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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第131節

    謝翊:“……”

    他看了眼蘇槐, 蘇槐笑著道:“想來一會子必定還有報的,侯爺自然是擔心您空等, 這才先讓祁護衛來報,如今也宵禁了,奴才這就派人去問問?!?/br>
    謝翊略一沉吟道:“既是火雷爆炸, 必定要驚動兵馬司, 又是莊狀元走失, 先派人去傳話兵馬司總督和京兆尹, 若有人來報失,做個樣子尋著,搪塞過去便罷了, 不必驚動軍民,此事更不可傳揚開來,務必控制范圍?!?/br>
    蘇槐連忙道:“是?!?/br>
    謝翊道:“你讓方子興派人去辦, 不必派中官?!?/br>
    蘇槐明白這是避嫌,讓下邊猜不到旨意出自宮中, 也忙應了。

    果然過了一會兒,裴東硯也來了, 親自將今夜之事仔細報了, 謝翊這才放下心來, 問道:“派了幾個人隨那莊之湛去揚州?”

    裴東硯道:“這事適合暗衛辦, 定海安排了四個好手跟去了, 侯爺調了只汽輪船,已出發了?!?/br>
    “不夠?!敝x翊道。

    裴東硯愕然道:“接個婦人而已,莫說虎賁衛了,便是我們鳳翔衛的也能辦妥的?!?/br>
    謝翊冷聲道:“接一個婦人是夠了,抄家辦差可不夠——朕豈能容此欺君之行?”

    “死諫,他們算哪根蔥?也配?”謝翊冷笑了一聲。

    裴東硯噤聲不語。

    謝翊沉吟了下道:“蘇槐這就去傳旨,讓賀知秋和方子興立刻啟程去揚州,帶圣旨去,找揚州知府,調兵圍了那莊家全族,嫡系旁支都別漏了。什么魚rou鄉里、盤剝佃農,走私放債之類的現成罪名攢一攢,抄了莊家,收了田莊,發賣奴仆,錢都拿回來為學府轉款。族長和那莊之湛的祖父賜死,其余成年男丁有司拘押論罪,有罪議罪判處,無罪放歸?!?/br>
    他冷笑了聲:“賀知秋自會辦理,只要將莊家圍了抄了,民間的狀紙就立刻就會堆滿欽差大臣的桌面,當然也可讓莊之湛協助——至于莊之湛,就說他首告的,他首告祖父,大義滅親,是為忠君,正可嘉勉,提他一級,隨便賞點如意什么的罷了,叫范牧村擬個旨意來?!?/br>
    蘇槐心中嘖了一聲,都說親親相隱,除非謀逆之罪,莊之湛這首告族人,雖未按欺君大罪來懲治,只是抄家了事,但這封賞提拔的旨意一出去,莊之湛已自絕于士林,哪里還肯有人與他結交?外人哪里知道他是被逼死諫的苦衷,只會覺得他連培養他讀書考出狀元的祖父都出首,無情無義,寡廉鮮恥這名聲,可夠扣上一輩子的污點了。

    皇上仁善,數年不曾議過謀逆、株連九族這樣的大罪了,莊家,是真惹惱了皇上啊。雖未到誅戮九族這樣的程度,但上一次這般下重手的,還是范家呢……

    謝翊果然氣尚且未出盡,將筆擲回案頭,心里十分不痛快,又對著裴東硯道:“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直接將對面人都擒拿下來。許莼自己傻乎乎拎不清,你們也跟著傻了?他是什么身份?既有不長眼的冒犯了,你們便都拿下一一審問,免了后患,如今倒還等朕替你們掃尾?!?/br>
    裴東硯額上出了汗,知道陛下這是十分不快了,請罪道:“是屬下的不是?!毙睦飬s暗自嘀咕,這不是平日都說讓他們一切聽臨海侯使喚么,侯爺只說讓他們搶人,當時也不知道那是狀元啊。陛下這是被擾了安排不高興了。

    他便想著補救方法:“那臣如今現在去將莊家那幾個人都抓了?”

    謝翊道:“都已報了官了,抓了不打草驚蛇么,留著穩在京里,由著他們找去?!?/br>
    謝翊吩咐道:“回去吧,好生盯著,他現在在書坊歇下了嗎?那里好久沒住人了吧?恐怕東西未必齊備,你們仔細點,明日等他醒了便讓他進宮來,別又被旁人給截走了?!?/br>
    裴東硯和蘇槐迅速領會了陛下最后這一句話才是最重要的話,連忙都應了。

    第二日果然謝翊上朝回來,就已看到許莼鮮衣粉袍精神抖擻地在等著他用午膳,這才心情大好:“五城兵馬司沒人去擾你吧?”

