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46節
一時一隊護衛過去引著他們,那青年看護衛下去說話,有些驚異,抬頭又向他們方向做了個揖,盛長天才對許莼道:“快走,必須要在他們到之前登船?!?/br> 一時忙忙碌碌眾人都上了船,自有人引了那幾個廣源王的將士傷員去艙房,引了大夫去診治。 許莼卻心中不安,看大船緩緩開撥,盛長天已過了來,聽了盛長云說話,點了點頭道:“傳令下去,令所有炮手、火銃手、弓手、弩手就位準備開戰,所有槳手全速開船?!?/br> 整只船仿佛一只巨獸緩緩蘇醒過來,無數船員小跑著從主艙離開,火把全都亮了起來照得船猶如白晝一般,吶喊號令聲不斷,而桅桿上旗幟升了起來,有令手爬到了瞭望桿上開始揮舞旗語和火把,所有從船也都仿佛動了起來。 好幾艘戰船慢慢圍到了金鱗號身旁,做出了衛護的姿態,而更多的小船簇擁了過來殿后。 許莼到底年少,看到這一幕心跳砰砰,和盛長云道:“二哥,我是不是不該救人?是不是給你們惹禍了?!?/br> 盛長云一笑:“別慌,盛家船隊也不是好欺負的,他們若是看了這陣勢知道我們不好惹,自己就會退走了,既然是追殘將,追的戰船不會特別多的?!?/br> “就算他們不知死活,非要來犯,那正好試試我們剛修好的火-炮,拿他們練練手?!?/br> 許莼道:“會不會……死人……” 出海死人那可太尋常了。海浪、盜匪、生病……盛長云看許莼臉色,知道他害怕連累了船隊,笑著寬慰他:“應當不會戰,真戰起來,你當我和長天這么多年在海上白混的嗎?長天既然答應帶他們上船,那就是我們也覺得該救。平日里我們救的客商還少嗎?這是積福的事。只是他們太特殊后邊有追兵,顧念你在船上,安全第一。但你也想救,若是真棄了他們而去,今后想起來就難受,倒不如冒險一次,求個半生心安?!?/br> “咱們只是避禍,又不是懼禍,要戰便戰,你三哥這些日子都閑出屁來了,讓他在后邊斷后打著過癮,我們先走?!?/br> “別擔心,天后娘娘保佑我們呢?!?/br> 第72章 擊沉 船艙外號令聲陣陣, 火光通明。 被船員們搭救引上船艙里安置好后,有船醫來看傷,顯然極老練精通海上諸病癥, 那位青年將軍解下甲衣, 船醫一看便知是火器傷, 面上并無驚異之色,只道:“只是火銃彈藥擦傷, 骨rou炸裂,幸而未傷筋骨,但也需好生將養, 將火鉛毒去除。先用油脂清洗傷口, 每日都要沖洗, 切去腐rou, 再敷白藥?!闭f罷開了藥命人去煎湯藥,又給了些鎮痛的藥丸,這才走了。 他們一行五人都安排在一間艙房內, 分有里外間,四個家將自然將少將軍安置在最里間,侍從名喚蔣侃的道:“世子, 您先歇一歇,我們在外邊看護著?!?/br> 那位少將軍肩膀上猙獰的傷口剛敷上藥, 頓生清涼之感,他本已疲累之極, 此刻終于得躺在干凈溫暖床上, 重新包扎傷口, 喝上干凈的水, 終于感覺到了放松。此刻卻搖了搖頭, 勉力站起來,低聲道:“都叫我季少將軍好了,去一個人出去打聽下這是哪家的商船,我適才望了眼這船隊,浩浩蕩蕩,再看這船上諸人安置有序,適才那商隊首領少爺又老練精明,當機立斷,絕非無名之輩?!?/br> 一名叫黃仲的家將道:“適才我去領水和點心的時候問過了,閩州盛家的商隊,聽說是盛二少、盛三少帶著幼弟出來見見世面。那幼弟據說是好讀書的,估計要考功名的,家里十分寵愛,為保平安無虞,因此這才帶了許多船?!?