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民國] 第36節
扶桑臉上的笑就抑制不住,她就喜歡發財,發財比升官都要好使,她就愛這個,越長大越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想要什么。 從板凳上跳下來蹲榮師傅跟前兒,“我師傅您這個嘴啊,跟開過光一樣的,我大年初二不用去財神廟拜財神去了,我就拜您!” 外面小榮捧著一把荸薺果兒,放在桌子上擺起來,家家戶戶買這個,寓意“畢齊”。 馬師傅獨身一個兒,也在家里過年,撒窗戶根子下面芝麻桿兒,踩著芝麻節節高。 過年是要大供奉的,蜜供就不說了,能有半人高的那么三坨兒,扶桑瞧著這糖塊兒,她能吃三年,也不知道別人家怎么吃的,反正小榮吃到十五就沒了。 正熱鬧著呢,廚房年菜咕咚咕咚響著,承恩自己提著一個大食盒在門口喊著,“家里包的元寶湯兒,我們爺教我送來給你,惦記著你就喜歡吃這一口呢?!?/br> 元寶湯就是大皮兒的餛飩,什么餡兒都有,菠菜豬rou伍的,一個個跟元寶一樣,年初二家家早上都吃,宋旸谷家里的更精致一些,下面還有年菜呢,烤羊腿兒還有一個大肘子,這都是硬通貨,家里請了廚師做的,還熱著呢。 扶桑喜得不行,她愛吃羊rou,冬天天天吃不膩,她覺得吃羊rou不餓肚子,能撐事兒。 小榮早就備好禮了,他們自家廚房做的年糕呢,蜜棗兒的切糕,“這個里面沒放核桃的,跟外面賣的不一樣沒果子,全是蜜棗兒,扶桑愛吃這樣只放蜜棗兒,別的多了她嫌棄硌牙,您拿回去嘗嘗看?!?/br> 扶桑早就囑咐他跟老馬做的,年節所里同事往來的也多,她上午也要各處去送禮,不說伍德那邊,就是翁家那邊她也不落下,腿兒都能跑細了。 伍德那邊托人送的火腿腸跟rou罐頭,老馬沒見過,給開了一罐子打算上鍋蒸著呢。 魚承恩等家里去,跟宋旸谷回話兒,“她就喜歡吃羊rou,看見烤羊腿就饞壞了,上手切了一片兒吃著,還問是哪家的廚師,等她有錢了也請?!?/br> 宋旸谷不信她鬼話,“她請?她舍不得那個錢?!?/br> 又不是不知道,這人摳搜的不行,錢永遠花在刀劍上,就攢著不花,請大廚上門做年菜,夠嗆了。 宋映谷也外面跑著呢,他往來格外的多,等著家里來,廚房轉了一圈兒,問廚師,“這燉的羊排湯,rou可真多,年下就該買一只羊,瞧瞧,這能吃到初五?!?/br> 聞著有烤羊腿的味兒香辣刺鼻,“羊腿呢?” 他想墊補一口的。 廚師看他一眼,樂呵呵地,“三爺拿去送人了?” 宋映谷舌頭就是一挑,送人? 他還能拿羊腿送人? 宋旸谷站在外面看他,“那一條你先別吃了,吃羊排吧,我讓廚房放甕里凍起來了?!?/br> 宋映谷看他背影,再看看院子里那口大甕,南墻下面不見太陽當冰箱用呢。 吸著一口冷氣問承恩,“他還知道留著吃,老實說,他送誰了?” 你說委屈不委屈,過年好容易請廚子來做,還給送人了,你不吃我吃啊。 魚承恩也不吭聲,他去送的,給扶桑吃口怎么了,那么多菜呢,“二爺您別惦記了,外面天天下館子,羊腿兒您吃的比我吃的雞腿都多?!?/br> 宋映谷看著這倆人冷笑,鼻子里面哼一聲,悠悠然進屋子里去了,心里也自得,“您瞧瞧,老三這到底不一樣了,會過日子了,早先買個印章都幾千元,現在羊腿都知道送禮了?!?/br> 二太太總是肅靜,今天過節人也寬和很多,“懂事兒了,老爺就是想他過過窮日子的?!?/br> 不給兒子錢,幾個兒子各憑本事,宋旸谷的月薪再高,比不過做買賣的老二去,他蹭點怎么了。 廚房油鍋??x?滋滋響著,在炸丸子呢,他也惦記著,“多做一筐,我節后送人的?!?/br> 就是廚師也笑,想問問您哪位好朋友這是,天天給您養的不得油光發亮的,這么多的好東西,一筐下去一個半個月的薪水,窮人家倆月的開支呢。 -------------------- 旸谷:我惦記我好兄弟怎么了,她不就愛吃幾口rou。 第42章 新年夜 宋旸谷過年不花錢, 他如今也知道錢重要了,家里買辦什么的,都是宋映谷的, 他跟著后面吃現成的, 還能往外扒拉扒拉。 