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輔 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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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莫名其妙就笑了起來。 縱使知道他聽不見,我還是舉起了綁著紅繩的那只手,說道:“梁宴,我好累啊,你拉我一把吧?!?/br> 梁宴低頭看著橫在他眼前的紅繩,竟像是心靈感應一般,真的伸出手握著那紅繩往上提了提,讓我借著他的力從地上站了起來。 “怎么回事,這紅繩上怎么沾的有血?”梁宴皺著眉,面色不佳地望著那紅繩,問道:“你受傷了?” 我低頭仔細地看了看,才發現是我手臂上剛擦傷的血流了下來,沾了一些在繩子上,留下一點暗紅。 “眼真尖?!?/br> “跟我回去,你跑來這里干嘛?!?/br> 我看了會梁宴,從地上撿起徐楚剛劃沙子的樹枝,在梁宴握成拳的手上敲了兩下。梁宴領悟到意思,攤開手掌讓我在他手心里寫字。 我問道:“假如當年我要你犧牲自己的子嗣才能當皇帝,你會答應嗎?” 梁宴的眉皺的更深,語氣里還帶著莫名其妙:“我哪來的子嗣,當年沒有、現在沒有、以后也不會有子嗣,你死了再讓我納妃的這條心吧?!?/br> “還有,”梁宴合了合手心,握了一會那樹枝又攤開,垂著眼道:“你也從來不會犧牲無辜的人?!?/br> 我想了想,梁宴孤家寡人一個,這么問他確實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于是我又在他手心里寫下了一個“我”字。 梁宴已經預料到我要問什么,當即嗤笑出聲,眸里帶著一片冷意:“犧牲你去換取皇位?你也太瞧得起皇位對我的誘惑力了。哪個不要命的敢這么威脅我,我不介意送他去見閻王爺?!?/br> “……”我不死心,繼續寫到:“那就是兩個平民、兩個孩子呢,犧牲兩個孩子去換皇位,這買賣你做嗎?” “兩個孩子換皇位……”梁宴靜了一下,提著唇角,嘲諷的意味很濃,又嗤笑道:“連兩個孩子都護不住的廢物,給他皇位又能怎么樣,指望他能護住黎民百姓嗎。拿孩子做買賣,沈子義,我在你心里會這么沒本事?” 我自動忽略了梁宴語氣里自傲勁,扭頭看了一眼窩在姜湘懷里,睡得正香的徐楚。 我很想問一問徐生,你聽見了嗎?這才是大梁朝現在的掌權者,他不會拿孩子做買賣,也不會輕賤每一個努力活著的人,他讓寒門也能通過科舉成為官員,讓這個世道在變得越來越好。 徐生,你從來不是草芥,你是人。 和上位者一模一樣的人。 你沒等到,但我會讓這片天,繼續亮起來的。 “你怎么不寫了,和我就這么沒話說?”梁宴揚起根手指彈了下樹枝,強行拉回我的注意?!澳阃低蹬艿竭@里來到底干什么?” 我看著梁宴蘊著濃墨望過來的眼,答道:“賞花?!?/br> “賞花?”梁宴環顧了周圍一圈枯死的樹,氣笑道:“哦,對著枯樹賞花,宰輔大人好雅興?!?/br> “……這些樹上其實都有花,只是死了變成魂體了而已,你看不見,我看的見?!?/br> “呵,沈子義,你編瞎話的水平真是每況愈下?!?/br> “嘖,我什么時候騙過你?!?/br> “那是因為你的謊言都被我看透了?!?/br> 溏淉篜里 “……胡說八道?!?/br> “我這是實話實說?!?/br> “梁宴,要是有個壞人,權勢很大,但我想殺他怎么辦?” “殺啊。你做事什么時候還需要我允準了?” 走了一會兒我又問道:“要是這個世界上權勢深重的壞人,一直很多怎么辦?” “嘖?!