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145節
而蕭家那位小少爺也把話說得很明白,不會勉強他們為自己做事,但若真的能給這種前途光明的軍中后起之秀做事,豈不是比自己單槍匹馬地在外頭做活謀生要強得多?他好歹也曾經是匠人里的官身,哪里甘心重回草莽?但如果他真的要給蕭瑞做事,就得先收攏住這兩位同伴的心,讓他們成為自己的臂助,還要向新東家表現出自己的才干與能耐來,行事時,也要多些顧忌。 周大匠對兩位昔日同伴說:“老許,老馬,我也知道你們在顧慮什么。咱們那位小東家跟謝家如此熟絡,派來湖陰縣開鋪子的手下,連咱們都沒見過呢,就先去拜見了謝三少爺與謝二小姐,可見他對謝家有多看重了。說不定,將來那位謝二小姐,就是咱們小東家的太太。若我先把東家太太給得罪了,日后還如何給東家做事? “你們放心,我知道分寸,真的只是給家里的婆娘閨女造兩臺織機,閑時織幾塊布,自家做衣裳縫被褥用而已,不會拿出去賣的。等到那位謝二小姐成了咱們的東家太太,我還怕沒法拿這新式的織機與馬車出去賺錢么?小東家都幾歲了?咱們用不著等太久。這點耐心,我老周還是有的!” 他這么一說,許木匠與馬木匠總算安下心來:“這就好,這就好。其實,咱們新東家挺好的,謝二小姐也常有奇思妙想,他倆若真成了一對,那可是大好事!” “小東家的心思還是挺好懂的嘛。咱們已經投到他門下,便是他的人了,索性趁著住在謝家灣的時候,多做些活,幫小東家討那謝二小姐的歡心。謝二小姐高興了,把功勞記在小東家頭上他早日抱得美人歸,咱們說不定還能多得些賞錢呢!” 三位匠人有說有笑,氣氛頓時又歡快和睦起來。 這時,不知是誰偷偷開了本該過年時才開封的酒壇子,打算偷喝幾口酒解解饞,酒味散到外頭來了,他們一聞到,頓時坐不住了。 周大匠在前頭高喊住手,許木匠攙著腳上受傷的馬木匠,三人齊齊往放酒壇子的屋子殺了過去。 第469章 哀求 謝慕林圍著那架外形已有些許改變的織機轉了幾圈,一臉的喜不自勝:“居然這么快就做好了?!我真真是想不到!我本來以為,那位木匠大叔會先把馬車給改裝好的,畢竟他的老本行就是造車,織機這種東西,對他來說應該不是太熟悉?!?/br> 完成了二姐交待的重要任務的謝徽之,也挺得意的:“二jiejie不知道,其實那位姓許的大叔并不是那群人里唯一的木匠,只是他這人閑不下來,又沒病沒痛的,總愛找活計做而已。另外還有一位做過匠人領班的周大匠,在浙江軍中比許大叔的職位還高些呢,他雖然也是造車的,但他妻子是織戶家的女兒,家里常年用著織機,對這東西很是熟悉。 “許大叔搗鼓了兩天才勉強有了些頭緒,他一看二jiejie的圖紙,就想到要如何把那飛梭與織機聯結在一起了。那織機幾乎就是他一手做好的,馬車則交給了許大叔。另外還有一位馬木匠,腿上受了傷,聽說是挨了幾十板子,行動不太方便,不過幫著出出主意,做些輕省活計還行。就因為馬車只有這一個半人在忙活,所以至今還沒有真正開始動手。他們說按照祖師爺的規矩,要到初六之后才能開工,但保證在元宵節前一定能做完的,叫我們放心?!?/br> 謝徽之其實有些不是很放心,但他也沒別的法子了。湖陰縣城內外的木匠,在新年臨近時也是不會接活的。除了信任那幾個木匠,他還能怎么辦呢? 謝慕林倒覺得不要緊:“他們也不容易,大冷的天,若不是被困在宅子里,沒法出門,又怎會靠做木工活來打發時間?回頭我多付他們些工錢,再多送幾回酒rou吧。難為他們把我想要的織機做成了,又愿意在過年時趕工,幫我們改造馬車?!?/br> 說起來她倒是有一點沒想到的:“之前沒聽三弟你說過,除了那位許大叔外,還有別的木匠在?!?