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民國] 第35節
扶桑笑的有點虛,那倒是大可不必,換小時候我跟他能掐起來,如今大了,心胸都稍微大了點。 “那年,聽說你陪著老爺,一路從押房里面去了法場,你跟我說說他吧?!彼f的謙卑而可憐。 扶桑也料到了,果真是跟大老爺有關,看著宋姨心里覺得可憐,說的那么多,沒有一句是跟你有關的。 她作為一個男子行走在外頭,看太多傷心事兒了,男人掙飯轍可憐,女人可憐的又何嘗少呢,她不愿意教她傷神了,不愿意一輩子到現在了還惦記著大老爺那么一個人。 “他還是在府里的老樣子,沒大有變化,說話還是和風細雨一般的,教我們手底下的人各自奔路子去,教還活著的人好好兒的活著去?!?/br> “他留了話兒,到時候送著他到山東老家去,入祖墳安寢。太太,您看,大老爺臨了沒就這么一個心思,別的心思,您也知道他的人,他盼著活著的人好呢?!?/br> 走的時候屋子里面一陣悲嚎,宋旸谷送著她出來,“你說的很好,過去的事兒都過去了?!?/br> 扶桑不知道要不要開口,聽宋旸谷繼續說,“翁家那邊姑奶奶遞話兒給我,我沒見?!?/br> 臨死前??x?是和離的,翁家的三姑奶奶,就不是宋家的大太太了,宋家這邊一律稱她為翁家的姑奶奶。 家里還有一位呢,見了又能怎么樣,宋旸谷實在是不想再折騰了,扶桑覺得對著宋旸谷可以說實話,“大老爺說這話的時候別人也在,我說給你聽,你心里有數也好……” 她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明明白白地大老爺說了,如果宋旸谷回來,或者宋家哪個孩子還活著回來了,只要翁荔英沒再婚,那宋旸谷是要養老的。 這就是說,如果翁荔英現如今遞話兒來,不愿意在娘家待著了,要來宋家,那宋旸谷按照大老爺的遺言,是要奉養她給她養老送終的,給她后半生安穩無憂的。 宋旸谷冷這臉,宋映谷在旁邊笑面虎一樣的,“話是這么說,可是如今家里宋姨身體也不大好,我聽說翁女士如今在娘家過的也還可以,兄嫂不曾苛待她,來這邊奉養的事兒,不如緩緩?!?/br> “等著哪天的,我托著人去瞧瞧她去,看看家里缺什么,都給她送去?!?/br> 只是要來家里,不大可能,目前一點戲也沒有。 宋映谷說的話賊漂亮,扶桑也是盡盡心,“我哪頭也不偏幫著,我就是瞧著,都可憐,都是可憐人?!?/br> “是,天底下的可憐人多了去了?!?/br> 扶桑笑了笑,招了黃包車,“二爺您走南闖北見識比我多,您見得傷心事兒也比我多,您心里有數就行,別讓三爺性兒別扭著了?!?/br> 宋旸谷這人愛嘔氣,他不會二爺這樣的軟刀子磨死人。 夜色已經落幕,寒風卷地起,她縮著脖子往黃桃斜街里面去,恰好大力拉著空車追上來,“您上來,我拉您家里去,怎么不叫車的呢?” 看她木愣一般地,眼尖地看著她手里粉色的傳單,“哦,您也看見了啊,街上到處都在傳呢,晚報說沈陽沒了?!?/br> 轉到扶桑眼巴前,看她滿臉的淚,扶桑叫的車從宋家往家里來,半道兒上學生撒傳單,喊著沈陽淪陷,立馬下車去看。 如今聽大力這樣說,淚潸然不止,“大力叔——” 哽咽不成聲,“沈陽沒了啊——日本人!” 咬牙切齒,司馬昭之心啊這是! 大力扶著她,“您也看明白了,我們今晚都散工了,幾個伙計商量著,咱們這樣不如參軍去,去東北打仗去呢。