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寄春其實不大喜歡儀妃送妾的行為,撇撇嘴道:“王妃娘娘您別難過就好?!?/br> 宋尋月道:“不難過,別擔心,去吃飯吧?!?/br> 寄春行禮后退下,人剛走,宋尋月便塞了筷子給星兒,一起開始吃飯,對她道:“等吃完飯,咱們寫封信去平江府給外祖家?!?/br> 星兒道:“小姐想老爺和老夫人了嗎?” 宋尋月道:“想是想了,不過有更要緊的事。得讓外祖家,幫我安排些能用的人?!?/br> 其實關于外祖魏家,有件事宋尋月一直有些困惑,她八歲那年,外祖父被外放,官位往下扒了三級,如今只是正六品。 她那時太小,一直不知道外祖家到底是因為什么事得罪了皇帝,這次她想一道問問清楚。 星兒應下,宋尋月對她道:“等寫完信,咱們得去把咱們現在產業里那些莊子歸攏下,按距離排個序,等林穗穗的事過去,得準備著去莊子上瞧瞧?!?/br> 這些都是她的產業,從眼下的情形來看,儀妃不喜她,說不準今日一個妾,明日又一個妾,而且遲早要給謝堯臣納側妃。 妾室還好,若是側妃,她這個不得寵的王妃,在府里委實尷尬,等謝堯臣的危機一解決,她就得走人。而這些莊子店鋪一類的,以后就鞭長莫及,所以她打算去看看,看看之后,全賣了,都換成錢帶著,屆時投奔外祖去。 這些產業要往外盤,可不容易,怕是得些時日,須得現在就打算起來。 心里惦記著事,宋尋月和星兒很快吃完飯,便著手去忙了。 宋尋月的日子,眼看著越來越有奔頭,而安濟坊顧家,此時此刻,宋瑤月卻坐在榻上,背著顧希文哭泣。 顧希文站在她身后,手捏成拳,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宋瑤月哭著道:“我為你放棄高門不嫁,為你損失兩萬兩嫁妝,可你心里卻根本沒有我!” 成親這么幾日了,回門都回來了,顧希文卻一直不跟她圓房。 宋瑤月當真委屈,前后兩世,一共嫁了兩次人,她卻未過過一日真正的夫妻生活,連男人完整的身子都未見過。 她要身份有身份,要樣貌有樣貌,怎么就得不到夫君的喜愛? 聽著宋瑤月這幾句入耳,顧希文愈發頭疼。 從成親到現在,短短幾日,單就這句為了他放棄一切,聽得他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他對這種話,當真厭之心骨! 他出生曹莊,爹娘、叔嬸,皆乃曹莊佃戶,十一歲那年,莊子里爆發天花,爹娘皆于那年過世。 他幸免于難,被叔嬸收留。 家中本就不多的積蓄,皆為叔嬸所取,那時他們便常說“我們收留了你,讓你把爹娘的積蓄給我們怎么了?你吃飯不要錢嗎?”“我們為了養你,得沒日沒夜的干活,讓你給家里做頓飯怎么了?” 如是云云,他聽過的數不勝數,如今倒好,娶回個夫人,又在他耳邊一遍一遍念叨這些話。 若不是得罪不了宋家,他當真很像掐著宋瑤月的脖子問問,她換親,他逼的嗎? 但他不能這么做,顧希文只好耐著性子,在她耳邊哄道:“夫人別多想,夫人的恩情,我都記著,不會虧待夫人?!?/br> 宋瑤月轉身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橫眉問道:“那你為何不和我圓房?” 顧希文心頭一刺,是他不想嗎? 那些揮之不去的陰影,又在腦海里旋繞。在叔嬸身邊半年后,曹莊東家賀員外,打算將原本租賃給爹娘的土地轉出去,但叔嬸想要,就求上門去。 賀員外本不同意,但看到年僅十二歲的他之后,便同意了,但條件是,他每三天要去賀府一次。 叔嬸明知道會發生什么,卻依舊讓他去,他們因此從賀員外身上的得到的好處越來越多,日子也越過越好,但他的死活,誰在意過? 起初他抗拒,可后來發現,誰都能從他身上得到好處,唯有他自己不能。于是他便選擇順從賀員外,條件是,教他讀書。 整整十年,直到他二十二歲考上秀才,這一切才算結束。 賀府里的少年少女不止他一個,都是樣貌清秀,唯有他借助賀員外府上一切,跳出命運牢籠,但代價是,作為男人,他常常感覺不到該有的感覺,有時可以,大多數時候不行。 