天一擦黑, 扶桑家里人少,吃飯吃的一向快, 沒有磨蹭的習慣,都是趕緊吃完了趕緊辦事兒去。 榮師傅今晚是要喝點兒的,扶桑開一壇子泥封酒, 倒進去杯子里面一看,掛壁呢, 清澈地很,是好酒。 扶桑不喝酒,她開伍德的紅酒, 伍德年前給她一箱子呢,他是不差錢的, 一個人怎么吃用月光都沒有人關, 不養老不養小,自己天天就看病就行了,透著樂呵。 還像模像樣的配了一套紅酒杯, 小榮問扶桑,“好喝嗎?” 扶桑覺得比白酒好喝, “還行,你喝完嘗嘗?!?/br> 胳膊肘懟了小榮一下, 小榮就會意, “師傅, 我敬您,祝您啊,年年有今朝,歲歲勝彭祖!” 彭祖八百年,他盼著榮師傅最起碼再有把式年才好,榮師傅滿飲,“坐下,都坐著?!?/br> 扶桑緊跟著起來,她彎著腰,今兒穿的是新棉袍,淘氣跟小榮做了一樣的,倆人差不多大,就是她顯得格外的秀氣,薄柿色的外袍,梅染領扣兒,走馬燈影動在她的臉上,光影斑駁,“師傅,再滿飲一杯,我祝我自個啊,能年年孝敬我師傅!” 討巧又活潑,就是馬師傅這樣的人也不得不羨慕榮師傅,這么倆孩子在跟前兒,多少人家都沒有。 他替榮師傅滿倒小酒杯里面,早前的人喝酒不愛用高腳杯,都愛用酒蠱,小小的淺淺的,在指尖端著像是捏著一輪小小的月亮,一杯一敬,淺嘗輒止。 酒席便能從擦黑吃到月兒高懸,恰好吟詩一句,說明月當空! 榮師傅再飲一杯,馬師傅覺得自己也該敬酒一杯,“我喝我的,榮師傅您隨意,咱們不拘禮,我是個粗人,難得您待我好?!?/br> 馬師傅滿飲,扶桑倒酒,榮師傅淺淺一口,鍋子里的熱氣蒸騰起來了,羊rou咕咚咕咚的熬著白菜,八仙桌中間一個熱鍋子,下面擺著木炭,年夜飯總是愛吃鍋子的。 味兒出來,扶桑先給榮師傅盛出來,外面大力進來,端著熱氣騰騰的餃子呢,“想著你們大概不會包,家里沒個女的cao持,我索性煮好了端過來,蘿卜羊rou餡兒的呢?!?/br> 他穿的單薄,榮師傅今兒怪高興,他也覺得人生此刻圓滿,“小榮,加個凳子去,要你大力叔一起吃?!?/br> 扶桑不用吩咐,“大力叔您坐我這兒,我去您家里喊嬸子一起來吃,您家里也幾口人我,我們也幾口人。原本早該喊你們的,只是怕唐突了你們?!?/br> 大力要推脫,這怎么能好意思,年夜飯沒有在別人家打秋風的道理,就被扶桑一把摁住,“您瞧,這好些菜呢,咱們街坊鄰居的,比一般的親戚見了還要親呢,甭客氣,您一家子在啊,我們才熱鬧呢,大家同樂樂?!?/br> 這話兒說的,全是理兒,教人實在是找不出一個縫兒插進去,轉眼看著扶桑掀開簾子就走了。 桌子確實大,菜也屬實多,大力接過來碗筷,先吃一口羊rou,“哎呦,瞧瞧這一桌子,榮師傅您這家里在咱們胡同兒,就屬您日子最順心了,瞧瞧您下面兩個孩子,咱們黃桃斜街的街坊們,就沒有一個不夸的,是真的眼紅?!?/br> 瞧瞧這大羊腿,就這么直不楞登上桌子,味道是真好,他吃的痛快,“這是哪家的羊腿,味道是真正?!?/br> 小榮把桌椅都擺好,“都是扶桑朋友們送的,羊腿是,這紅酒也是,還有這燜子,我都沒吃過,也是她所里朋友給的,您瞧瞧,我們東拼西湊的,別嫌棄,您只管當自己家?!?/br> 他是真自豪,瞧瞧他師弟混的,這是一門子的榮辱。 大力拍拍他肩膀,“小子,你等著我夸你師弟呢是不是?這一桌子還能嫌棄?我大力溜溜地跑一個月,買不了這一根羊腿,多肥啊你瞧瞧?!?/br> 就在桌子上擺著嗯,旁邊放著小刀,要吃自己片呢,真帶勁。 扶桑去隔壁一看,就知道這家里年菜沒有,餃子大概就只緊著給自己家里了,因為鍋里是一鍋雜菜窩窩頭,里面大概放了一點白面,看起來不那么散碎。 這世道已經算是太平了,沒有餓死人,也還能教人吃飽肚子,過年還能吃點白面,嘗嘗白面餃子的味道。 妞妞碗里有三個餃子呢,舍不得吃,自己一小口一小口不見少,扶桑一把抱著她起來,“走,去榮爺爺家里過年去,有菜有rou,咱們妞妞啊,今晚吃大餐去?!?/br> 大力家的覺得對不住,“我不去,他們都吃餃子呢,別去了鬧的人頭疼,這家里什么都齊全,只我覺得吃不了,才做的雜糧窩頭,這錢不能全花吃上是不是?” 