/br> 另外一名孫毅的家將精于軍械的也道:“我剛才也出去看了下,光是這艘座船上的火炮就有四十架,另有重弩、巨弓、投槍手無數,更不必說跟著的從船了,少將軍這下安全了?!?/br> 季少將軍在海上多年,自然了解閩州等沿海一帶諸大海商的底細,點頭道:“原來是盛敬淵的商隊,聞說他三個好孫兒都極精明能干,原來還有個老四……” 他想到黑夜中匆匆望見那被許多護衛簇擁衛護的少年,尚未及冠,儀容秀美,果然有些讀書人的清華氣度,不似商戶人家少爺,倒像是高門世族的小公子,時時回眸顧盼,面色惻然,牽了兄長衣袖,多次回顧。 他微微一笑:“這般靈秀良善,盛家真是祖墳冒了青煙了,我們上甲板去看看?!?/br> 他也不顧身子虛弱疲累,帶著四人上了甲板去,果然看到甲板上火把盡燃,火炮、重弩、弓手、標槍手都已到位,人人精神飽滿,甚至有著一種亢奮的情緒。而最高處的雀室,一群人簇擁著中間的三位公子,兩位應當就是盛二少盛三少,身上都換上了軟甲,人物軒昂,一股英爽氣概現于眉宇,最幼那位小公子身上披了件大氅,看得出內里也換了軟甲,也正關心地看向遠處。 季少將軍一行人被護衛攔了下來,備戰之時,所有人嚴禁亂走,他們只能再從梯子返回所居住的房間。季少將軍下樓梯之時,憑欄看了眼樓船周圍的數只廣船福船,擁衛著這只樓船:“船陣已成,盛家老三聞說驍勇善戰,盛家老二則擅排兵布陣,如今兩人在一起合作,自然更見高明之處,從事這商賈之事倒是可惜了,若是都能收服在父王麾下,定為兩員大將?!?/br> 許莼只看了一會兒,便被按著坐在了圈椅上,盛長云細心將許莼風帽掀起,遞了個千里鏡給他,盛長天干脆利落道:“幸好今夜月明,看到了烏合黑劍旗了,就兩艘廣船,好打。我們的炮打得比他們遠,兩艘都滅了,不留后患,省得回去報信,早點趕走了還能睡下半夜?!?/br> 盛長云不說話,顯然是認可這個戰術。盛長天便傳令下去,桅桿上邊的瞭望手做了個旗決,只看到船頭最大的那座炮上緩緩抬起炮臺,上邊瞭望手繼續開始搖火把,下邊的傳令手則看著瞭望手的火把令,一邊指揮著炮嘴的方向,等到終于對準了那蒼茫遙遠水霧中的追兵坐船,果決又精準地射了一炮。 許莼只拿著千里鏡看到追來的船上,果然有懸掛著烏合國海盜的漆黑旗幟,上面交叉繪著兩把利刃,漆黑的夜色中,那面旗透著兇殘陰冷之感。 他還在辨認著上頭的人影,然而只聽到耳邊轟的一聲巨響,仿佛水面陡然起雷,千里鏡里看著原本兩艘戰船,其中一艘已瞬間冒著煙霧被炮彈集毀,歪斜著要沉入海里,波濤滾沸,而另外一艘戰船竟也不施救,立刻倉促地轉舵,離開了那艘正在緩緩下沉的戰船。 然而原本以為可以得勝在望的他們那里想到對面的龐然大物并不打算放他們回去,另外一發炮彈從天而降,又已精準擊中了它。風鼓著波濤掀起那半毀的船,風帆燃燒著,有小船放入水中,如今逃難的輪到他們了,然而夜黑風高,又一枚炸彈落了下來,巨浪一個卷撲,小船就仿佛被吞噬了進去,不見蹤影。 而他們的大船仍然乘風破浪而行,一轉眼已將那兩艘戰船遠遠拋在后邊,便是千里鏡都看不到了。 許莼放下千里鏡,忽然理解了為什么兩位兄長沒怎么當一回事……他們這樣的船隊,幾艘船是絕奈何不了他們的。 難怪九哥想要興建水師海軍,這樣的海戰,不是人多就行,必得堅船利炮,還需要大量嫻熟的炮手、看方向的,看天氣的,這些要培養出來,那又要得花上無數的銀錢和精力,這不是一日之功,但不做的話,蠻夷之國很快就會超過他們,北邊邊疆尚且有山有關,海上如何防守? 