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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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越啟早已離開,去陪伴在孫女身邊。 關于他當年所獲得的那三十萬,梁嶼琛并未提起。 褚越啟似乎并不知情,讓他從此過上富裕生活的這筆天降之財,竟來自于他一生所痛恨的,殺死瞿巧蘭的兇手。 梁嶼琛也無謂再提起,他的人生已足夠苦痛,又何必再雪上加霜。 Liam查探其余三名志愿者時,發現他們的家人都曾以各種渠道,獲得過一筆意外之財。 除了褚越啟的中獎,其余三個,保險賠償、投資分紅、賭桌得勝。 所獲得的數額,全部是統一的三十萬元整。 其后蹊蹺,一眼便能看得分明。 梁嶼琛忽地感覺一陣反胃。 在犯下滔天的罪孽后,又妄圖以金錢來贖罪。 簡直是惺惺作態。 褚越啟回憶里,那個“擅長模仿別人字跡”的,唯唯諾諾的人,大概率就是應隆??闪硪蝗说纳矸?,無從得知。 可四十年前,應隆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怎么會被卷入進這樣可怕血腥的事件中。 與此同時,令他思緒萬千的,是褚越啟最后所說的話。 的確,迄今為止,每一個獨立的案件,其實仍未在同一條邏輯線上。 應隆的死,與當年瞿巧蘭的死,可以歸結在一起。 他們的慘案,是以迎陽為原點所擴散出去的罪惡。 崔志學的死,亦自成一派。他是目前唯一確切牽涉到詹佑津的人,只可惜這一條線,目前線索中斷。 至于嚴鴻波,更是與其他案件毫無瓜葛,不知緣由。 Liam的中毒是替瑤瑤擋了死劫,可兇手到底為什么要殺死一個六歲的小女孩。 此刻,他忽然有些困倦。 大概是褚越啟的事,令他精神過度緊繃,亦或是手術過后,麻醉藥效并未完全消散。 可當他即將陷入沉睡,一個驚心動魄的畫面猛地閃現。 ——瞿巧蘭被殺死在褚越啟眼前。 他驟然驚醒,心臟狂跳。 他早已立下堅定且絕不動搖的決心,必須要往前,不可能停下,即便付出任何代價。 可他真的能坦然接受一切后果么。 于他本人而言,目前狀況其實并不樂觀。 Liam已經倒下,瑤瑤亦差點死去,若將來,連程晚也慘遭波及... 只是思及此,便覺頭痛欲裂,連身體的三處傷口亦叫囂著沸騰,騰起不安與驚懼的火花。 睡意蕩然無存。 可他并不想陷入虛無的內耗,只能任由自己放空。 某一刻徹底回神,窗外,遠處的天邊,竟已泛起一絲微弱的光。 梁嶼琛茫然若失,不顧醫囑下了床。 瑤瑤的病房就在不遠處,門口有警察守著,見到他微微頷首。 梁嶼琛輕推開門,程晚抱著孩子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他顫抖著伸手,冰涼的掌心貼上程晚溫熱的臉頰。 直到這一刻,慌亂而飄忽的心才得以落下,踏實且沉穩地重新跳動。 可程晚卻在一瞬間驚醒,眼神倏地警惕,可看清是他后,便柔和下來。 她的手心貼在他手背上,輕輕松開懷里的瑤瑤,坐了起來。 “手怎么這么涼?”她皺了皺眉。 “程晚,”他卻不答,只低聲道,“讓我抱抱你,好不好?!?/br> “嗯?!?/br> 話音剛落,程晚便已被緊緊環抱住。 他太用力,程晚怕壓到他的傷口,剛輕微一掙,便聽他的聲音從頭頂飄來。 “別動,就抱一會兒?!?/br> 程晚不再動彈,只任由他將自己摟緊。 她的體溫毫無保留地傳達,清晰的心跳與呼吸,都令他極其安心。 他輕吻她柔軟的發頂,然后松開。 “要不要再睡一會兒,現在還早?!?/br> 程晚搖頭:“不睡了?!?/br> 其實她也剛闔眼沒多長時間,思緒凌亂不堪,一顆心更是忐忑焦躁。 梁嶼琛神色疲倦,或許應該催促他回去休息的。 可遲疑片刻,仍是問出口:“你什么時候知道瑤瑤有危險的?” 梁嶼琛一愣:“今天下午,打電話給你之前?!?/br> 程晚垂下眼簾:“那助理先生的事呢?” 梁嶼琛沉默。 “私人病院打電話到你的手機,我接了,說是患者狀況日常匯報?!?/br> “所以,中毒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望向他,神色憂慮。 梁嶼琛頓了片刻,才答:“Liam中毒,是因為誤喝了瑤瑤被下藥的牛奶,兇手放的劑量,不足以毒死一個成年人,所以他活了下來” “但他仍在昏迷狀態,什么時候能清醒,還是未知數?!?/br> 程晚怔住,半晌才沉悶地開口:“梁嶼琛,你是不是覺得,什么都不告訴我,就是在保護我?!?