绷貉缍笾业氖滞?,我卻一路走走停停,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停下來,不耐煩道:“那就一直殺。你怕什么,我不是還在嗎?!?/br> 花在哪呢? 陽光灑下來,我瞇著眼睛去望梁宴,不看路,任憑梁宴牽著我走。 陽光在腳下,花……在我眼里。 第51章 心向著誰 通過梁宴、段久和暗閣這些時日的調查,已經基本能確認青蓮寺背地里就是朝中官員進行權色交易的地點,而且連通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榮安將軍。我和梁宴段久在夢里溝通了幾次,對京都的兵力進行了些部署,也趁著這些時日暗地里把與榮安將軍有勾結的官員們都悄悄扣了下來。 一切的準備都已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要處理掉榮安將軍這個在朝廷里隱藏了多年的毒蟲,和他盤踞在京都的黨羽們。打蛇打七寸,還要快準狠。梁宴決定就在今晚一口氣把所有與青蓮寺齷齪交易有關的人全部控制住,段久和幾個親帝派的心腹也做了詳細的謀略,我補上了幾點可能漏掉的逆賊逃跑路線后,認可地點了點頭。 想起前幾日徐生給我講述的事情,我又補充道:“今晚的清剿,我也去?!?/br> 段久看了一眼梁宴,見梁宴喝著茶不反對,對我點了點頭,轉頭又問梁宴道:“那陛下……也去?需要臣先去安排一下嗎?” “不,朕不去?!绷貉缭趬衾镆捕酥蔷盼逯磷鸬募茏?,坐在椅子里翹著腿拿著茶杯抿了一口,才沖段久擺了擺手,又抬眼望著我說道:“宮中事務繁忙,你也別逗留太久,天亮之前我去接你回來?!?/br> “你不去?” 我有些驚奇,這幾天我簡直要被梁宴纏到發瘋。白天白天盯死了我,去哪都要我報備,找一趟姜湘徐楚還要問我何時回來,到點沒回他就掐著點出來找我;晚上晚上還非要我入他的夢,晚進去一點都要被他用一種無言的譴責眼神盯到寒毛直豎。 今天這是怎么了? 處理榮安將軍這么大的事,我跟著段久他們可能一晚上都回不來,梁宴竟然問都不問一句,就這么輕松的放我獨自活動了? 不對勁,這肯定不對勁! “說了不會干預你,金口玉言,我還能食言不成?!绷貉缒﹃杀w,看著我臉上狐疑的表情笑了一聲,很快又垂下眼,目光沉沉地盯著茶杯看,手下隨意地敲擊了兩下?!皡^區一個榮安,頂著一品將軍名號的一條蟲而已,要朕親自去送他上路?呵,他還真不夠那個資格?!?/br> 段久聽著梁宴話語里的殺意張了張口,問道:“陛下是想……如何處理榮安將軍?” 梁宴夾在兩指之間的杯蓋“啪嗒”一聲落在杯子上,既清脆又冷血。他嘴角掛著笑,眼角眉梢的弧度卻都平平,十足十的蔑視與諷刺。 “一只流著涎水臭氣熏天的惡心長蟲,還能怎么處理,留著他污百姓們的眼嗎?!绷貉缧α诵?,捏起桌上的干茶葉,兩指之間抿了一下,瞬間留下一地粉塵。 “捏死吧,就地埋了,不必回我?!?/br> …… 是夜。 躺在玉枕上的人睡得正香,涼風順著沒關嚴的窗縫吹進來,晃動著窗簾的帷幕。靜謐沉默的室內,原本早已被吹滅的燭火倏地一聲在漆黑的夜里亮起來,搖曳的影子映在墻上,混著風張牙舞爪的呼嘯而來。 床上的人眉頭一皺,花白的胡須猛地一顫,在昏暗的室內睜開了眼睛。 床前的小窗旁,有一道亭亭而立的模糊人影,背對著床上的人。他不像是什么入室偷盜的嫌犯,他不慌也不忙,聽到身后有人醒來的動靜也沒什么反應,只是抬手輕輕推了一下窗戶,讓絲絲點點往里擠的涼風更加洶涌的吹進來。 床上的榮安將軍也是歷經過三朝見識過風風雨雨的人,他拔出一旁的劍,下床指著窗邊的人厲色道:“是誰?!竟敢在老夫府上裝神弄鬼!還不速速轉過身來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唉?!