若嫁他的人是宋尋月,她絕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為難他,但是面對宋瑤月的咄咄逼人,這般隱疾,他又如何說的出口? 他這輩子能做的,就是往上爬,努力爬的越高越好,爬到沒有人欺辱他,沒有人敢因此鄙夷他的地步, 顧希文正愁不知該怎么糊弄宋瑤月,外頭卻忽然傳來敲門聲。 二人齊齊抬頭,宋瑤月擦去眼淚,忙問道:“誰呀?” 顧希文道:“我去看看?!?/br> 顧希文出去開門,宋瑤月連忙去對鏡整理自己,叫自己臉上看不出一點淚意,便也含笑跟了出去。 院門打開,一對中年夫婦出現在門外,顧希文當即冷了臉:“你們來做什么?” 那男子說道:“聽你成了家,還是四品官家的小姐,我們做叔叔嬸嬸的,合該來道喜?!?/br> 顧希文正欲摔門將他們趕出去,怎知身后的宋瑤月卻朗聲笑道:“哎呀,原是夫君的叔叔嬸嬸,快里邊請?!?/br> 倆人面上當即有了喜色,那婦人道:“瞧瞧,這妮子多稀罕?!?/br> 說著,二人直接越過顧希文進了院子,撞得他身子左右慌,和宋瑤月親密的達上了話。 聽著身后嘰嘰喳喳的喧鬧,顧希文仰頭閉目,深吸一口氣。 宋瑤月從身后推了顧希文一把:“你叔嬸來了,還不來招呼?紛兒,去備茶?!?/br> 第31章 自作孽呀 宋瑤月說罷, 未曾多看顧希文一眼,便去招呼已經準備進屋的叔嬸。 走了幾步路, 見他還站在原處, 轉身不解道:“還愣著做什么呀?去買只雞,再買條魚回來,叫紛兒燒了。你放心,我會招呼好你叔和嬸兒?!?/br> 如今她怎么也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自是會做好一個女主人該做的一切。方方面面的人情世故, 她都會處理的妥妥當當, 日后定會叫他慶幸有她這么以為夫人。 宋瑤月正美滋滋的幻象日后的情形, 紛兒正好端了茶具和熱水過來, 宋瑤月轉醒過來,便領著她進了屋。 顧希文兀自深吸一口氣,到今天他算是看明白了, 這宋瑤月, 就是個被家里慣壞的, 自私,凡事想當然,根本不顧忌旁人的感受。娶了這么個妻子,偏生還是他得罪不起的官家小姐,這往后的日子,只是想想, 便讓他覺得如芒在背。 顧希文只得拉開門, 自去了集市。 屋里顧希文的叔父顧宏和嬸子錢氏, 已經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下。宋瑤月進屋, 笑意無比花繁, 道:“合該是我們做晚輩的去瞧你們, 竟叫你們親自過來。紛兒,看茶?!?/br> 紛兒依言上前給兩位倒茶。 顧宏和錢氏受寵若驚,連忙起身,相互推拉著要從紛兒手里接過茶壺,錢氏忙道:“怎么能讓侄媳婦身邊的丫頭伺候我們這些大老粗,我們自己來就成?!?/br> 紛兒自是不敢將茶壺交出去,連翻推辭之下,顧宏和前世方才作罷,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讓紛兒倒茶。 宋瑤月眼底隱有嫌棄,趁著紛兒倒茶的功夫,趁機細細打量二人。 他們是顧希文的叔嬸,年紀應當比他父母要小,撐死不過三十八九。顧希文如今二十四歲,可這二人,衣著雖不是很寒酸,但臉上褶子橫生,膚色黝黑,瞧著像是四十四五的模樣。 而且他們雙手也干燥粗糙,便是連宋府里的粗使婆子,手都沒變成這樣,足可見這二人,常年于田間耕耘。 宋瑤月眉眼微垂,這種人,換做從前,便是給她提鞋都排不上隊,走在街上遇見,是她看都不看的螻蟻。 可偏生他們是顧希文的親眷,得罪不得。 紛兒倒了茶退下,宋瑤月換上得體可親的笑容看向他們:“叔嬸別客氣,這茶是我從家里帶來的,你們嘗嘗?!?/br> 顧宏和錢氏笑著,各自喝了一口,苦澀遍布舌尖,夫妻二人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眼里看出不適應。 二人放下茶,錢氏含了可親的笑意,對宋瑤月道:“不成想我家希文這孩子,這般有福氣,能娶到這么好的侄媳婦,樣貌好,家室好,脾氣性子也好!” 