/br> 不等他回答,程晚便抓住他,指尖陷進他結實的小臂肌rou。 抬頭望向他的雙眼,已是通紅。 “可對于一個母親而言,孩子有危險,自己卻被蒙在鼓里,那是剜心,你明白嗎?!?/br> “如果瑤瑤真的出了事,我會痛苦內疚一世的,你知不知道?” 她的嗓音里有濃重的哭腔,聽得梁嶼琛心頭一緊。 “對不起?!彼躲兜亻_口。 “還有你,”程晚的淚還是落了下來,“在我看到你的一瞬間,是真的以為你死了。你流了那么多血,傷得那么嚴重...” 她逐漸泣不成聲,梁嶼琛輕拍她的背,幫她順氣。 隨后又開口安慰她:“不用擔心,這些傷對我來說很尋常,我不會讓自己死的,我保證?!?/br> “保證有用么,”程晚訥訥地道,“你今天早上出門時,也保證會平安回家的?!?/br> “可現在呢?” 梁嶼琛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只能用指腹輕輕擦掉她的淚。 她壓抑的啜泣聲,令梁嶼琛心亂如麻。 過了很久,他才輕嘆一聲,平靜開口: “程晚,你知道嗎?當我進入一個陌生的環境,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面觀察,記清每一個出口的位置;我可以告訴你,現在窗外視線范圍內的三輛汽車,它們的型號、顏色、車牌我能夠倒背如流;門外的警察是左撇子,身高180,根據他的身型與肌rou狀況,體重在69到72千克;如果此刻有人闖入,我的應激本能會在三秒內,將你和瑤瑤推到鐵柜后,因為那里子彈無法射穿,同時將床頭柜上的不銹鋼水壺扔過去,打掉他手里的槍?!?/br> 程晚有些茫然,直勾勾地盯著他:“梁嶼琛,你到底想說什么...” 梁嶼琛定了定神,繼續道:“我從小所經歷的、所接受的、所遭遇的,都非普通人所能想象?!?/br> “程晚,我只想告訴你,不需要擔心我?!?/br> “受傷對我來說,不過是尋常小事,無需在意?!?/br> 梁嶼琛注視著她,方才淡漠的神色,此刻已變得柔和。 程晚卻沉默不語,怔愣許久才站起身來,用鑰匙打開床頭柜的鎖,從里面掏出一個包裹。 梁嶼琛眉頭跳動:“這是什么?” 程晚不緊不慢地打開,從里面掏出一把手槍。 梁嶼琛微怔,隨后聽見她淡淡開口:“警察來之前,我先幫你藏起來了?!?/br> 梁嶼琛正要伸手去取,程晚卻忽然舉起槍,對準他。 她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就如同梁嶼琛此刻的心跳。 依舊平靜、毫無波瀾。 “梁嶼琛,是不是這樣,你也不會害怕?”她輕聲地問。 梁嶼琛鎮靜自若地“嗯”了一下。 程晚擠出一個苦笑,把槍口放下,卻依舊死死攥在手里。 “梁嶼琛,你教教我,要怎么上膛?!背掏硪贿厗?,一邊在槍管上不斷摸索。 見此情景,梁嶼琛眉頭緊皺,心里泛起輕微的不安:“程晚,別...” 下一秒,清脆的“咔噠”聲響起。 梁嶼琛的心,也隨著這一聲動靜,提到了嗓子眼。 “程晚,這個危險,不要玩了,好不好...”他十分著急,又不敢貿貿然奪槍,只怕會走火。 可下一秒,卻見程晚調轉槍頭,直接將槍頂在她自己額上。 她的指腹貼著扳機,似乎隨時都會按下去。 這一剎那,梁嶼琛只覺呼吸被死死扼住,心臟停止跳動。 一陣天旋地轉間,渾身血液冰涼徹骨。 他開口的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慌亂與顫抖:“程晚,你別嚇我,你放下槍,先放下槍,好嗎?” 他的眼眶發紅,嘴唇發顫,面色更是一瞬間煞白到凄慘。 程晚顫巍巍地松手,槍落回他手上,被馬上攥緊收起來,不再讓她觸碰。 她這才放聲哭出來:“梁嶼琛,你現在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了嗎?” 梁嶼琛喉間一陣苦澀:“對不起,程晚,對不起...” 程晚哭得喘不過氣:“我不想你受傷,不想你再流那么多的血,不想再看到你陷入危險?!?/br> “好,”梁嶼琛輕吻她的唇,將她的哭泣吞下去,“我以后一定會小心,不會再那么漫不經心,會好好愛惜自己,好不好?” 程晚用牙咬他一口,又往后縮腦袋,十分嚴肅地說道:“你要把自己當回事,不準再說什么受傷是尋常的小事...” “知道了?!绷簬Z琛心軟得一塌糊涂,“你別哭了,你一哭我就心疼,傷口也跟著疼?!?/br> 程晚立馬捂住嘴巴,聲音在掌心后,嗡嗡響起:“我不哭了,你不準疼?!?/br> 梁嶼琛啞然失笑,親在她手背上:“老婆不準我疼,我當然不敢再疼?!?