敵人被打退,甲板上歡呼起來,盛長云命令天亮靠岸后會賞美酒宰殺肥豬,如今先分班輪值,再行一段路,甲板上再次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 船艙里季少將軍先聽到了炮聲,后來又甲板上的歡呼聲,也知道追兵應已被擊沉擊退,這也是他們料想中的。但商隊船隊能有如此力量,已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料。黑夜大海,擊中戰船并不容易,然而聽聲音不過放了三炮,這就將對方擊退,那只能說明船上這火炮的精度和射程優越,炮手久經訓練,指揮者亦膽大心細,果斷勇武。 要知道一般的民間商隊,若是敢與烏合的海盜對上,那可能會遭到慘烈的報復,而這船隊如此龐大,對方也不一定會攻擊他們,只要一直開船走,是可以自保的,一開始那家少爺顯然也是如此打算的,所以見了他們直接避開要退走,以自保不惹事為上。 但一旦救了他們,惹禍上身,他們所做的卻是毫不猶豫地攻擊,擊沉對方,滅絕后患。 季少將軍若有所思,這盛家兄弟,果然是人才。 ========== “九哥,昨日我釣上一只帶魚,約有手臂長,亮如銀綢飄動,澄凈如劍刃,美輪美奐,與從前盤中餐殊為兩樣,本欲放回,可惜出水即死。三哥讓人清蒸了來,鮮嫩絕倫?!?/br> “另,途中遇一無人荒島,登島四顧,見到夕陽似火,半天煙霞似瀑布傾頹,蔚蔚然極壯麗,我試畫一幅與九哥看,奈何無論如何調色,都調不出其中之萬一,只能試著以暗金描點,神光透徹?!?/br> “于荒島上偶遇廣源王下將士被烏合海盜追擊,其為首青年將軍,人物軒昂,雖臨絕境,寵辱不驚。一時憐憫,求表哥將他們救回船上,但如此便要面臨與烏合海盜開戰之險。我不知道這般將船隊陷于險境中是對是錯,但表哥說避事不是怕事,救了未必就惹禍上身,不救卻要半生良心不安?!?/br> “果然開船后追來兩艘戰船,大概本以為我們是商船,因此緊追不舍。卻被三哥幾炮都擊沉了,夜里準頭不易,炮手竟能精準擊中。倒教我懸心一夜,兩位表哥倒渾然未當一回事,豪情如是,我心欽佩。海上強者為尊,若是一味避開,旁人才反要盯著,越是肆無忌憚,越無人敢侵犯?!?/br> “我想著從前學道理,惟直道而行,于心無愧。如今卻又另有想法,若要路見不平拔劍相助,須得先按劍而行,要開海商路,必得先有海軍?!?/br> 許莼正細細思量,為九哥描繪這第一次見到戰爭的畫面,卻見門口秋湖進來通報道:“四少爺,那位被救起來的季少將軍來說和你道謝?!?/br> 許莼抬眼,詫異道:“他姓季么,好的,請他去花廳吧?!?/br> 他換了衣裳走出去,看到那季少將軍正站在窗邊看著自己昨夜畫的畫,腰背仍然是筆直如槍。那副畫卻是許莼昨夜回了艙房后因著太過興奮,徹夜難眠,便索性起來調色畫了那島上看到的半邊天的火燒云。 如今被人看著,他倒有些羞澀起來,聽到腳步聲,季少將軍轉過身,笑著深深一揖:“盛四少,在下季思農,昨夜承蒙不棄,賢昆仲義薄云天,勇武過人,我等感恩戴德,來日定思報答?!?/br> 許莼還禮道:“在下盛幼鱗,排行第四,季小將軍為保我們商人被屠殺才抗擊討伐烏合蠻夷海盜,我們不過是路過順手搭救,不敢當厚譽?!?/br> 季思農笑道:“不知賢昆仲如今是打算去哪里?