來之前,他們夫妻二人還忐忑的很,原以為像這樣的官家女子,眼睛會長在頭頂上,不想竟這么和善好說話。 且自顧希文考上秀才后,就已經不搭理他們了,本以為如今他高攀宋家,今日定會把他們這些窮親戚趕出門去,誰知夫人竟歡歡喜喜迎了他們進來。 他們夫妻二人再不濟,那也是把顧希文養大了!他們這些窮苦百姓的日子,能給口吃的不錯了,哪里顧得上其他?如今他攀上這么好一門親事,他們怎么能不來跟著沾沾光? 宋瑤月低眉,害羞、乖巧的笑笑,心下卻道:以本小姐的身份,嫁到你們家,那是你們家祖墳冒青煙的福氣。 一旁的顧宏連連點頭:“希文自小父母雙亡,我們夫妻含辛茹苦將他養大,如今他成了家,我這做叔叔的也算放心了?!?/br> 宋瑤月怔愣一瞬,確認道:“是您二位將他養大的?”那顧希文這對叔嬸,在他心中應該有很重要的位置吧。 顧宏和錢氏點點頭。隨即那錢氏輕嘆一聲,苦著臉道:“是啊,起初那些年日子不景氣,希文跟著我們吃了不少苦,我們這心里心疼啊,但也沒辦法,如今日子好些了,便想著兩家相互幫襯幫襯,等我們老了,還能幫你們帶帶孩子?!?/br> 宋瑤月眼珠子微轉,聽這話,顧希文這叔嬸對他恩情不淺。 前世她和jiejie關系不好,她只知道jiejie日子過得風光,但顧府院里頭的事,她卻是全然不知。 這對叔嬸,若是對顧希文有養育之恩,想來等他發跡后,必會將這二位接到府上養老,她雖沒有公婆,但屆時等著二位入府,地位豈非和公婆一樣? 若如此的話,她可得趁現在就對他們好些。 只恨她那么多嫁妝,全被謝堯臣和宋瑤月扣了去,如今還氣壞了母親,爹爹心里又沒有后宅里這些事,她現在全身上下值錢的東西,再加上宋尋月那點嫁妝,統共不過一百多兩。 而且離顧希文發跡還有些時日,她還得靠這些錢維持他發跡之前的生活。這可如何是好? 宋瑤月正盤算間,忽聽那錢氏嘆息道:“侄媳婦你是不知道,希文爹娘剛去的那年,日子當真難過,那時候莊子上來了好些人牙子,想要從我們手里把希文買了去,可我們舍不得,哪能讓那么小的孩子去給別人當牛做馬?我們是一口吃的一口水的省,想盡一切法子才沒虧了孩子,那時候的日子,當真難啊?!?/br> 顧宏聞言也重嘆,一雙老眼渾濁,兩手一打,道:“是啊,幸好當初日子那么難,我們也堅持沒賣了希文。若入了奴籍,他豈有如今考上秀才的命?” 錢氏眼里甚至都有了淚,看著宋瑤月啜泣道:“如今看他考上秀才,又娶到這么好的媳婦,我們夫妻當初吃的苦,都值了!” 宋瑤月聽著心下連連嘆息,原來顧希文幼時和叔嬸過得這么可憐,想來在他心里,這對叔嬸,一定一定很重要。 那她可不能再吝嗇了,如今趁顧希文沒發跡,抓緊雪中送炭,這樣等日后,他們作為府里的長輩,才會念她的好。 思及至此,宋瑤月深覺這筆投資不能省,她笑著對顧宏和錢氏道:“叔嬸對夫君的恩情,那便是對我的恩情。我們這些做晚輩的,自當報答。紛兒……” 宋瑤月看向紛兒,吩咐道:“去我屋里,取二十兩銀子出來?!?/br> 紛兒神色復雜的看了宋瑤月一眼,他們小姐自小被夫人捧在掌心里,怕是不知道“打秋風”幾個字是什么。 可眼下當著客人的面,她沒法提醒,只能行禮應下,進了宋瑤月的屋里。 錢氏眼風跟著紛兒瞥了過去,看清她進了哪個房間,便極快的收回目光。 不多時,紛兒捧著兩錠十兩一枚的現銀出來,宋瑤月看看她,示意她呈上。 紛兒只好在顧宏身邊站定,彎腰呈上兩錠銀子。 顧宏夫妻大驚,錢氏連忙起身擺手道:“誒呀呀,我們怎么敢要侄媳婦你這么多錢?我們夫妻這輩子也摸過這么大錠的銀子呀,侄媳婦你這……” 顧宏跟著道:“是啊侄媳婦,你快收回去吧,這些錢你留著和希文過日子多好?” 宋瑤月笑道:“您二位照顧夫君多年,我做侄媳婦,孝順孝順你們是應該的,收下吧,遑論這點錢,對我們宋家來說,不算什么?!?/br> 顧宏和錢氏也不是真的不想要,生怕再推辭宋瑤月當真,只好做出一副為難的模樣,從紛兒手里接過了錢:“侄媳婦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