家里有錢,但是得攢著,吃苦耐勞攢錢已經是深入骨髓的習慣了,攢錢吃糠咽菜也幸福。 扶桑牽著小力的手,“好小子,拉著你媽去,你爸爸等著你吃席呢,咱們熱鬧熱鬧,我師傅這么大年紀了,我跟小榮不爭氣,也沒讓他子孫繞膝,您去捧個場?!?/br> 如此拽著三人都去了,大力媳婦看她情真,拍拍手就跟著去了,她也是知禮的人,在外面做事也學著一點兒,進門就教孩子們磕頭,“快,給榮爺爺拜個早年!” 榮師傅看著孩子更高興了,他的紅包是早就準備好的了,明兒一早孩子們肯定來家里,要給雜拌兒給松子糖,還給紅封兒呢。 年紀大了,喜歡熱鬧,喜歡孩子。 平日里有小榮扶桑就夠熱鬧的了,今天更熱鬧,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一會兒吃了飯,去院子里放盒子花去,有一腳踢也有仙女散花呢?!?/br> 小榮買的,小車推回來很多,能放好一會兒呢。 一桌子人熱熱鬧鬧的,屋子里說笑胡同里面都能聽到,送財神的愛撿這樣的人家,扶桑知道這個時候,肯定是送財神的。 她用手捻了一下,一沓子呢,“您這是進貨多???” 小孩兒一個,凍的手指頭跟胡蘿卜一樣,瞧了院子里一眼,有些羨慕,“您多挑幾張吧?!?/br> 扶??戳丝磻驯?,差不多點兒了,東京那邊跟這有時差呢,“今兒啊,我全要了,你家里去吧,多余的你就當新年紅封兒了?!?/br> 又抓一把雜拌兒果子給他吃,“好孩子,家里去吧?!?/br> 那孩子喜得不行,遇見好人了,“謝謝您了,您發大財,我給您唱一段兒?!?/br> 扶桑憐他冷,“不用唱我今晚也要發財的,五路財神護著我呢?!?/br> 進屋子里,榮師傅看得有二三十張,知道她自來喜歡買這個,一年比一年多,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反正扶桑是只要家里有人送,她就接。 榮師傅披著大氅衣,小榮點了香,院子里花燈簇簇燃起,在空竹爆仗的此起彼伏中,院子里的盒子花三人同點,絢爛多彩。 屋子里鐘擺整點報時,悠揚兒舒緩,院子里芝麻桿咯吱咯吱“踩歲”,煙花的火彩倒影在眼眸里面。 扶桑聽著鐘表報時的聲音,現在是東京時間整十二,北平整十一。 她的錢,應該落袋為安了。 側耳聽著,她微笑。 全是錢的脆響。 伍德做事情非常嚴謹靠譜,即便今天新年,他到時間也自己去醫院打電話,家里人對于他的格格不入習以為常。 醫院是有一部長途電話的,扶桑有資助,他先撥打長途冠碼,對著電話單國碼區碼一層一層轉接到東京。 那邊人有接通,信號很差,他還是聽清楚了,十五倍。 短短幾天,又加五倍,“伍德,日本人南下了,從沈陽南下天津直奔京畿了?!?/br> 伍德愣了一下,醫院只有值班醫生,就連看門的都回家去了,小偷都不會在年三十作案,人人都看重新年,人人都在辭舊迎新。 可是日本人,偏偏在今晚,南下了。 就跟扶桑想的一樣,在年三十賣掉慶祝一下,從本錢到十倍到十五倍,“因為前幾天攻占沈陽,國內自信心大增,對政府很信任,金融交易所也一場活躍,一下子從十倍到十五倍?!?/br> 電話那邊說的很艱難,幾度哽咽,“如果今夜能打到北平,那——” 如果今晚能拿下來天津,一路先吞東四省,再入天津,然后從南大門宛平入北平,又何止十五倍,怕是一百五十倍都要成為日本人的狂歡了。 北邊的礦產,鐵礦石煤炭原木還有糧食儲備,這些??x?東西,哪一樣都讓那個彈丸島國垂涎,都能刺激他們的經濟脈搏,讓他們強有力的跳動。 更何況還有大量的勞工,到時候奴役北邊的勞工,驅使他們為日本本土生產物資,那么日本可以直接橫越大洋,碾壓到目前疲乏的歐美市場中去。 代價只是一個中國。 他們嘴里的年夜飯上的一只肥羊一樣。 伍德聽不到北邊的槍炮,他從狹長陰暗的走廊里面穿過,站在窗戶前的一尺月光里,看著黃桃斜街爛漫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