/br> 謝徽之道:“你之前跟在太太身邊忙里忙外的,又要為大哥出行之事,準備行囊,準備得那叫一個周全!這點小事,我也沒必要去打攪你,橫豎多兩個人幫忙,咱們家的馬車也能改造得更快更好了?!?/br> 謝慕林笑著點頭,又有些躍躍欲試地在織機前坐下,仔細觀察那個剛剛安裝上去的“木槽”。飛梭就在橫在槽中,但她看不到彈簧,只見到兩根質地不明的繩索狀物體,伸手摸了一下,發現挺有彈性的。她奇怪地問:“這個是什么東西?”她沒有在設計圖上提到這玩意兒吧? 謝徽之“哦”了一聲:“二jiejie你說的那個彈什么,周大匠倒也不是想不明白,還說這是極高明的主意呢!只可惜他試驗了幾種絲,都不能用。銅絲、銀絲都是托我去縣城首飾鋪子里買來的現貨,太軟了;鐵絲則是叫謝灣村的鐵匠打的。那鐵匠的手藝稀松平常,打出來的鐵絲不是太粗就是太細太脆了,反正沒法做到二jiejie想要的那種效果。周大匠說,以后有機會,可以找更好的鐵匠問一問,但眼下實在沒處找合適的材料去了。 “他知道那彈什么,裝在織機上是要做什么用的,所以就拿牛筋來替代了。這是我從縣城里買來的上好牛筋,價錢可不便宜!周大匠說,牛筋可能達不到二jiejie想要的那種速度,但也比不用要快許多了,二jiejie且先將就著用吧,每個月可能都要換一根新的牛筋,用得多的話,怕是十天半月就要換一根。等到他想出更好的替代物,再給二jiejie換掉?!?/br> 接著謝徽之又提起了周大匠的請求,謝慕林并不在意,沒有彈簧,只能拿牛筋替代的話,仿造就變得太容易了。既然沒辦法保密,她還奢望什么獨家機密呀?有技術能鉆研還很有創造力的高明工匠,比這臺織機要重要多了! 可惜人已經落入蕭瑞手中,如今后者與謝家是好朋友,又正在追求自己什么的……謝慕林不太好意思挖人家的墻腳,只能在暗地里盤算著,將來可以問蕭瑞借人用一用。 她又觀察了織機幾眼,命梨兒取了絲線軸來套上,小心翼翼地開始嘗試cao作那飛梭,果然看到它在木槽內兩端移動,速度比用手拋要快不少,只是還達不到她原本預期的機織速度罷了。但這已經是十分驚喜了! 梨兒與翠蕉都忍不住湊近了圍觀,連聲贊嘆。 謝慕林慢慢加快了手中的動作,飛梭刷刷地兩頭來回穿梭,不一會兒,她便已經織出一公分左右的布條來,心里滿意無比。 這牛筋的質量還是不錯的,就算需要每月固定更換,也依舊很值。當然,如果這個裝置安放在織綢機上,就更加值了。 謝慕林又拿過謝徽之帶回來的圖紙,看了看上頭的飛梭結構。經過周大匠的改動后,這改制完畢的飛梭織布機的圖紙,跟她當初拿出來的,已經有很大不同了,但依然簡單明了。她想,有了這東西,她想要對其他織機進行改造,應該并不難吧? 等到過完年,又進京去把謝映慧與謝映容姐妹接回老家來,她就得趕在陪母親文氏出發北上之前,先雇一個靠譜又嘴緊的木匠,跟他簽個長期協議,請他幫忙制造新織機了。 湖陰周邊地區,富戶要置辦產業,與其買田地,還不如買織機辦織場來錢快。文家的織坊從前就極有名,如今文氏手里還有一份極長的熟練織工名單呢。謝家三房最早也是靠著織坊發家的。如今他們家完全可以再辦一個織場,用這種飛梭織機織出上好的綢緞販賣,焉知不能再重新經營出一份豐厚的家業來? 謝慕林躊躇滿志地安放好了織機,允許梨兒與翠蕉偶爾cao作一下,練練手,自己則十分鄭重地謝了三弟謝徽之,問他有沒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只要是力所能及,她很愿意幫他實現心愿的。 