/br> 程晚把臉蛋埋進他懷里:“不過,瑤瑤的事,該怎么辦?” “你跟孩子談過了嗎?”梁嶼琛輕撫她后頸。 想起此事,程晚便頭疼:“她什么都不肯說?!?/br> 頓了頓,又嘆氣道:“但我總覺得,瑤瑤像是知道些什么,她看起來心事重重的?!?/br> 程晚和瑤瑤談話時,看著孩子細嫩的皮膚上,全是淤青與擦傷,小臉上血痕斑駁,觸目驚心。且她剛得知Liam昏迷,又親眼目睹梁嶼琛被鮮血浸染的場景,不免有些著急,甚至是崩潰。 可女兒卻始終堅持,什么都不知道。 這更令她心急如焚,焦灼不已。 梁嶼琛柔聲安慰她:“程晚,別著急?!?/br> “等孩子醒了,我來問她?!?/br> “嗯?!?/br> 此時,天邊大亮,晨曦和煦灑下,細小的云片在淺藍明凈的天空泛起白浪。 兩人靜靜相擁,在此刻溫柔而靜謐的清晨。 直到聽到瑤瑤翻身的動靜,程晚才從他懷里鉆出來。 “mama,”瑤瑤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還沒完全張開眼睛,便嚷嚷道,“我肚子好餓?!?/br> 昨天她受驚過度,又擔心Sophie和梁嶼琛的傷,什么都吃不下去。 此時睜開眼,梁叔叔就在眼前。 瑤瑤激動地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梁叔叔,您醒了??!您身上還疼嗎?” 梁嶼琛微笑著搖頭:“不疼了?!?/br> “寶貝,你自己乖乖去洗臉刷牙,好不好?”程晚親親女兒的小臉蛋,“mama去給你買早餐?!?/br> “好的,mama?!?/br> 臨出門前,程晚又給梁嶼琛使眼色:記得問孩子。 梁嶼琛點頭,示意她不用cao心。 瑤瑤出來后,十分好奇地打量他身上纏繞的紗布。 “梁叔叔,您真的不疼嗎?可是昨天您身上有三個血窟窿,全身都是血,看起來很痛很痛唉...” “嗯,不疼了?!绷簬Z琛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那瑤瑤呢,還疼嗎?” “我也不疼了?!爆幀幜ⅠR搖頭道。 “真的嗎?可是我剛剛看你洗漱的時候,”梁嶼琛頓了頓,“還疼得呲牙咧嘴的?!?/br> 瑤瑤微微愣住,又聽梁嶼琛繼續道:“其實我也很疼,不過在你mama面前,我不敢承認,怕她擔心?!?/br> “瑤瑤呢?”梁嶼琛目光灼灼,“是不是也是怕mama擔心,所以才說自己不疼?!?/br> 瑤瑤鼓了鼓臉,又躊躇片刻,才輕輕點頭:“嗯?!?/br> “就跟你明明知道,小丑為什么要殺你,可卻一直不承認一樣,對嗎?” 瑤瑤猛地抬起頭。 “沒關系的,你可以告訴梁叔叔?!绷簬Z琛循循善誘,“你知道的,梁叔叔會一直保護你和mama,就如同這一次一樣?!?/br> “梁叔叔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br> 瑤瑤眼神有些松動,可唇瓣微顫,依舊不愿吭聲。 梁嶼琛在心里嘆息,同時亦在自己折迭的記憶里,尋找任何異樣之處。 窗邊,此刻飛來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十分聒噪。 不知為何,梁嶼琛倏地想起一些細節。 ——瑤瑤,好像不喜歡小鳥了。 她曾對自己說:“梁叔叔,我現在不喜歡小鳥了,我不想看小鳥動畫片,您教我讀英文吧?!?/br> 他親眼看著她從房間里扔出一個小鳥玩偶。 程晚給她放動畫片,是她最愛的憤怒的小鳥,可她卻心不在焉。 梁嶼琛蹙眉,這個變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下一秒,記憶便猝然回到那個陽光明媚的清晨,那時候也同今日一般,晴空萬里,天清氣爽。 瑤瑤歡快地對自己說,她要去抓麻雀,要看著小鳥飛。 梁嶼琛心跳一滯。 一個令人悚然的細節,陡然闖入腦海。 在他看到應隆的尸體前,比他還要早,一直在那里的。 ——就是瑤瑤。 瑤瑤似乎感受到他的焦灼,只盯著窗外的小鳥,臉色蒼白,瑟瑟發抖。 “瑤瑤,”他盡量穩住語氣,“你,是不是在云林山,看到了什么?” “不用害怕,有梁叔叔在,壞人不會再傷害到你?!?/br> 瑤瑤顫抖的身體猛地一僵,轉過頭來已是淚流滿面。 她眼神驚恐,聲音微弱不可聞:“是小鳥...是小鳥...” “什么?”梁嶼琛屏息。 瑤瑤的聲音驟然變得尖銳,撕心裂肺: “是小鳥,是小鳥殺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