這好好兒的給它們在那里修鐵路,好好兒的把咱們自家東西給它用著,怎么還倒打一耙呢,說我們找事兒的呢?!?/br> 他搖搖頭,“我想不大明白,明兒,看著吧,政府那邊,肯定就跟他們打起來了,咱們打過去就是了?!?/br> 送她到門口兒,招呼著扶桑,“快,進去吧,別在外面喝風了?!?/br> 柳先生站在門口,他臉上油彩還沒有卸妝,跟包兒的抱著戲裝跟在后面,他也聽說了,在這里聽了一會兒了,“明兒看看吧,今夜說不定就打回去了,咱們關東軍幾十萬,總不能教他們這樣欺負?!?/br> 扶桑一宿沒睡好,她恨得咬牙切齒,她看日本人穿的吃的用的,人家過什么日子,咱們過什么日子。 又勸著自己,興許明兒就好了,一早上便回了倒簸萁胡同,扶然在家里呢,她就堵著他問的,“如今是什么情況呢,是要打還是打呢?” 如果要軍事布置,那京畿防線就應該開始一道一道的設置了。 應該動起來了。 扶然沒接到防務命令,“我早上剛回來,說是昨晚打起來了,結果咱們沒打過,人家的好東西太多了,咱們什么也沒有,給人攆著打的?!?/br> 說的嚇人,那邊抵抗無力。 太太撫著心口,她就害怕打仗,“庚子年的時候,那些毛子來了殺紅眼了,家里一個月沒敢開門呢,這是又要打起來了嗎?你說說,實在不行就給他們算了,省的他們天天在北邊鬧騰?!?/br> 舒充和惱了,“關外,那是咱們的祖興之地,你不知道不要亂說,這國之疆土,說給人就給人的?那歷朝歷代還打什么,都白送給人家算了?你不知道亡國奴下場什么樣兒的,世界大戰的時候,你看看德國人什么樣子的,大氣兒不敢吭,柏林都給人打突突了?!?/br> 戰敗國,沒有一個是挺直腰桿子說話兒的,給人吸血罷了。 太太不管這些,“我啊,就盼著好好過日子的,再怎么樣,扶然別去打仗就好了,那子彈可不長眼呢,說是跟下餃子一樣,人擠著人的給人打成了篩子?!?/br> 扶然不怕,他是德械師,全都是請的一流的□□講解的,都是西點學校畢業的,“要來,就打,我在一天,他們就別想南下,在北邊有個地方窩著就不錯了,大家伙且等著吧?!?/br> 扶桑也松口氣,“你們是新式陸軍,可真不錯,聽說前幾天還在天津那邊打炮呢?!?/br> 扶然拿出來自己的陸軍手冊,里面有口訣呢,每個人都背,光等著打仗的時候上去了。 扶桑瞧著可真好,“軍費多少,你們如今兩萬人不到,財局那邊每月多少經費,每年多少預算???” 扶然合起來笑話她,“你可真是算盤珠子噼啪響呢,張口閉口全是錢,問這些做什么,自己要練軍一樣的?!?/br> “那倒不是,就是問問,看看錢夠不夠?!狈錾S悬c不好意思,她對錢確實敏感,什么事兒最先想的就是開支經費預算。 “您歇歇吧,明兒過年了,我看打不起來了,什么事兒都沒有過年大,咱們先過年,年后要打要和,是大人們商量的事兒?!惫媚棠贪涯瓴硕际盏焦褡永锶?,就在天井里面,菜壞不了能吃到十五錢呢,要吃的時候回鍋就好了。 扶桑是不在家里過年的,榮師傅在一天,大小節日都是陪著榮師傅的,她想的也是,要打要和的,還得等過年才好,它能一口吃一個胖子嗎? 東北那邊還在打就好說,調兵遣將的,小打小鬧也有不少年了,這次大概也差不多,安穩了一點兒。 -------------------- 第41章 羊腿 扶桑掏出來一個紅封兒, 遞給扶然,“今兒是要去嫂子家里送節禮吧,我沒準備什么東西, 也不大知道人家喜歡什么, 至今還沒見過面兒呢。你去街面上瞧瞧, 買個簪頭布料的,算是我跟扶美的心意, 就說我們盼著她嫁進來呢?!?