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趁謝澤睡覺前,謝堯臣和宋尋月將他帶到書房,教他自己將筆墨紙硯往布袋里裝,又教他自己取出來在桌上擺了一遍,再次裝好后,這才帶著他去睡覺。 第二日一早,夫妻倆起得更早了些,早早梳洗吃飯,然后送兒子去文昌書院。平時謝澤都是卯時起,但今日卯時要到書院,本以為他會起不來,但他們著實低估了孩子的新奇勁兒,起那么早,謝澤居然沒喊困,很麻利的起床,全程還催促他們。 夫妻二人將謝澤送到文昌書院門口,將他交給張立,張立牽著謝澤的手,領著他就往書院走去。 宋尋月一手掀著車簾,從車里看著謝澤爬門檻時費力的小背影,不由長嘆一聲,謝堯臣從她身后湊至近前,貼臉問道:“怎么了?舍不得?” 宋尋月搖頭,感嘆道:“就是覺得太快了,在我肚子里時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如今這就進學堂了?!?/br> 謝澤已經牽著張立的手繞過影壁,消失在夫妻二人的視線中,謝堯臣抿抿唇,心間也有點酸澀。但孩子總會長大,他轉瞬便將這點酸澀跑去腦后,沖宋尋月挑眉道:“確實很快,但也挺好,趁他今天不在,走,咱倆玩兒一天去?!?/br> 宋尋月的傷感立時散去,果斷放下簾子,轉頭看向他,點頭道:“好!” 四年來,夫妻二人難能過了一天清凈的日子,在遼陽城各街道上竄,想吃什么吃什么,不用擔心吃兒子不能吃的東西,他看見會要,想搜羅一些不太適合小孩子的話本子,也能敞開了搜羅,總之,快樂了一日! 酉時,夫妻二人卡著時間,一道又坐馬車回了書院門口,準備接下學的兒子回家。 宋尋月揭開車簾,夫妻二人一直看著書院門口,不多時,便見謝澤領著張立的手,一臉喜色的從里頭走了出來。 宋尋月盯著他看了一小會,感覺有些不大對勁,拍拍謝堯臣的腿面,問道:“你兒子早晨進去的時候,包沒那么鼓吧?” 只見他們的小兒子,面上笑嘻嘻,但腰間的布袋裝得鼓鼓囊囊,腿都不好邁,左腿每次邁出去,半個身子都得跟著往外頂,才能走得開。 謝堯臣神色同樣不解,問道:“這是裝了些什么?” 不消片刻,張立帶著謝澤來到馬車前,謝澤看著車窗里的爹娘,開口喚道:“爹爹,娘親?!?/br> 打完招呼,張立將他抱上了馬車,謝堯臣上前拉開了門,捏著謝澤的肩膀將他帶了進來。 謝澤還是滿臉笑意,足可見今日很開心,他兩只小手撐著椅子,一點點竄上椅子,坐好后,就打開自己的布袋子往里看。 夫妻二人滿面不解,謝堯臣眼微瞇,無奈問道:“你上學堂進貨去了?” 是先生教的知識沒裝進腦子里,裝進包里了嗎? 謝澤聽見爹爹問,這才抬眼看向夫妻二人,又一下仰著小臉笑開,語氣里滿是開心,對他們道:“學堂的哥哥jiejie,弟弟meimei們待我可好啦?!?/br> 說著,謝澤便開始一樣樣往外掏東西,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一個蘋果、一個橘子、一小袋榛子、半個烤玉米、半塊芝麻餅、一個煮雞蛋、一只竹蜻蜓、一個泥叫叫、一個九連環、又一個煮雞蛋…… 謝堯臣和宋尋月眼睛跟著謝澤的手動,看著他一樣樣往外掏出各種意想不到的東西,眼睛都瞪大了,莫不是真上學堂進貨去了? 謝澤還在往外掏,宋尋月胳膊肘戳戳謝堯臣,問道:“學堂里的孩子們,知道他是王爺的兒子?”所以才對他這么好? 謝堯臣搖了搖頭:“不可能,我昨日特意跟知府說了,莫要宣揚我的身份,叫孩子們自在相處便是?!?/br> 宋尋月又看向謝澤,詫異道:“那是怎么回事?” 謝堯臣也好奇,看向謝澤,問道:“這些都是學堂里的同窗們給你的?” 謝澤點頭:“對??!大家都搶著給我東西?!?/br> 謝堯臣問道:“只給了你一個人嗎?” 謝澤繼續點頭:“對呀!” 謝堯臣跟著問道:“那大家為什么給你東西?” 謝澤搖頭:“不知道?!闭f著,從那堆東西里,拿起半塊芝麻餅,兩只小手各抓一邊,低頭啃了起來。 宋尋月知道他怕是自己也沒弄清楚原因,但人家不可能無緣無故給他東西,便問道:“那金金給娘講講,今日書院里都發生了什么?” 