若是順路,不知能否先繞去夷州,仆在廣源王跟前頗能說上些話,可為賢昆仲引薦一二,聞說盛二少有謀略,三少勇武過人,如今看四少文質彬彬,才華過人,賢昆仲人之龍鳳,如今廣源王正招納賢臣良將,由我引薦,廣源王上奏朝廷,封侯拜相不在話下?!?/br> 他原本想著這位四少少年讀書,還要考科舉進身,聽到能封侯拜相,定然有些心動神往之色,如此他也才好說動人心。 沒想到許莼卻笑道:“正是因為夷州亶州那邊海戰,炮聲連天的,我們怕卷入海戰,遠遠避開,正打算南下去爪哇那邊放貨,如今回去,可不是自投羅網呢。季將軍美意我們心領了,只是一則救人只是順路,這也是天不該絕將軍,這是將軍之福運;二則船隊還有數百家商戶跟著我們,一年利潤,家中生計,盡在此行,我們既然帶了他們出來,自然也該安全帶他們回去?!?/br> “將軍如今若是急著回去,我們可借一艘船,單送將軍回夷州,若是不急,也可隨著我們去了爪哇,然后另外覓船回夷州?!?/br> 季思農心中一詫,他原本也看出那兩位兄長精于世事,不好勸說,但偏極寵溺這幼弟,這才想著從這小少爺入手勸說,這看著年歲也不過十八九歲尚未及冠,如何談吐如此通透伶俐,這談吐落落大方毫無怯色,舉止雍容隱隱帶著貴氣,口音更是北邊雅音,這可不像個商戶人家備受寵愛的小少爺,反倒像那些鐘鳴鼎食之家精心熏陶出來的大家子弟。 季思農心下暗驚,面上卻絲毫不露,笑著道:“四少要不要先和令兄商討商討?借船也非小事,再則廣源王一貫愛才,令兄如此驍勇善謀,定能得官?!?/br> 許莼笑:“不必,季將軍美意,我們心領了?!?/br> 第73章 逍遙 季思農道:“賢昆仲本為人中龍鳳, 當立鴻鵠之志才對,商賈之道,雖然悠閑, 卻到底屈才了?!?/br> 許莼含笑道:“雖天地之大, 萬物之多, 而惟吾蜩翼之知?!?/br> 季思農萬萬想不到這般少年竟然亦讀老莊,而且談笑之間順手拈來隨口應答, 心下再次吃了一驚。此刻看這少年,風儀閑美,眉目顧盼風流, 才思敏捷如是, 分明秀外慧中, 并不是之前自己想的那依傍父兄, 善良天真的小少爺,哪里還敢小瞧于他。 只好又笑著道:“既如此,那我們便再叨擾商隊幾日, 先去爪哇吧,那邊我亦有些朋友,也有些銀子寄放在彼處, 到時候定當厚報,亦還報這些日子的衣食水藥?!?/br> 許莼倒沒拒絕酬勞, 大恩似大仇,倒不如厚厚收取酬勞, 兩不相欠, 完了對方心事, 以免對方還要懷疑他們盛家要挾恩求更大的利益。 他笑著端了茶碗, 又舉手讓客人喝茶, 季思農心下越發納罕,看這禮儀嫻熟,舉止全然世家風范,若是此時無事,一般客人這時候應當告退了。 但他目的尚未達到,原本只是看中那盛家老二老三有勇有謀,只想招攬人才,如今卻起了結交之心,竟舍不得離去,拿了茶杯起來,喝了口茶,只覺得滿口清芬,實是好茶。再看向那畫,無話找話道:“我觀這幅畫筆跡尚未干,霞色瑰麗,筆意純粹,這幾句題詩‘最好九霞光處,朝也思君,暮也思君?!鄻O貼切纏綿,不知是何高人畫出?” 許莼有些靦腆笑了:“正是在下畫的,將軍過譽了?!毖劬s亮了些,得到夸獎還是極高興的。 季思農看他面上神色,心中也想著到底還是孩子,喜怒出于心臆,夸一句這般高興,但這也讓人越發喜他這全無矯飾的樣子,他身在王侯之家,自幼見過太多飾詞掩意之人,一時竟只覺得結交之意越發熾盛了,又道: “原來四少爺擅丹青,真風雅中人,我哪里正好還藏有《長夏江寺圖》、《太白觀瀑圖》等古畫,一向只覺得明珠暗投,若是四少爺喜歡,倒是正為他們找了主人?!?