謝徽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也沒什么想要的,能幫上二jiejie的忙就好。我雖然年紀小,卻也知道,這種新織機弄出來了,對我們謝家是有好處的?!彼D了一頓,偷偷瞟了謝慕林一眼,“不過……要是二jiejie真想獎賞弟弟,不如幫弟弟去二老太太那里求個情,明春能不能……別讓弟弟下場了?弟弟其實并不是那塊料,先前都是一時昏了頭,胡說八道的……” 謝慕林啞然,無奈地說:“就算真的下場考個縣試,又能怎樣呢?考不中,也沒人會怪你呀?” 謝徽之小聲說:“我和二哥一起去考,二哥高中,我卻落榜,那太丟臉了,還不如不去……”他抱住謝慕林的手臂,可憐兮兮地哀求,“好jiejie,你就幫弟弟一回吧!” 第470章 羞恥 謝慕林扛住了弟弟的撒嬌大法,不過也沒堅決拒絕去幫他說情。 她只答應,去宋氏面前試探一下對方的口風,看宋氏到底想要謝徽之考出什么樣的成績而已。如果宋氏無所謂,純粹只是讓謝徽之去漲漲見識,積累一下經驗,那謝慕林也會覺得,謝徽之去練練手,沒什么不好的。 反正縣試相對來說比較容易過,書背熟了,寫字端正,文字通順,格式也不出差錯,基本上就能通過了。謝顯之、謝謹之這種尖子生,是沖著案首去的,至不濟也得是前十。而謝徽之呢?能通過就差不多了。謝氏宗族每年通過縣試的子弟都有好幾個,在族學讀過兩年書的孩子,連縣試都通不過的人是很少的,除非他們壓根兒就沒去考。 謝徽之在族學只待了半年而已,平時讀書也不算刻苦,但他很聰明,書能背得牢,詞句也能理解,字亦被兩位兄長壓著練出來了。他不用心學習,純粹是因為不想學罷了,并不是能力達不到。就算半年的學習不足以讓他頭一次下場就通過縣試,那也不過是多等一年的事,提前一年吸取一下經驗,也沒什么不好的。 先前因為謝慕林建議他往蕭瑞的產業里參股的事,他需要一筆資金,除了向二姐謝慕林借錢,以及嫡母、兄長資助的銀子外,最大的收入就是來自宗房與二房幾位長輩的紅包錢了。他們想要他用心學習,就拿獎賞去鼓勵他。謝徽之起初確實因此用功了幾日,但很快又開始覺得辛苦了,打起了退堂鼓。 他這種心理,說白了就是沒什么壓力,日子過得太輕松了。他身為庶子,頭上頂著兩位擅長讀書的哥哥,家里平安富足,嫡母和氣寬厚,宗族里還有許多不走科舉路的族叔伯族兄弟們,生活也過得很殷實愉快。他沒有在科舉這條路上拼搏的動力,便只想著悠閑快活地過日子了。 謝家出事的時候,他也是能改變素日的紈绔作風,勞心勞力地在外頭為家人打聽消息、算計曹家子弟,與兄姐們一道支撐著謝家的門楣。那時候他可沒什么躲悠閑的想法。他只要用了心,同樣也是謝家的棟梁。 謝慕林覺得,對于謝徽之這樣的性子,硬逼是不行的,他既機靈又滑不溜手,又不能把他關起來,逼得狠了,他偷跑出去,無論是族里,還是縣城中,他都有無數朋友,上誰家躲不行?謝家如今事多忙亂,誰還有閑心騰出手來去跟他玩捉迷藏?倒不如先引導著謝徽之,慢慢往正路上走。他如今年紀還小,好逸貪玩是正常的,可等到他長大懂事了,再回頭認真讀書,中間又會耽誤了多少好時光?所以,不能對他太過放任了。萬一縱容太過,謝徽之徹底染上了紈绔的毛病,日后想要回頭也難了。 因此謝慕林對著一臉不情愿的三弟說:“你別在這里糾纏了,我會幫你去說好話的。長輩們其實只是盼著你成材罷了,倒不是真要逼你做什么。一會兒我就去二祖母那里敲邊鼓,讓她想起你從前壓根兒就沒正經讀過書,入族學不過半年,跟曾經隨西席正經讀過兩年書的四弟相比,都還有不足,就象是個開蒙才半年的孩子而已。讓你這時候下場,就是苛求了。 “萬一你考試時,寫的字不好,背的書不牢,又或是格式不對什么的,叫人知道了也是笑話我們謝家不會教孩子,一旦連累了族里其他族兄弟們,叫你日后如何跟他們相處?二祖母是個通情達理的長輩,她自然會明白,對你不該拔苗助長的。但你也要做出個勤奮好學的模樣來,省得讓人誤會,你是因為無心向學,才不去考縣試的。那樣爹娘和哥哥們臉上都不好看了?!?/br> 謝徽之嘴里應著,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 他哪里是因為字寫不好,書背不牢,才不想參加縣試的?他也就是愛偷點小懶罷了,功課一向不差好不好?!不然太太能這么縱著他到處亂跑?他上學的時間是短,但也不至于連八歲的小四都比不上吧……好吧,小四已經開始學寫詩了,也許他是真比不上,可二jiejie也別說得他好象是個才開蒙的孩童一般呀。他都滿十二周歲了…… 謝徽之眼巴巴地看著自家二姐真的往二房的方向走了,卻一點兒都不覺得高興輕松,反而有一種羞恥的感覺,從內心涌了出來…… 謝慕林到達二房的時候,發現謝梅珺也回來了。她的心腹大丫頭正坐在宋氏院子的回廊下,抱著個手爐與二房的幾個丫頭說話,面上猶帶幾分忿忿之色。謝慕林走近的時候,還聽到了一句話尾:“……姑爺竟然沒有幫姑奶奶說話,任由族人指責姑奶奶,真是太過分了!” 謝慕林挑了挑眉,腳下一頓,可惜那幾個丫頭很快就看到她,閉嘴不提了,紛紛起身向她行禮問好。謝慕林沖她們微笑點頭,打了招呼,便說:“祖母可在屋里?我來給她老人家請安。姑姑回來了么?” 那大丫頭恭謹地道:“是,姑奶奶剛回來,正陪老太太說話呢?!闭f罷便有另一個宋氏房里的丫頭快走幾步,向屋里報告謝慕林來了,又掀起了厚厚的棉簾,請謝慕林進屋。 宋氏之前病了幾日,吃過藥后,大體上已經沒事了,但還需要好生休養。如今一身家常打扮地歪在炕上,手里抱著手爐,應該是挺暖和的??伤嫔皇呛芎?,帶著幾分青白,也不知是不是病后傷了元氣,又或是被謝梅珺在楊家的遭遇氣著了。 謝梅珺看起來倒是跟平時差不多,除了眼角有些發紅發腫外,對著侄女言笑如常,還拉著謝慕林的手問:“我聽說你元宵后,要陪著你大哥進京接姐妹們回來?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知道家里大人少,你娘又脫不開身,便主動站出來為家人分憂。只是你也要為自己多著想才是。你也還是個孩子呢,跟你大哥兩個孩子一塊兒走幾百里的路,去接另兩個十來歲的孩子,也只有你娘信你,才能放得下心了。雖說有位掌柜隨行,但那畢竟只是打理生意的人,官面上的事務,他不方便插手的?;仡^我去族里替你請一位長輩護持,一路陪你們趕路。你不要推拒,我包管那位長輩不會管束你們,只會在有事時出面處理一些,你們幾個孩子不方便處理的事,如何?” 謝梅珺都這么說了,謝慕林只能領了她的好意,又行禮謝過。 等坐下來后,謝慕林才試探地問了一句:“姑姑怎么這時候回家里來了?不是說這幾日都會很忙,要到大年初二,才能來家嗎?” 第471章 鬧翻 謝梅珺愣了愣,低下了頭,有些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其實也沒什么,不過是在楊家那邊受了些氣,我心中不快,就忍不住回來尋母親訴訴苦罷了?!?/br> 謝慕林早在院子里聽到她丫頭的抱怨時,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如今得當事人確認,又見宋氏與謝梅珺母女倆都不是很忌諱這個話題,索性追問得詳細些:“這是怎么回事?楊家好好的,怎么又來尋姑姑晦氣了?!” 