    許莼道:“不曾……九哥您替我收尾了?”

    謝翊冷笑了聲:“他們竟然還真畫了個畫像給京兆府,京兆府尹那邊看了只說細細查訪,扣著那畫像了?!?/br>
    許莼一聽興致勃勃:“畫像呢畫像呢?像嗎?給我看看?!?/br>
    謝翊道:“朕命人毀了,留著做什么?自然是畫不出你之萬一?!?/br>
    許莼十分遺憾:“也不留著給我看,江都莊氏呢,看來是有人才,就這么撞一眼也能畫出畫像了?!币贿呌峙d致勃勃從袖中掏出了那“遺折”來遞給謝翊:“看我有什么好東西都留著給九哥賞一賞呢?!?/br>
    謝翊接了過來道:“好好的看這種東西做什么臟了眼睛?!币贿呎f著一邊倒是打開了一目十行看了一回,贊道:“倒也算得上好文章,難怪莊之湛一肚子壞水,卻也能一套一套道德仁義地說,原來是家學淵源?!?/br>
    許莼湊了過去笑盈盈指著其中句子給他看:“你看,這是罵我和武英公吧,‘前朝遺孽,竟竊權柄,藩鎮跋扈,一手遮天’,這說的是方家吧,哈哈哈哈哈,這‘紈绔幸進,冒濫軍功,私通外洋,以公謀私,挾私報復’,這說的是我?!镣獠蛔阋跃竷?,富國未必安民,綱紀顛倒,大亂將起’,他們竟然要莊之湛自盡!‘揚清流而懲僥幸,明大義而除佞jian’,莊家百年也就這一個狀元,怎么就這么看輕?”

    謝翊將那奏折遞到一旁給蘇槐:“拿去給賀知秋做呈堂罪證?!庇謱υS莼道:“這種東西不必看,都是大義凜然里頭一肚子骯臟下流,他們不是看輕,他們這是要用來換千秋榮譽,百年富貴。這樣一個少年狀元死諫,任誰能想到是被逼死的?就算猜到,若是士林群情慷慨,也不會冒出來說什么。千古以來都是這一套逼迫君上的法子罷了?!?/br>
    許莼看著謝翊道:“九哥不怕嗎?我看這文章里頭,洋洋灑灑十條,說的都是西學之害,說的似乎還挺有道理,連我都有些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不是真的要給九哥添麻煩,綱常名教千古罪人……”他想到那給他們安上的大名頭,雖說一笑而過,到底心中也起了些疑心。

    謝翊道:“怕什么?這種為了個人私利,互相攻訐的,多是沽名釣譽、清談誤國之徒,不值一提。他們自己立身不正,記得朕教過你的,不必跟著對方話頭去辯駁,直接攻其根本,莊家這樣大族,族人林林總總,想要找他們魚rou鄉里的證據還不容易嗎?更何況莊之湛也不是傻子,他入朝四年了,若是連死諫對朕沒用都看不出來,還真的去死,那也白白當這狀元?!?/br>
    “中西道器之辯、體用之爭,應該不會在朕這一朝終結,也許會一直爭論下去,朕也不知道朕如今是否是對的,但只知道如今不跟上潮流,落后于世界之林,積弱積貧,那亡國滅種,恐怕就在眼前。興學、練兵、制器是如今勢在必行之事,一日不可緩。這些人安于固陋,不知寰球大勢,不必理會?!?/br>
    他看著許莼道:“文死諫、武死戰,直言諫諍之臣,確實難覓,犯顏直諫的大臣,多是冒著帝皇之怒冒死進諫,總是忠義的。朕一直慎殺,警告自己不因言罪人。為人主,心中需要一條界限?!?/br>
    “但,從帝皇之術來說,真正有用的,只有‘兵諫’?!彼聪蛟S莼。