/br> 許莼欣然笑道:“原來季少將軍也好此道嗎?不敢掠人之美,有緣一賞便可?!泵嫔蠀s又并無迫切之色,季思農暗自納罕,不知盛家如何養出這般矜貴少爺來,談吐,見識,無一不是上上佳,心性更是可喜。細看衣袍簡素,卻質料上好,腰間垂下銀玲瓏香球和素色巾帕,與發上銀簪素巾、足下素白絲履呼應,猜測家中應當有人去世。 又閑聊了幾句書畫閑事,季思農細心看花廳內幾榻器具,船艙狹小,這間花廳也是起居會客之用,擺放陳設的花瓶、字畫、古劍,雖不多,卻看得出是日常賞玩的,并非擺著做樣子。屋里并不見香爐,卻有淡雅幽微的香氣。小廝進出,端茶送水各司其職,又有帶刀高大護衛一直沉默站在身后,確然如貴公子行事。 然則終究不好再久留,他終于在許莼第三次端茶讓茶時起身告辭,待到回到自己艙房,仍然能聞到那隱隱一絲香味,這才驚覺原來那香雖然聞著悠淡清微,但卻極易沾染,不過略坐坐,便已浸了一身香氣,忍不住笑著對身旁服侍的家將笑道:“從前倒是我坐井觀天了,只盯著自家那一畝三分地煩惱,不知何時竟被名利盤得此滿腹俗腸,原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迸c那小少爺一談,竟自覺形穢粗陋,俗不可耐。 這之后數日,盛家那兩個兄弟果然全然不曾來問過季思農的打算,從他們待幼弟態度上可知道他去拜訪四少爺他們不可能不知道,但卻都展示了四少爺做主即可的態度。衣食水藥應是得了叮囑,不曾短缺,還特意送了養傷合適的生地蒸雞和粉葛魚湯,這在船上難得,便連季思農的家將們都對這盛家商隊贊不絕口。 能在座船上住的,都是一方富豪,隨船的貨物百萬錢以上,季思農想起盛幼鱗說該保他們平安返程,心道這話若是給這些商人知道,怕不是人人感激。又聽說四小少爺出海極愛聽故事,每日時常請客商去說話,又有請老船員、水手都去說話的,人人對小少爺都是贊不絕口,說起來都是極和氣的,都說小少爺是要寫書的。 風日晴好之時,能看到盛家兩位兄長帶著幼弟在甲板上釣魚燒烤,蹴鞠斗魚,三人面貌相似,又性格各異,或沉穩或驍勇或通透,只讓季思農扼腕,不知盛家如何教養出這般優秀子弟,這還是長子守家未出,恐也是人中佼佼。 ===== 大船行得快,他們很快到了爪哇島,到了地方盛長云先主持交接貨物,安排人手等,盛長天則興致勃勃帶了許莼上岸去逛了,號稱是帶著他要吃遍最好吃的南洋菜。 島上十分暖熱,白花花的陽光里,岸邊沙灘細膩,海水藍得極濃稠鮮艷,一波一波撲著雪白沙灘。 火紅的異國花樹如云,草叢里到處一叢一叢鮮艷草花,婀娜多姿,另有無數奇妙的爬藤果實累累、蔭生大葉植物和一些灌木從中探出點點黃燦燦黃白花,許莼好奇地東張西望,卻早被長天蓋了頂斗笠冪離在頭上:“莫要曬傷了?!?/br> 他們二人被健壯護衛簇擁著,一行人都極勇武,因此閑人乞兒都不敢上來沾染,只有些賣花的小姑娘和賣果實的老婆子來兜售,許莼看到那些草花芬芳,果實有椰子檳榔菠蘿西瓜等還有好些不認識的瓜果,都切好了大塊用竹簽子串好,陽光下顏色艷麗,香味甜蜜,都被護衛擋了去。 長天告誡他:“到了店再吃,不可在陌生地方吃生食。你這是到新地方,極容易水土不服,外邊這些雜貨的多在溪水里用生水隨便洗洗,不干凈。吃了恐要拉肚子,有些北邊客人來這里,拉個痢疾發個燒就沒了,切切注意?!?/br> 果然進了一家店里,夏潮和兩個熟練船員、一個土人向導直去了后廚盯著人做。 