謝澤回憶了下,將口中芝麻餅咽下,回道:“先生一直在講學,教我們讀書習字,晌午張立陪我吃飯,吃完飯后我就和大家玩,玩累了我們就說話?!?/br> 宋尋月問道:“那你們都說了些什么?” 謝澤道:“就說話,有人說想當大人,有人說想當小孩,想當小孩的說大人忙,然后他們都開始比忙,有個哥哥說他爹爹是知府,每天很忙,有個jiejie說她爹爹是同知,每天也很忙,還有個弟弟說他爹爹是秀才,讀書更忙?!?/br> 宋尋月了然,那許是這個時候謝澤說了自己父親是王爺吧,便隨口問道:“那你怎么說的?” 謝澤擺弄著手里的九連環,小腦袋左右搖,理所當然道:“我說我爹爹沒事做,每天玩?!?/br> 謝堯臣聞言,伸手蓋住了眼睛,神色間滿是無語凝噎,他重重揉了揉眼睛。宋尋月看了謝堯臣一眼,強忍著沒笑出來,抿緊了唇。 謝澤的神色分外真誠,他這個年紀,還沒什么分別心,在他眼里,爹爹是王爺,和爹爹是店小二沒有區別,自然,爹爹很忙和爹爹每天玩也沒有區別。 謝堯臣深吸一口氣,跟著問道:“然后呢?!?/br> 謝澤還是在擺弄九連環,回道:“然后他們就開始說自己家在哪兒,有人說知府衙門,有人說林陽街……” 宋尋月問道:“我們住哪條街,你可記住了?” 謝澤搖搖頭道:“沒記住,但是現在住的這里,爹爹說有主人?!?/br> 自他有記憶以來,他們住的地方,爹爹都會告訴他,別調皮,別毀壞主人家的庭院。 謝堯臣和宋尋月心間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謝堯臣盯著自己兒子的臉龐,問道:“那你怎么說的?” 謝澤抬頭看向自己爹娘,展顏一笑,朗聲笑道:“沒有家!四海為家!” 謝堯臣和宋尋月聞言險些背過氣去,謝堯臣痛惜閉眼,宋尋月直撫心口。 夫妻二人這下可算是明白了人家待他好的原因! 爹爹沒事做,還沒有家,人家不可憐他才怪! 宋尋月好不容易緩過氣,對謝堯臣道:“這不能怪兒子,畢竟從他記事起,就一直跟著我們在外頭,居無定所,他會這么認為也是尋常?!?/br> 謝堯臣吁氣,兩手扶膝,挺直腰背,緩緩點頭:“沒錯,沒錯,不能生氣,不能生氣?!?/br> 這事不怪兒子,怪他,一直覺得兒子還小,聽不懂,也怕他童言無忌,在外亂說,便未曾跟兒子說過太多關于爹娘身份的事情,也沒怎么說過京城的事。 謝堯臣強自撐起一個笑意,伸手將謝澤拉到懷里,耐心解釋道:“兒子,你聽好了,你爹爹……爹爹的事先不說,咱們先說家的事。咱們有家,咱們的家在京城!記下了嗎?” 謝澤聞言面露驚訝,小嘴能塞進去個鴿子蛋,他詫異道:“我們居然有家!那我們為什么不回家?” 謝堯臣抿唇笑,認真道:“等你五歲的時候,我們就回家,好不好?” 謝澤重重點頭:“嗯!” 謝堯臣伸手拍拍他的后腦勺,然后蹲在一邊,將謝澤那一堆“戰利品”往他包里收,邊收邊道:“你的同窗送你這么多禮物,你不能只拿不付出,今晚回去,爹帶你挑些禮物,明日上學堂,你也送給人家好不好?當做還禮?!?/br> 謝澤乖乖點頭:“好,娘親也一起去?!?/br> 宋尋月笑:“嗯,晚上咱們三個一起挑禮物去?!?/br> 晚上回去吃完飯,陪著謝澤挑完給小伙伴的回禮,哄他睡下后,謝堯臣看著榻上兒子的睡顏,嘆道:“看來明年必須得回京,再在外頭呆著,這小子得野了?!?/br> 對京城都沒概念,尤其還是個皇孫,再不回去,接觸不到京城的環境,著實于日后成長不利。 宋尋月深以為然:“明年,一定得回去!” 一家三口在遼陽府呆到二月初,這陣子,謝澤每日都去學堂,宋尋月和謝堯臣著實得了一陣子松泛。 謝澤每晚都要和他倆睡,再加上第二天自己一睜眼就開始鬧爹娘,他倆也沒法睡懶覺,所以這兩三年,經常都是趁沐浴的時候在凈室,為此,謝堯臣還特意在凈室放了張軟塌。但謝澤去學堂這陣子,白天很自在!夫妻倆盡興了好幾回。 二月初,謝堯臣跟知府說了聲,退了謝澤的學,一家三口便啟程繼續北上,兩個月后,一家人抵達會寧府。 謝堯臣和宋尋月都記著二皇子被流放至此地,但也都沒吱聲,并沒打算跟他打交道,就玩兒自己的,畢竟會寧府是大魏北境的屏障,值得一游,站在北城門上,便能眺望北遼的草原和牛羊。 