    許莼愣了下,總覺得九哥說這句話特別鄭重,似乎別有意味,他不由自主避開這個話題:“難得今日見了九哥,咱們不說這些討厭的人了吧?!彼麑咨系脑录军c給他看:“這是弘農學院培育出來的新品種,摘了一籃子獻給我,我便借花獻佛,帶來給九哥了?!?/br>
    謝翊微微笑了下,似乎看穿了他的逃避,笑道:“這月季有何特別之處?看著顏色確實特別鮮明,花型也很圓?!?/br>
    許莼仔細介紹:“這是從紅毛國那邊買回來的種,和我們自己的種嫁接成功了,花特別香,刺特別少,花期長,花盤大又多,一枝花能有數個花骨朵,最關鍵是,這大概是國外的種,本國的蟲害對它們沒啥用,特別好栽種。您看看,我已讓他們立刻種起來,先送三十盆進來給宮里,給九哥賞人用?!?/br>
    謝翊:“……”

    許莼笑得賊兮兮的:“臣子們接了賞,九哥再說說這是弘農院種出來的新品種,那銷路可不就打開了。弘農院可算有了一項有收益的,陛下可要支持,這東西等風行了,能發給各州縣命花農試種,這又是一項生計?!?/br>
    他說了十分自鳴得意:“誰說西學都是禍國殃民呢?這難道不算利國利民的?”他又抱怨道:“如今津海衛人人都能食精米,穿綢布棉衣,這竟也是罪過?非要說我奪人生計?我從前讀圣人書,也說圣君之治是百姓吃飽穿暖,如今棉布精米百姓都能吃得起,為何反而算是罪過了?!?/br>
    顯然還對那奏折十分不平,謝翊寬慰地伸手握了握他手腕:“不必介意這些,卿卿無愧于心便好?!?/br>
    許莼立刻反握了謝翊手腕,肌膚相貼,他哪里還舍得放手,只一路向上,面上發熱:“九哥午間不若休息久一些?!?/br>
    謝翊道:“朕倒無妨,不想議事一聲吩咐下去便是了,倒是你下午有空?這臨海侯府該是門庭若市,昨夜才進京,半夜都能被人截了去,下午你若空著,那可就大稀罕?!?/br>
    許莼果然臉上帶了些遺憾道:“下午去看看順平郡王,蘇霖玉說郡王病了,約我去探病,太學同學一場,也當去探探的?!?/br>
    謝翊道:“嗯,隱約是聽宗室司說過一次,朕有命御醫小心看治,但聽說心血過虧,得慢慢治?!?/br>
    許莼詫異:“這樣年輕,如何就心血過虧了?”

    謝翊道:“總有些不可告人之虛煩罷?!?/br>
    許莼看著謝翊不以為怪,心道估計是當初順親王的事有關,也沒說什么,只又扯開話題,與謝翊說些閑話:“說起宗室子,如今優秀的后輩也不少吧?我聽說軍機處這邊是緘恪郡王謝翮,似乎倒沒怎么見過這位郡王?陛下給我說說?將來也算同在軍機處?!?/br>
    謝翊道:“他是旁系宗親了,比朕小兩歲,老成持重,話少。本來宗室多,朕本也不注意他,只去年祖陵那邊聽說被雨水沖刷,陵墓有些毀損。宗室司那邊沒人愿意接活,把他推了出來,結果他辦得甚是利落,一應賬目齊整,朕問話也都一一答得出來,是真親自修了的,是個老實辦事的。朕后來交了幾件宗室內的事讓他辦,也辦得甚老成。軍機處一個宗室都沒有,宗室們要有意見,便挑了他?!?/br>
    許莼點頭:“原來如此?!?/br>
    謝翊道:“他的王妃也是范氏,當初國舅做的媒,拐著彎算起來也算是范牧村的表姐。范家蕭條這許多年,他并不見冷落王妃,與王妃生了二子二女,所有孩子都是王妃所出。范牧村后來中了探花,他也不見去結交。范太后這邊的孝敬的節禮,這許多年,他未曾斷過,但范太后傳郡王妃過去服侍,他又不許王妃去,之前順親王也想拉攏他,他也干干凈凈一無所涉,可見是個難得的明白人?!?/br>
    許莼點頭:“不是個糊涂人就好?!?/br>
    謝翊閑閑道:“宗室里要找能辦事的人不多。比如之前那克勤郡王的長女,春和郡主最后還是擇了儂家,如今在行六禮了?!?/br>
    許莼吃了一驚:“儂家?是儂大哥還是他那弟弟?春和郡主是哪位郡王的女兒?”

    謝翊看他果然不記得,微微一笑:“上次在荷院向你自薦的那位,謝驍的jiejie。這才幾日,你怎就忘了?我聽說其實是儂家的二子儂安邦去求娶的,結果人家春和郡主卻看上了老大,這是想要做未來的廣源王妃了。聽說廣源王那邊回話已準了,過幾日宗室司應該就有旨意上來等朕準了?!?/br>
    許莼想到那日眼光明亮急切的那個郡主,有些猶豫:“儂大哥愿意嗎?”