贝斑叺娜丝戳丝丛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早已不屬于這世間的一張臉,挑了挑嘴角:“將軍大人是想讓誰束手就擒,本相嗎?!?/br> 榮安的瞳孔猛地一縮,拿著的劍手軟著啪地掉在地上,顫顫巍巍地指著窗邊的人,不可置信道:“宰……宰輔?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已經死了……沈棄,你不是早就死了嗎?!” “生也好,死也罷,這都已經不是將軍你該cao心的問題了。我今日來,不過是想問一問將軍……” 我看著榮安臉上的驚懼,撿起了他扔在地上的佩劍。將軍暮已,昔日在戰場上廝殺的血性早已被京都的榮華富貴、軟香似玉給銷蝕了個干凈,如今不過是遇見鬼上門,就已經心虛地握不住自己的劍。 我拿著那把曾經在戰場上令敵軍聞風喪膽的劍,直指著榮安的喉嚨,嬉笑的神色斂下來,沉聲道:“榮安,十二年前莫名消失的徐生徐楚兄弟,青蓮寺地下關押的那些衣衫襤褸的孩童,可都是死于你手?” “什么徐生徐楚,我不認識!”榮安將軍聽到徐氏兄弟的名字時還強裝鎮定,等我說出青蓮寺的名號來才顯出慌張:“沈棄,別以為你是陛下欽定的宰輔就可以空口白牙污蔑老夫,一介無父無母的黃毛小子,竟敢拿劍直抵老夫,老夫今日就要替沈家先輩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豎子,老夫可是歷經三……” “三朝元老是嗎,本相知道啊?!蔽沂种械膭σ粰M,順著榮安將軍的肩直抵他的咽喉,冰涼的劍刃貼著他的脖頸。戰場上的刀都快,劃起主人來也是毫不留情,榮安的側頸瞬間就形成一條血絲,只要我再微微用些力,就能一劍要了他的命。 死亡的脅迫面前,榮安這個老家伙終于閉了嘴,只是還硬撐著他將軍的架子,吹胡子瞪眼不肯服輸地怒視著我。 “將軍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只記得自己是三朝元老,卻不記得別的事,那本相就幫大人好好回顧回顧?!蔽乙恢皇帜脛Φ种鴺s安將軍,一只手摸了摸眉毛,再抬眼時便笑開來: “您在任的三朝中,太上皇那代我們沈家是享譽皇城的開國將軍,您那時不過是沈家旗下的一個馬前卒。前朝時,呵,前朝沈家雖然沒落了,但先帝卻是我親手所殺,而今……當朝陛下是我一手扶植上去的,文武兩權都掌在我手里,你算個什么東西?!?/br> “替沈家教訓我?榮安,我不過是念在昔日同朝為官的份上稱你一聲將軍,真論起官階來,你年齡再大也不過是我的兵卒。教訓我?梁宴都不敢稱替沈家先烈教訓我,就憑你也配?”我嗤笑一聲,譏諷的神情裸露無遺,抵在榮安脖子上的劍又挺進一寸,讓鮮血順著劍刃往下流。 “十幾年前在沉香樓,先太子讓徐生好好伺候的人就是你吧?!蔽依淅涞赝鴺s安,說道:“我思來想去,不管徐生的母親身份有多卑微,但徐生終究是在太子府生活過幾年的人,名義上再怎么說也是太子長子。能色膽包天瞧上太子的兒子,還能問太子要到手的,當時朝野有這個權勢的官員也就只有你了。你手上有兵,太子那個畜生想早日取得皇位,所以就和你達成了交易?!?/br> “當年沉香樓被梁宴下旨查封后,里面那些孩子就陸陸續續地消失掉,也是你干的吧。青蓮寺就是你效仿先太子打造的第二個沉香樓,你把徐氏兄弟擄走后,就在那里害死了他們,是嗎?!?/br> “是又如何,沈棄,沈大人,你那么趾高氣昂的,你有證據嗎?徐氏兄弟早就已經死了,那些孩童也早就死了,尸骨你都找不到,去哪找個活人出來指認我?”榮安桀笑了兩聲,一開始的驚慌失措冷靜下來后換成了胸有成竹。他一把推開抵在脖間的劍,睜著他那雙渾濁老態的眼,沖我惡心地笑道: “徐生,你說的是原來那個叫梁生的孩子吧,那孩子是真美啊,那雙手芊芊玉骨的,琵琶曲彈的可醉人了。