夫妻二人在會寧府,大概半個月左右的時候,一日晚飯后,辰安忽地找來,對謝堯臣道:“王爺,剛得的消息,庶人謝堯棠,身染重疾,怕是沒幾日了?!?/br> 第156章 兄弟 辰安來時, 謝堯臣剛抱起兒子,準備和宋尋月一道去外頭散散步, 消消食。 聽得辰安此言, 謝堯臣有一瞬的怔愣,宋尋月面上笑意亦是消散。她同二皇子和二皇子妃都沒什么交集,聽聞此信,心下只覺唏噓。就好似當初的皇后和太子一樣, 昔日高高在上的人, 轉瞬便已落得這步田地。 謝澤在謝堯臣懷里, 看看忽地笑意不在的爹娘, 小臉上全是懵懂與困惑, 他并不知發生了什么。 謝堯臣將謝澤放回地上,將他推進了宋尋月懷里,宋尋月伸手, 搭上了謝澤的肩頭, 叫他站到自己身邊來, 謝澤不解抬頭看著。 謝堯臣向辰安問道:“可知是何疾?” 辰安道:“私底下找大夫打聽過了,說是心病,五臟衰弱,怕是難醫?!?/br> 謝堯臣聞言,陷入沉默。半晌后,他轉頭看向宋尋月, 詢問道:“入夜我去瞧瞧二哥, 可好?”畢竟有些風險, 她若擔憂不許, 他不去也行。 到底兄弟一場, 宋尋月沒有不許的理由, 點頭,叮囑道:“留神行蹤,別叫人見著?!?/br> 謝堯臣點頭:“嗯?!彪S后對宋尋月道:“今晚你帶兒子去走走,我去安排下今晚的事?!碑吘沟帽苤?,得計劃著安排下,不能叫京里知曉,以免節外生枝。 宋尋月應下:“你小心些?!?/br> 說罷,宋尋月彎腰牽起謝澤的小手,笑著哄道:“今晚爹爹忙,金金跟娘親去散步可好?” 謝澤感覺今日的父親有些不大一樣,看著有些害怕,心里雖然好奇但沒敢問,向娘親點點頭,乖乖跟著走了,只是一步三回頭,總看爹,眼底隱有擔憂。 謝澤跟在宋尋月來到院中,牽著母親的手走在鵝卵石小道上,這才仰著小臉問道:“娘親,爹爹怎么不高興了?庶人謝堯棠又是誰?和爹爹名字好像,他要死了嗎?” 宋尋月低眉看著他,心知也合該告訴他家族相關的事,不然明年回京,兒子什么準備都沒有。 宋尋月想了想,盡可能用謝澤能聽懂的方式表達,對他道:“金金,你可知什么是皇帝?” 謝澤點頭:“知道,皇帝是我的阿翁?!辈贿^爹爹說不能告訴別人,還跟他做了君子協定。 宋尋月對他笑笑,接著道:“皇帝不僅是你的阿翁,也是整個大魏的主人,而你的爹爹,還有那位庶人謝堯棠,都是皇帝的兒子,他是你的伯父?!?/br> 謝澤了然點頭,恍然大悟道:“那我知道啦!遼陽府的博文哥哥就有伯父,他的伯父,經常下學后來接他回家?!?/br> 話及至此,謝澤似是想到什么,問道:“那伯父要死了嗎?” 生死之事無法避諱,宋尋月只好道:“伯父是病了,若好好醫治,許是能好呢?!?/br> 謝澤看著娘親,聽著這話基本明白了,若是治不好,伯父就要死了。謝澤跟著問道:“那為什么爹爹和伯父都是皇帝的兒子,爹爹辰安張立他們叫他王爺,也不許旁人喚爹爹名字,但是伯父叫庶人,還被直呼名字呢?” 宋尋月聽聞此言,忽地止步,隨后在謝澤面前蹲下,雙手抓著他的小身子,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這就是娘想跟你說的,因為伯父想做皇帝,所以現在成了庶人,人人都可欺負他。等明年咱們回了京城,金金一定要記住,無論何時,爹娘只希望你快樂平安,永遠不要去追逐權勢,記下了嗎?” 謝澤聞言點頭,跟著不解問道:“皇帝不是阿翁嗎?為什么伯父想做皇帝?他要是做了皇帝,阿翁怎么辦?” 宋尋月抿唇失笑,笑道:“對呀,皇帝只有阿翁能做。所以要學你爹爹,沒有想做皇帝的念頭,不然一旦失敗,下場就會和伯父一樣?!?/br> 謝澤面上依舊懵懂,又問道:“庶人很可憐嗎?” 宋尋月想了想解釋道:“你再也吃不了你最喜歡的九露羹,再也穿不上暖暖的衣服,你還會被人欺負,會失去自由,會生病,會臥榻,再也玩不了喜歡的玩具?!?/br> 謝澤吃驚捂嘴,嚇道:“娘親快別說了!金金害怕!” 宋尋月抿唇笑,伸手摸摸兒子的腦袋頂,道:“所以你要記住娘親的話,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