    謝翊道:“儂思稷親自進京去克勤郡王府上相過了,應該是滿意的,因此才讓夷洲的使臣回去致意的——從朝廷看來,儂世子與宗室女成婚,也確實是最優的選擇,儂世子也是為了表態,當然,春和郡主本人才貌俱佳,在宗室女里,也是極優秀的了?!?/br>
    許莼看儂思稷也同意,便也沒話說了,只道:“那郡主看起來確實才貌俱佳,膽識過人,落落大方?!?/br>
    謝翊笑:“不過一面之緣,你就知道了?我看她應該是知道儂世子與你交好,這還是想要借儂家和你的勢了。所幸眼光確實不錯,沒選儂安邦,儂安邦估計也氣了個倒仰,他兄長與宗室女成婚,他就不太可能再娶一個宗室女了?!?/br>
    許莼道:“這幾年下來,他還沒死心嗎?”

    謝翊道:“這種事,不到最后,誰知道鹿死誰手呢?”他看著許莼,心道:這才是個開始呢,卿卿如日中天,多少人想要借你的勢,多少人又眼熱想要扳倒你取而代之,這就是京城,權力的中心,風云激蕩、儲君未定,而你終于正式踏入了這名利場中。

    他想到一切都因為自己而起,不由對許莼有了些愧疚,只親手替他倒了碗湯:“喝湯吧,過幾日你正式入了軍機處,炙手可熱,你那些什么儂大哥也要來京里迎親結婚,朕見你一面恐怕都難了?!?/br>
    第211章 蝶意

    見到謝翡的時候, 許莼是嚇了一跳的。

    他按約定的時間去了順安郡王府,卻沒遇見蘇霖玉,有些奇怪, 但小內侍們已畢恭畢敬上來請他入內, 竟是直入內殿。

    謝翡靠在大引枕上, 顯然已為了見客換了大衣裳,梳了頭, 但病骨支離,雙眸深陷,面色蒼白無華, 對他微微笑著:“元鱗兄來了?!闭f完便要起身下床。

    許莼幾步走上去扶了他按回去, 看他這樣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眼睛不知為何微微一熱, 低聲道:“郡王不必起身了,你我相交一場,不必客氣?!?/br>
    他想起當初自己是京里不受人欣賞, 只靠著撒錢結交人的紈绔兒,第一次受邀去了順親王府,看到眾星捧月猶如神仙中人的謝翡, 當時尚且還暗戀著九哥,看到謝翡更是自慚形穢。

    須臾間流年似水, 謝翡不是在家里守孝嗎?后來孝期過了聽說也只是閉門讀書,如何便走到這樣的地步?

    謝翡也在打量著許莼, 看前幾年那靈秀少年, 如今已長成了軒昂青年, 寬肩窄袖勁腰, 雖然穿著窄袖武袍長靴, 看起來是還要去哪里,但一身風流并不減弱半分,細看眉目顧盼,風流姿容比從前還要更添幾分,又是如日中天,如今自己要見他一面都不易,心中不由自主也一陣唏噓,笑容里露出了一絲酸澀來:“元鱗兄真佼佼如游龍,數年不見,越發風骨清舉,神秀超逸?!?/br>
    許莼道:“慚愧,我竟不知王爺竟,早知如此,早該來看看您。先只聽說你閉門讀書,沒想到怎的病體如此沉重?”