那么些孩子中,我對他最念念不忘,哪怕他被太子府拋棄改了母姓,臉上那個倔強不肯服輸的勁還是那么動人。其實你小時候也極美,要不是沈方非要把你帶到塞北,我早就……” 榮安那張老態橫生的臉上露出一些癡迷的、如癡如醉的表情,甚至在某個恍惚間還想伸出手往我臉上探。我長劍一橫,冷著眉眼手起刀落,直接把他往前探的那根手指給砍了下來。 我被這老家伙惡心的不行,后悔沒早幾年把他弄死,再看他一眼都臟了我的眼,扔下一句“等著伏誅吧”就想往夢境外面走,好讓早已埋伏好的段久和暗衛送他下地獄。 “伏誅?梁宴那小兒敢嗎!老夫在京都這些年養活了多少人,那么多官員那么多利益,軍中朝中那么多牽扯,你以為皇帝敢為了這些陳年舊事就殺掉老夫嗎!”在夢里是感覺不到疼痛的,但榮安顯然沒意識到自己在夢里,捂著自己直冒血的手指哀嚎道:“沈棄,你以為你爬的高,皇帝的心就會向著你了?!不可能的!老夫侍奉三朝君主,比你了解帝王,你才是皇帝忌憚的角色。你覺得陛下會殺了我?笑話!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咯……你……你竟敢……咯……” “廢話真多?!蔽野纬鰟倓偡词植迦霕s安喉嚨里的劍,甩了甩手上的血,夢里死掉當然不算真的死,但那些恐懼卻是真實的。我看著榮安驚恐地往外吐著血,冷笑的補完了最后一句話。 “帝王我是沒你了解,但梁宴的心向著誰,我可比你懂太多?!?/br> …… 夢境退散,床上的人喘著粗氣驚醒,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確定上面沒有被人用劍刺穿的血窟窿,自己的手指也沒有被人削掉一截,才長舒了一口氣。 “原來是夢,我就說,沈棄那小兒明明已經死了,怎么會 活過來殺我,原來是夢……來人啊,給我杯水!” “來人??!唔……” 坐在床上的老將軍還在因為噩夢而驚魂未定,殊不知,真正的噩夢已然在他身后降臨。 暗衛拿著劍,用著夢中我殺死他一樣的動作,在他的脖子上捅了個窟窿,不同的是,這一回他是真的感受到了刺骨的疼痛。不過那疼痛也只是暫時的,因為很快,他就再也發不出來一絲聲息,會變成一具只有余溫的尸體。 斷氣之前他只看到平日里他最瞧不起的章臺之首段久,那個一身書生氣好像從未拿過劍的人,站在他面前,掛著再客套不過的笑,對他說:“奉陛下和宰輔大人之命,特來送將軍上路。將軍就別一路走好了,走慢些,厲鬼和報應,都在路上等著將軍呢?!?/br> 我一直站在一旁,看著榮安瀕死前的丑態百出,等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氣,確定他死不瞑目后,才在紙上給段久留下一句“你繼續,我先回宮了”,就溜之大吉。 我又冷又困,實在是懶得再一家一家飄過去處理這些畜生了,捂緊了我單薄的衣衫就往宮里飄。走前的那個夢里,我總覺得梁宴不太對勁,早點回去也好,看看那狗東西又怎么了。 我一邊神游一邊飄,飄到一半,突然被不知道哪冒出來的金光一刺,直楞楞的就從天上往地下掉,怎么飄都飄不動,一屁股摔在草叢里。 “哎呦,哪個混蛋玩意!” 草叢里有腳步聲,我揉著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正想張口就罵,一睜眼看見玉禮大師那跟雞蛋一樣亮閃閃的腦門。 我:“……” 你他娘的為什么聽得見我說話!我罵都不能罵了! 玉禮大師笑的一臉慈祥,朝我做了個禮,笑道:“沈施主可有大礙?施主見諒,老衲前來,只是想與施主談談陛下手里那盞燈的?!?/br> “那盞,可以給大人續命的長命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