其實謝梅珺在楊家的待遇,一向不能算很好的。楊大太太不喜楊意全這個侄兒,連帶的也看謝梅珺這個侄媳不順眼。只是謝梅珺是謝家女,又是楊大老爺親自做主給侄兒定下的親事,每每聽說她受了氣,還會從揚州寫信回來罵家里人,因此楊大太太也就只能在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為難人,又或是慫恿其他族中親眷來給謝梅珺難堪了。這樣等楊大老爺寫信來問時,楊大太太就可以把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自己落得個清白無辜。 今年因為楊四爺覬覦謝家水泥配方之事,楊家跟謝家已經鬧過一場了。只因謝梅珺給楊大老爺寫了信告狀,楊大太太沒辦法再給楊四爺撐腰,威逼楊意全出面去向謝家討要水泥配方,所以這件事就以謝家贏過楊家了結了??蓷畲筇闹幸恢辈桓市?,每每見了楊意全與謝梅珺夫婦,總愛說些含沙射影的話。楊意全私下埋怨過妻子,不該擅自給大伯父寫信。謝梅珺則完全無視楊家其他人的明嘲暗諷,她占了理,又得大家長撐腰,完全沒什么可怕的。 等到大水過后,謝家向縣尊大人獻出水泥配方,又在竹山書院的人脈中廣散配方,湖州府甚至是江南地界上的水泥作坊便多了起來。這東西成本低,又不是獨家機密,賣價高不到哪里去,若說能賺大錢,那就有些勉強了。 但它雖然不好賺大錢,卻能省大錢。 在今年大水過后,需要修筑堤壩、重建房舍的地方多了,用了水泥,不但成本大降,速度還快,節省了大量的時間。水泥的好處,頓時廣為人知。能造水泥的作坊目前還是有限的,而且生產量并不算大,畢竟短時間內還沒辦法收集到大量的原材料,可這已經足夠讓那些近期建立起來的水泥作坊賺得盆滿缽滿了,人氣極為旺盛,天天都有人排在門口求購水泥,簡直是供不應求。 楊家這樣沒有去買過水泥,又沒有過水泥作坊的人家,看到這個場面,便不由得紅了眼。如今知道水泥配方的人家這么多,可他們楊家身為謝家姻親,居然連點光都借不上!謝家能把秘方滿天下亂送,卻唯獨不肯讓楊家分一杯羹,還有比這事兒更過分的么?! 然而楊大老爺早已發過話,不許家人打謝家配方的主意,而謝家又借著水泥配方,討好了縣尊大人,交好了縣內幾乎所有的望族大戶,楊大太太和楊大爺、楊四爺想要說謝家幾句壞話,都有人駁回來,這口氣叫人如何咽得下去? 臨近年關,楊意全帶著妻子返回本家,為新年祭祖事宜做準備。楊大太太母子與楊四爺那一房的人,就開始盯著他們夫妻出氣了。 他們雖然也有找楊意全的晦氣,但楊意全大部分時候都跟家族中的男子,又或是與親友中的讀書人談話,板著一張正人君子、教書育人的嘴臉,能叫人抓到把柄訓斥的機會不多。倒是謝梅珺人在后宅,跟一幫伯母嬸娘妯娌相處,她脾氣又硬,便經常受氣了。那些婦人也不只拿水泥配方一事說嘴,反倒“勸”她不要太妒忌,做妻子要賢惠一些,嫁給楊意全十幾年也只有一兒一女,男丁太少了,不利于香火云云,還有人想介紹妾室人選呢,聽得謝梅珺又好氣又好笑。 但更令她心寒的是,每次都會婉拒他人做媒“好意”的丈夫楊意全,這回居然沒有當場拒絕回去,而是含糊地給了別人一個“會考慮”的答復,甚至還在別人暗示妻子太善妒霸道時,露出默認的表情來。 雖然謝梅珺早就對丈夫的人品失望了,但心里還是想跟他維持面上和氣的,這也是為了兩個孩子著想??扇绻麠钜馊娴囊{妾,還是納的族人推薦的人選,那就真真是把她這個妻子的臉面丟到地上踩了。他們謝家二房當初把獨生女兒嫁給他,又有意讓他成為竹山書院山長,可不是為了讓他這般作踐自家骨rou的! 