盛長天帶著許莼在樓上包間坐下,一邊道:“這家主要做暹羅菜,暹羅人開的,南洋潮濕多雨又炎熱,容易中瘟氣,昏昏懨懨,暹羅菜香料多,極解膩祛風,吃了祛濕毒瘴氣?!痹S莼果然聞到一股酸辣香味,直沖鼻尖腦門,另外又有些全然不同的異香。 店主是個四十余歲的娘子,膚色略棕,眉目輪廓深秀,披著鮮艷橘紅織金紗羅,上來笑著與盛長天雙掌合十打了招呼,絲毫沒有怯態,只落落大方和長天打招呼:“盛三爺大半年沒來了,這次又帶了什么寶貨?” 盛長天笑道:“來去還不是那幾樣,不過這次的瓷器好,你可以去我們商行拿一些,這次帶了我家四弟出來見見世面?!庇纸o許莼介紹:“這是香緹娘子?!?/br> 許莼便拱手行禮:“見過香緹娘子?!?/br> 香緹娘子看著許莼摘下斗笠,眉目清秀,已笑得猶如一朵花也似:“原來是盛四少,貴客光臨,我去洗手親自為四少做幾樣好菜?!闭f完果然下去洗手做菜。 盛長天笑道:“這香緹娘子在這里可賺錢了,收了我們的瓷器,一轉手又能賣出去。她做菜手藝卓絕,但平日不大親自做了,今日又有口福了?!?/br> 一時夏潮已親自洗了一大盆木瓜、桂圓、菠蘿等水果端上來,盛長天一一教他辨認一些不認識的水果如紅毛丹、榴蓮、楊桃、番荔枝、釋迦等,林林總總竟有二十多種,盛放在瑪瑙冰盤里,都有著獨特香味。 盛長天也只命人切了來,讓許莼略微嘗了嘗味道,并不許他多吃,只看他喜歡哪一種,便采辦一些帶著,其余都賞了給跟從來的吃了。另外又看到夏潮捧了許多醬料來一一拜訪,盛長天指著一一給他介紹:“這暹羅菜最重調味,加上南洋香料繁盛,品種極多,這每一樣味道都很獨特?!?/br> 他指著除了閩州也有的魚露、紅珠蔥醬、蝦醬、蠔油等醬料,又點了幾樣暹羅獨特的青、紅咖喱醬、羅望子醬、南姜、九重塔醬、香茅醬、檸檬醬等好些醬料,許莼拿了筷子一一嘗過一遍,夏潮笑著道:“少爺,這些醬好,我讓他們多裝些帶回去,六婆肯定喜歡,在船上烤rou也好吃?!?/br> 許莼點頭,果然過了一會兒便看到菜上來了,香蕉葉蒸石斑魚,香茅蝦球,咖喱蝦,豆豉爆炒蟹,湯有兩種,酸辣蝦湯、椰汁雞湯,這是怕許莼吃不慣,涼菜有辣椒腌制青木瓜、羹是燕窩燴生翅,鳳梨飯,甜點則是一碟椰子糕,椰子糖。另外又有百香果汁等水果汁。 許莼嘗了幾樣,果然味道馥郁濃厚,辛香甘鮮,鮮甜酸辣咸五味俱全,還都糅雜著強烈的新鮮香葉的香味。有些喜歡,有些則覺得太濃烈。 大部分味道都不錯,尤其是食材極其新鮮,許莼吃完后便有些昏昏欲睡起來,懶洋洋靠在窗邊看外邊的碧海銀浪,這窗邊都爬著熱帶藤花,涼風習習,午后慵懶,他看著路過的人發呆,眼皮漸漸已經幾乎要抬不起來了。 卻忽然聽到有人在樓下街道和他說話:“盛四少?!?/br> 他睜開眼睛看下去,盛長天也靠了過來往下看了眼,下面的人笑了作揖道:“三少也在?!?/br> 盛長天作揖笑道:“小季將軍,可用過餐了?若不嫌棄,可上來一起用頓便飯?!?/br> 季思農笑著上來道:“我其實已用過了,適才已找到了我在這里的朋友,已給家里去了信,如今卻是我那朋友正要舉辦海外鑒寶珍貨拍賣會,我想著四少爺在這上頭頗有些造詣,這些日子多承你們照顧,感恩在心,正好有這邀帖,想著請盛三少四少去那拍賣會看看,一則開開眼界,二則若有看得上的,正好在下又力所能逮的,拍下來贈予賢昆仲,也算稍微能還報盛家救命之恩之一二。還請兩位不要推拒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