何處？”

    “城西巷尾，拐角處那間繡坊就是”，小二指了指窗外，“不過從她失蹤那日起，店就一直沒再開過”

    她順著他的指向看去，果然見巷子盡頭，那間繡坊門口冷冷清清，繡品掛在外頭也未曾收起，顯然是許久無人打理。

    茶樓里依舊喧鬧，樓下兩人的爭執還未停止。

    路明坐在一旁，嘴里咬著一塊玉麟酥，聽著小二的敘述，眉頭微微皺起，隨口道，“要是兩起失蹤都在繡坊，那這事兒八成和樓下那兩個家伙沒什么關系”

    他的語氣帶著點隨意，卻不知為何，出口之后，旁邊安靜了一瞬。

    “嗯？”

    虞年偏頭看他，眉眼彎彎，像是發現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一向以為，路明是個有些直來直去到一根筋的人，遇事從不拐彎抹角，也不會耍心機，甚至連話都講得極其直白。

    從沒想過，他竟然能敏銳到抓住這其中的邏輯。

    于是，她干脆托著腮，饒有興趣地問，“你的意思是，問題出在繡坊？”

    那聲音軟軟的，帶著一點點天然的溫和與輕快，沒有審問的意味，反倒像是在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路明本來還沒當回事，可當他抬頭對上她的目光時，動作卻莫名一頓。

    虞年很少這么認真地聽自己說話。

    平日里以兄弟相稱的兩人，要么調侃，要么打趣，似乎從未把他的看法當回事，偏偏這次，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眼神里帶著一點好奇，笑意好像藏不住，又漾開了些。

    路明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他喉結輕輕滾了滾，像是被什么東西燙到了一樣，偏偏那目光還落在他身上，讓他一時間生出些莫名的別扭和......不自在。

    他下意識地移開視線，耳后悄無聲息地染上了一層淺紅，隨即低頭裝作專心吃飯，筷子胡亂撥弄著碗里的飯菜，漫不經心地道，“.......反正不像是情殺”

    虞年聽著，忍不住笑了一下。

    宋亓一安靜地坐在一旁，手指轉動著茶盞，目光落在路明的側臉上，眸色微深，似是隨意地掃過那微微泛紅的耳廓，又在虞年輕快的的笑意里停頓了一瞬。

    “......”

    他抬眸看向虞年，聲音平緩，“年年是想去查？”

    虞年搖了搖頭，“現在去也沒什么用了，過去這么多天，就算屋子里有線索，恐怕也早被翻遍了”

    “還是先去宛平洲吧，若在途中能查到什么.....能幫便幫”

    話音落下，她垂眸思索，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過往的一些片段。

    ——她當然能幫，甚至她比誰都更清楚，該從何處入手。

    可她并不急。

    不是因為這件事與她無關，也不是因為所謂阿絮的失蹤已經過去多日，而是......她想起了當年發生的一些事。

    如果自己沒猜錯，這個人——或者說，這件事，或許能在某些關鍵之處，幫她一個大忙。

    若能借此打破幻境，引宋亓一離開，那便再好不過了。

    思及此，虞年抬眸朝他一笑，笑意明朗，眼底漾著點點光澤，“總之，先去宛平洲”

    宋亓一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指尖微動，似是被她這笑意晃了一瞬，最終只微微頷首，“好”

    ——————

    日頭西斜，窗外的天色逐漸染上一層溫暖的橙紅，遠處街巷人流漸稀，暮色沉沉。

    虞年端著茶盞，抬頭看了眼窗外，落日余暉映在眼里，眸子都有些睜不開，“天色不早，咱們該走了”

    她放下茶盞，順手拍了拍路明的肩，語氣帶著幾分自然的熟稔，“走吧，別再惦記那點吃的了”

    路明嘴里還含著最后一塊玉麟酥，聞言眼神飄忽著瞥了一眼桌上最后一點點殘余的點心，最終還是站起身來。

    叁人一同往樓梯走去，店小二遠遠地瞥見，連忙堆著笑迎上來，接過路明遞來的銀子，嘴里還不忘殷勤地道，“幾位慢走，歡迎下次再來！”

    虞年嘴角彎彎，微微頷首，聲音輕軟地道，“多謝”

    茶樓之外，暮色漸起。

    天邊的云霞被染上一層淺金，街巷間的喧囂漸漸柔和下來，落日的微光穿過屋檐，投下斑駁的影子。

    路明在前方大步流星地走著，一邊抱怨著時間太緊，一邊隨意地揮手指路。

    宋亓一落后半步，始終走在虞年身側，步伐沉穩，不緊不慢地陪著她。

    夜色漸濃，街巷燈火依舊溫暖，可叁人的影子被拉得極長，落在青石板上，彼此交錯，似近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