/br> 扶然臉鬧的有些紅,雖然是家里相看的媳婦兒,但是他挺羞澀, 沒有什么喜歡不喜歡的,去人家家里去相看, 那姑娘躲著在簾子后面,一會兒就出來捧茶。 祁人家的規矩,要寬松許多, 相看也是看女方心意的,要是瞧著愿意呢, 就從簾子里面出來, 捧茶給人家,也算是露面兒。 這男的要是看著也順眼啊,就喝茶, 不多待著。 他仔細跟扶桑說說,“眼睛不大, 也不小?!?/br> 說完,自己都笑了, 這叫什么話兒。 家里人也跟著笑, 扶美如今都懂事兒了, 她安靜乖巧,有些瘦弱,因為不大出門,眼神中總是帶著一點怯弱,看起來溫順而膽小。 也因為這個,家里相看了幾年,一直沒有看中的人,這樣的孩子,在自己家里都怕受委屈,更何況去了別人家里呢,總是讓人不放心。 如今扶然娶媳婦兒,是查家的女兒,她的父親排行第四,人稱查四爺,是個跟舒充和不大一樣的頑主,他祖上闊綽過,如今卻也落魄了,跟舒家早幾年比,也不相上下。 查四爺如今寫寫字兒,裱糊風箏擺攤兒掙點家用,家里的姑娘卻是明媚又能干,這門親事兒,兩家人是都滿意的。 一個家里飯都快吃不起,要找個殷實一點的婆家,夫婿又是有學問一表人才的,查大姑娘打心眼里愿意。 雖說家里兄弟兩個,上面有個沒出嫁的老姑奶奶,下面還有個聾啞的小姑奶奶,家里太太勸著她呢,“對不住你,你要是嫁過去了,上下多少關系得歸攏,光是家里兩位姑奶奶就比得上倆婆婆了,要不是你爸爸愿意,我不能教你嫁過去?!?/br> 如花似玉的姑娘,家里日子苦點,可是沒多少委屈,現如今去婆家伺候,早起晚睡那么多口子人,得多為難,光是做飯就夠為難人的了,給婆婆點旱煙燒炕,這些規矩壓死人。 查四爺就不愛聽這個話兒,他覺得這是再也找不到的好人家,“沒你這么說話的啊,一會兒女婿就來送節禮了,你要是能給閨女找個更好的人家,不覺得咱們家里窮,以后還能幫襯娘家的,我就跟舒家說算了?!?/br> 你滿北平城里面找,找不出幾口子愿意養絕戶的,“我跟扶然的爸爸,那是父一輩兒就有的交情了,兩家子知根知底,他多好的人性兒,雖說家里有個姑奶奶強勢了點兒,也不是不講理的人?!?/br> “他家里您看,這扶然有餉銀有前途,大小伙子騎著高頭大馬那??x?多精神,比我這身板好多了。家里二小子我沒見過,當年舒家左右手領家里來的,人養的也怪出息,自己能掙飯吃,就是家里那個小女兒,養著一輩子不出嫁我看也行,你別在這里挑撥離間的?!?/br> 他老大不樂意,“我還就跟你說了,閨女別聽你媽的,人一家子人性不壞,都是講道理的人,你在家怎么過,去人家家里還怎么過,在家不也得忙里忙外的,甭覺得去人家家里干活委屈,人家對你差不了,你爸爸我說了算?!?/br> 他這人有時候邪性兒,蠻不講理地給查太太呲噠了一頓,揣著手坐在炕上,眼巴巴等著姑爺來呢。 查家大姑娘只抿著嘴笑,跟查太太說話兒,“媽,我愿意呢,我這個年紀也該找人家了,扶然挺好的,我知道您疼我,到時候您去舒家看看我去,就知道我過的好不好?!?/br> 查太太只拉著她的手摩挲,姑娘能干,冬天手上都起倒刺兒了,她拿著油膏給她涂手,又覺得心酸,這要是早幾年出嫁,還能請香水行的來收拾保養一身皮rou,如今油膏都買不起新的了。 扶然特地套著馬車來的,扶桑沒空來的,舒充和帶著扶然進門,祁人重年禮,又是成親前的第一年,更是格外的重,十斤沉的大鯉魚都有呢。 