因此,謝梅珺當時連演戲的想法都沒有了,當場甩了臉色,丟下一句:“楊大爺要納妾,盡管在楊家納吧,別臟了我謝家的地方!”便帶著身邊的人,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直接回娘家來了。 謝梅珺神色黯然地對謝慕林說:“嫁給你姑父十幾年了,我雖然知道他在楊家人面前,一貫直不起腰來,總是心甘情愿地受氣、退讓,哪怕有大伯父多次明里暗里為他撐腰,他也依舊沒膽子在大太太與他那些堂兄弟面前硬氣一回,但這一次,他的行事仍舊讓我太驚訝了。我真是對他失望無比! “當年父親并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女婿人選,只是楊大伯父誠心為侄兒求婚,楊意全看起來又象是個老實巴交的讀書人,因此才挑中了他罷了。畢竟是青梅竹馬,即使我與他來往不算多,但知根知底的人,總是比外頭的陌生人可靠些的。這十幾年,他也一直沒亂來,沒叫我為了后宅的事煩惱??蓻]想到,日久見人心。往日他在長輩們面前裝得老實,終究只是裝的,本性難移,總有一日會露出真面目來……” 謝慕林謹慎地說:“其實我之前也有覺得,姑父有時候行事有些不大合適,只是他是長輩,我沒法跟人說罷了。他這次是真的太過分了,姑姑如果打算要回娘家,晾一晾姑父,讓他知道錯了,親自來請求您的原諒才肯回去,我是一定會站在姑姑這邊的。娘和哥哥們那里,我也會告知他們真相。想必他們也都會支持姑姑?!?/br> 謝梅珺雙眼一亮,笑著對宋氏說:“母親您瞧,真姐兒真真是個貼心的好孩子,是不是?”又回頭對謝慕林說,“你可得千萬跟你娘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省得她被楊意全哄住了,真以為他是個好男人!” 謝慕林眨了眨眼,笑著應了。 宋氏神色淡淡地問女兒:“你真的拿定主意了?楊家也不是小門小戶,新年將至,你若在這時候跟楊意全鬧起來,就怕他家的人會在外頭胡亂傳你的閑話?!?/br> “我怕什么閑話?!”謝梅珺冷哼一聲,“楊家不是小門小戶,我謝家也不輸給他們!說起傳閑話,難道只有他們能干?我還能寫信給楊大伯父呢!就算真的鬧大了,叫人看不起的也不會是我謝梅珺!反正這一回,我絕不會讓步就是!” 第472章 靠山 次日大年三十除夕夜,謝梅珺與其他謝家女眷一塊兒,參加了謝氏宗族的祭祖大典。 按照往年的慣例,她這時候是會與丈夫兒女一道前往楊家,參加楊家的祭祖儀式的,然而今年卻出現在了謝家角。她的一雙兒女,也沒有在年前趕往縣城,參加楊家的儀式,而是與母親一同留在了外家。謝氏族人們對此自然感到奇怪,立刻就有宗房與四房的女眷前來詢問是怎么回事。 謝梅珺只是淡淡地表示楊家對她沒有獻出水泥配方十分不滿,打算要在祭祖大典上給她沒臉,還要給楊意全納妾,說她只生了一個兒子,對不起楊家。就連楊意全也是贊同楊家意見的態度,她一氣之下,就回娘家來了。 宗房的女眷立刻生了氣:“楊家這是什么意思?!不過是一個水泥配方罷了,早不是獨家機密了,他們真想要打聽,上哪兒不能打聽去?!況且,他們要是真的開口,我們謝氏也不至于小氣到不肯相贈。如此暗地里搓磨侄兒媳婦,他們還有臉了?!若不是看在楊大老爺的面子上,我們早就把他們家往日干的那些上不得臺面的丑事宣揚得滿縣皆知了!我們謝家給他們留臉面,他們還不領情,是真的不想認謝氏這一門姻親了么?!” 四房的女眷則是十分肅正地表示:“楊姑爺已有嫡出的一雙兒女,梅珺早已盡了為人|妻的責任,怎能再強求她多生子嗣?