    謝翡苦笑:“沉疴難愈,我如今已是不成了。元鱗剛回京,又剛剛被陛下委以重任,入了軍機處,想必如今是十分忙的,這時候煩勞你上門,我心中十分歉然。然則如今我病重難起,又有事相求,不得不冒昧拖了蘇霖玉請您過來?!?/br>
    許莼看謝翡這事似是真的有事找他,有些意外:“郡王請說,有什么事只管開口便是,何必還要轉第三人托呢?你我也是太學一場同學之誼?!?/br>
    謝翡眼圈微紅,鼻尖一酸,想到昔日青春芳華,意氣風發之時,喉嚨一熱,微微哽咽,低聲道:“侯爺如今如日中天,我雖病中,也聽聞侯爺興學堂,辦實業,造武器,意氣洋洋,躊躇滿志,只恨我如今身體不佳,否則定然加入,也謀一番事業作為?!?/br>
    許莼也心酸,看他清減如此,只寬慰他道:“無妨的,你再養養幾日,我這邊正愁沒人幫把手,郡王若不嫌棄,能得郡王支持,那就再好不過了?!?/br>
    謝翡伸手握住他手腕,笑了下:“自己身子自己知道,我這病,是真好不了了,想當初苦心積慮,求望步云霞,未想過竟是黃粱夢一場,到如今空剩下嘆嗟一聲?!?/br>
    說到此他淚珠滾落下來,許莼大為同情,只勉力激勵他道:“何須如此,我那邊學堂有幾個西洋大夫,想來換大夫來為您看看,興許就好了呢?郡王不必灰心才好,心寬了病才好得快?!?/br>
    謝翡道:“這幾年閑了下來,在家中靜思,都說墜茵洛溷,原本你我算得上是富貴根芽,算來世路榮奢,本該逍遙一生,我原本志氣亦是不小,誰料到如今,勘不破,想不通,所幸如今大夢初醒,亦將擺脫這臭皮囊,超脫塵緣,我亦是歡喜的。只如今尚且有一事放不下,塵寰羈絆,難以安心?!?/br>
    許莼聽他其意大不祥,越發憫然:“郡王請講?!?/br>
    謝翡卻先示意一旁的內侍拿了一冊子過來,遞給他:“元鱗先看?!?/br>
    許莼打開看里頭卻是個產業清單,先列了莊子若干、園子若干、良田若干、店鋪若干,又有存在銀莊現銀多少,在哪里股份若干股、駿馬多少匹、奴仆多少人等等。

    許莼有些不解其意,看向他:“郡王這是打算要入股?”

    謝翡苦笑道:“算是吧。我只擔心,我去后,膝下稚子,無人庇護,無法自保,反而留不住這些產業,不若先交予元鱗兄入股,每年分紅,反倒能過活?!?/br>
    許莼一怔:“郡王何以如此悲觀?”

    謝翡卻命人道:“將世子帶過來?!?/br>
    過了一會兒只見一個乳母抱著個娃娃過來,看著似乎不到周歲,粉雕玉琢,雙眸晶亮,好奇看著他,生得倒是冰雪雕就一般。

    謝翡命乳母道:“你抱著世子給臨海侯行了三拜禮?!?/br>
    許莼連忙道:“不可,郡王世子,金尊玉貴,我受不起?!?/br>
    謝翡含淚道:“元鱗兄只看著我之將死,看顧這孩子一二。這孩子母妃生產時遇到產后風,一病死了,我并無同胞兄弟,其母舅貪婪成性,亦不可托。一直重病,無無法續娶繼室,我如今只擔憂我去后,這孩子無人庇護,宗室司應該會指定其他宗室撫養,到時寄人籬下,又更可憐?!?/br>
    “我這爵位,降爵以襲,到他則是國公爵,但實在太過年幼,我又無信重親人可托,唯有托付給兄弟。我知兄弟尚未成婚,家中無夫人主持,想來也不會照應這般小的孩子,我只希望這孩子能拜你為師,來日教他習一特長,為他謀一生路,不至為紈绔即可?!?/br>
    許莼有些愕然,謝翡握著他手,懇切看著他:“所有家產,只留了這所王府和一些現銀給他日常生活,其余都托付與元鱗兄為興辦工廠入股資金,一半以元鱗兄名義入股,以報元鱗兄照顧之義,另外一半則以小兒名義入股。我信重元鱗兄,每年只需分些紅與他,他一黃口小兒,吃不了許多,一切都由元鱗兄做主?!?/br>
    許莼看他面色蒼白仿佛隨時能厥過去,語氣衰微急切,見他久久不語,又十分著急:“我知元鱗兄實在太忙,不該給你添這麻煩,但我確實無人可托……半生大夢,昔日所結交者,都已疏遠……倒也并非無忠義仁慈之朋友,而是我為宗室,我父親……又犯了事,我知道兄弟如今身居高位,本也該避諱與宗室結交,但我知道元鱗兄心底淳樸……”

    謝翡面有愧色:“我是君子欺以方……但……”他淚水繼續落下來,許莼連忙扶住他道:“郡王不必擔憂,此事我應了,學堂里以我為師的學生多得很,不差令公子了。錢財上你也不必擔憂,定當完璧歸趙。你實在不必顧慮太多,還當放寬心好好治病才是?!?/br>
    謝翡見他應了,松了一口氣,這才低聲道:“元鱗兄歷來慷慨好義,一諾千金,我也再無羈絆,可放心世外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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