查四爺不是光圖東西的,這是人家態度,看女婿越來越順眼,就是查太太,看著院子里擺的滿滿當當的,也覺得這門親事兒結的好了。 倆人站一塊兒,都是少年人,意氣風發而明媚陽光,怎么看怎么好,她心里也回暖,看扶然說話做事兒,樣樣也周全,扶然有些靦腆,“原本扶桑也要來的,只是年底她所里事情還沒完,跟扶美囑咐我帶了東西給大姑娘——” 說著,看了查家的大姑娘一眼,查太太笑的眼角的褶子里面都帶著蜜,“你們出去轉轉去,我們大人屋子里說說話兒,商量商量迎親的事兒?!?/br> 外面風挺涼,可是倆人都不說冷,信步走著,扶然把那個紅封掏出來,“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就原樣給你吧?!?/br> 真是個棒槌! 扶桑在的話要說他的,能這么直接送紅封兒的嗎? 查家大姑娘也覺得他憨,“我不要,您得問問我喜歡什么?” 扶然聽著,心里一下就熱了,“那你喜歡什么???” 他的話音,比北方要低八度。 你看,這話趕著話不就來了,一來一往的,兩個人,一個不大懂事開竅的,一個就得會來事兒仔細一點兒,這樣才能成婚成兩口子。 這叫婚姻的意趣! 不然都直喇喇地,那日子就沒意思了,跟白開水一樣。 多早晚你對著枕邊人說話,也得用心思湊個趣兒轉幾個心思才叫美呢。 等著人走了,查太太已經一臉的歡喜了,“量房子那天我沒去,他家里屋頭大不大,是不是跟咱們家里一樣的北邊三間大明間???” 婚前女方是要去量房子的,看看得置辦家具不是,要陪嫁的箱子多大,妝臺多大,我們娘家湊不齊的,你們婆家也幫著湊湊,保管跟小兩口置辦出來一間像樣的婚房。 查四爺滿滿的自得,“北邊三間大明間兒呢,去的時候人姑奶奶說了,東邊朝陽的那間兒姑奶奶住著,家里老姑娘跟姑奶奶一起住,西邊兒那間是舒翁兩口子住著的,這東廂房啊好,先緊著扶然住,給收拾地利索的?!?/br> 那房子可不小,比家里的廂房也大多了,一間比得上家里兩間,“柜子花幾板凳桌子共三十六條腿兒,我們給姑娘湊齊了,其余的舒家給置辦,聽舒家大爺說的了沒有?那窗戶紙都給板正地糊起來了,還在東廂房裝了一個銅白爐子呢?!?/br> 冬天里不用挨凍了,自己屋子里暖和,也能燒水洗漱,這是一件大事兒。 查太太問的正好在興頭上,“那他們家二小子呢,住西廂房?沒什么意見吧?” 這個查家大姑娘知道,“扶然說了,他弟弟常年不在家里,這些年掰著手指頭都沒在家里過幾天,他常在師傅那邊待著,兄弟兩個和氣著呢,今兒還給我包個紅封兒,讓扶然給我買東西的,算是下面弟妹的心意?!?/br> 查太太笑的合不攏嘴,多好啊,她連夜帶著大姑娘做針線,到年三十也不歇著趕工,“原本只做兩雙襪子,現在再扎兩頂帽子吧,為的下面小的心意,他們記掛著給你問好,你去了也得疼人家才行?!?/br> 拆出來一塊兒皮子,是查四爺的衣服,查太太咬牙給姑娘做成困秋帽,能扎兩頂帽子,給扶桑一頂,扶美一頂。 可憐天下父母心的多,都說新政府了,提倡男女平等,可是嫁人這回事兒,男女真的不大一樣。 要不舒家只千挑萬選給扶美找婆家找不到,寧愿留著在家里呢,扶然這里的話,歡天喜地的只管給他辦婚禮呢。 扶桑難得下午清閑,她跟小榮貼對聯兒,榮師傅躺在院子里蓋著厚毯子,“師傅,您看看升官還是發財?” 榮師傅笑咪咪地,“左看是發財,右看還是發財,你哪哪兒挪騰怎么都是發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