她是官宦之后,書香名門,知書達禮,相夫教子,還要主持書院庶務,又不是鄉下的無用婦人,只能靠生孩子來在夫家立足。況且楊姑爺也是讀書人,若有心功名,就該盡心苦讀,搏取功名;若是打算留在書院教書育人,就該把心思放到學生身上。整天貪戀美色,想著納妾生子,能有什么出息?既有此心,過去又何必作出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出來哄人?!” 其他各房的女眷都齊聚在祠堂外觀禮,給祖宗磕過頭后,有了閑暇,便都圍過來聽是怎么一回事。得知謝梅珺的遭遇,人人都義憤填膺。有好幾位嬸娘還說:“早知道楊姑爺是這樣的人,當初二老爺就不會把女兒嫁給他了。裝了十幾年的好女婿,如今以為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不顧謝家臉面了吧?做他的青天白日夢去吧!他要是真敢把謝家的臉面往地上踩,就別怪我們謝家不顧楊大老爺的臉面了!” 還有人安撫謝梅珺:“別擔心,別害怕。你哥哥還是個三品的高官,我們謝家在湖陰縣也是有頭有臉的。有我們替你撐腰,你用不著委屈自己,萬事有我們在呢!” 又有人去跟楊淳楊沅兄妹倆道:“好孩子,嬸娘知道你們孝順,一向都與你們娘貼心。你們爹爹不顧你們娘的臉面,非要鬧事,你們夾在里頭不討好,就不必插手了,只管安心在你外祖母家住著,外頭的人說什么,都不要理會。等你們爹爹上門來求饒了,你們娘也點了頭之后,再裝作沒事的樣子跟爹娘一塊兒回家。但若是你們爹爹不肯低這個頭,你們也沒什么可擔心的。我們謝家家大業大,還怕養不起兩個孩子么?你們還不必再受楊家的氣了,日子豈不是過得更舒心?!” 楊淳與楊沅只能苦笑了。不過他們自幼與外家更親密些,倒是不介意陪母親在娘家住著。他們只是有些無法理解,一向慈愛的父親這回到底是犯了什么渾? 族中的女眷們圍著謝梅珺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許多人都在為她出主意,還有人打算大年初二回娘家的時候,跟娘家親人也說說楊家的荒唐之舉,叫他們在湖陰縣內臭了名聲,也免得他們搶先一步,中傷謝家女。 待祠堂里的男人們完成了儀式,走出屋子的時候,看到小廣場上如此熱鬧,不由得好奇地參與了進來。得知事情原委,眾人也都覺得很氣憤:“楊家欺人太甚!” 其實,男人里頭并不是沒人覺得楊意全想納妾只是小事,謝梅珺有些大驚小怪的,更有部分人本身就是在有了子嗣之后,又另納美色,開枝散葉。但他們都覺得楊意全和楊家的所作所為太不給謝家這個姻親面子了。真要嫌兒子少了納妾生子,那也該是在謝梅珺點頭同意之后,再由她出面挑人,而不是楊家人逼著她接受他們找來的人選。 謝梅珺是謝澤川獨女,當年嫁給楊意全,雖然名義上并不是招贅,但從謝澤川與楊大老爺的意思看,就是讓楊意全給謝家二房做上門女婿的意思了,否則謝氏全族又怎會默認楊意全會是未來的竹山書院山長呢?謝家對外宣稱謝梅珺是出嫁而非招婿,不過是給楊意全保存臉面,好讓他將來能在科舉路上走得更遠,也能為謝梅珺帶來更多榮耀的意思。 要不是有這個共識,謝澤川憑什么將獨女嫁給不算優秀的楊意全呢? 楊意全若以為既可以得到竹山書院,又能嬌妻美妾,甚至讓自己的庶子染指謝家人創建的書院產業,那就真真是白日做夢了!而楊家得了這么大的好處,還要一再欺辱謝家女,真當謝家沒人了么?!不就是個五品官的家眷嗎?謝家出了三品官,又教出了許多官員,都還不曾在鄉間耀武揚威呢,楊家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