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37節
門口云板輕輕扣響,謝翊卻先醒了, 問:“什么事?!?/br> 六福低聲道:“春溪過來稟,說是城里來報,靖國公府上的老太太沒了?!?/br> 謝翊眉頭微微一皺, 心內知道這是老太太高門貴女出身, 這是搶在禮部奪誥之前自盡, 則尚且能以誥命夫人身份下葬, 保住身后尊榮。朝廷慣例,人去了,不是罪大惡極, 一般亦不奪其身后榮封,面上將就過了,果然也是積宦之家出身, 見多識廣。 謝翊低頭看許莼緊緊還抱著自己的腰,弧度誘人的脊背又露在了外邊, 映著窗外微光,透出綢緞一般的光澤。緞被都揉到了長腿之下死死壓著, 睡相還是極差。但眉目安寧, 薄唇也抿著, 熟睡時只覺得沉靜乖巧, 只有謝翊還記得昨夜他靈動活潑, 膽大妄為,千般點火萬般滋擾,以及到最后的崩潰的哭喘和可憐兮兮地求饒。 此刻他們對話幾句,他都毫無反應,顯見得還是累到了。謝翊手指輕輕落在他肩膀上,慢慢移動,從肩膀撫摸到脊背,掌下絲綢一般的肌膚起伏著,他卻回憶昨夜緊繃著弓起時緊致的手感,和那壓抑的嗚咽,顫抖得一撞即碎的哭聲,欺負他的感覺太好了。 手指在腰間流連了一會兒,許莼夢中似有所覺,腰腹微微緊繃閃躲,睫毛抖了抖,卻仍然沒醒。 謝翊低下頭來,手指往上微微抬起他下巴,吻了下去。 許莼迷迷糊糊間睜開眼睛,便被這專注纏綿的吻吸引了注意力,剛想要回應,謝翊卻忽然松開了嘴唇,捏著他下巴的手也松開,順著摸了摸他帶著紅暈的臉和被吻得殷紅的唇瓣:“起床吧?!?/br> 許莼滿臉懵然:“怎么了?九哥?” 謝翊摸了摸他頭發:“你府里有急事來稟,起來換衣裳吃點東西?!泵嫔仙袂椴槐嫦才?,眸光沉沉。 許莼起來卻還沒有清醒,起床很是有些艱難,渾身手足都還極累,撐著沉重的眼皮起身,謝翊吩咐六福等人:“打熱水進來,給世子洗臉梳頭?!弊詤s起身換了衣裳。 一時春溪和夏潮也都進來服侍許莼洗臉梳頭,換了衣裳,許莼一眼看到捧上來的是素袍,吃了一驚,臉色唇色都變了:“府里出什么事了?” 謝翊轉頭握住了許莼瞬間變涼的手:“別著急,不是你爹娘?!?/br> 春溪低聲道:“府里飛馬報信,城門一開就出來了,是太夫人昨夜急病,歸天了?!?/br> 許莼不可置信:“怎可能?太夫人一貫身體康健,好好的并無疾病,會不會是傳錯了?!?/br> 春溪道:“報信的人送來的喪服,說是夫人叮囑穿著回去,路上仔細些,莫要太趕了,東西也多少吃一些,別空著肚子?!?/br> 許莼眼圈微微紅了,轉頭去看謝翊,謝翊冷靜道:“祖母喪須服齊衰禮,你快回去吧,我本也要說歇了這些日子,該回去,不必牽掛我,我這邊自安排回去。你先回府?!?/br> 許莼匆匆與謝翊辭別,上了馬車趕回靖國公府,果然到了府門已掛上白幡,白汪汪一片,府門大開,孝棚、牌樓都已豎起,里面哭聲震天,家人奴仆盡皆穿白披孝來回穿梭著迎來送往,許莼下了車進去便有小廝接了替他披了喪服,先去了停靈正堂上香燒紙,痛哭了一場。 盛夫人這才接了他進去,一邊問吃了沒,一邊道:“頭七這幾日親友賓客吊祭送殯,都要靠你爹帶著你們仨哥兒迎來送往,供奠舉哀,陪靈一旁,你自己注意些?!?/br> 許莼問道:“祖母前些日子明明好好的,怎的忽然沒了?” 盛夫人低聲道:“昨夜忽然說胸中窒悶,心悸心痛,請了大夫診治,說是胸痹之癥,用了蘇合香丸,天沒亮就去了,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多有如是的。老太太沒受什么罪,六十也算高壽了,你莫要太傷悲,茶飯上還需進些,以免傷了元氣?!?/br> 許莼看盛夫人心事重重,面色憔悴,忙道:“阿娘才是要注意,這里外分派執事,廚茶安排,停靈出殯恐怕都要您cao持,我讓青錢回來替您分憂?!?/br> 盛夫人心中欣慰,又叮囑了幾句,叫了幾個跟著的小廝吩咐,這幾日不可離了哥兒的身,這才匆匆又進去。 靖國公府這喪事來得倉促,頭幾日來吊喪的還大多為親友,不算難應對。許安林報了丁憂上去,禮部那邊不日便派了官員來,只稱圣上圣恩隆重,念及功勛之家,賞銀二千兩,諭禮部主祭。 禮部主祭這一消息傳開,接連數日,靖國公府燈明火彩,吊祭絡繹不絕,僧尼誦經超度,道士開壇打醮洗冤,各事冗雜。停靈七七四十九日,許莼多在靈前迎來送往,人便消瘦了些,但卻見許菰守靈幾日,茶飯不進,才幾日便已雙眼深深凹陷,面色枯槁,倒把許莼嚇了一跳。 轉眼過了一月有余,七七將至,盛家人來送葬的人也趕到了,舅父盛同嶼帶著次子盛長云、三子盛長天都來了。靖國公親自出來陪著盛同嶼等上祭后接往后堂花廳敘禮。許莼見到盛同嶼,十分親近,還問道:“外公舅母可好嗎?長洲表哥怎的沒來?” 盛同嶼摸了摸他頭道:“都好,只牽掛著你們娘倆呢。你長洲表哥上次回去說你懂事了許多,果然長大了。我和你阿娘說些話,你帶你兩個表哥出去走走吃些茶飯,看你臉色都這般了,想是累到了,且歇一歇?!?/br> 許莼看親娘早就眼圈通紅,知道是見了娘家兄弟心中激動,必是有許多話,前頭也還有靖國公、許菰支應著,便應了帶了盛長云、盛長天出來在內院園子里設了齋飯招待兩位表哥。 盛長天見四下無人,才攬著許莼小聲道:“你小子上次給大哥說了啥,大哥回去把我們弄去祠堂跪著審了半日,硬說我們帶壞了你,居然好南風起來?” 許莼尷尬道:“不說這個,我都和大表哥說了不干你們事,是我自己想試試……” 盛長云道:“我就說幼鱗自己一貫主意大,可憐連累得我們倆,大哥里里外外把我們書童也都審了一回?!?/br> 許莼只得給他們兩人倒素酒:“兩位哥哥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先吃些茶飯,不要和弟弟計較?!?/br> 盛長天道:“誰認真和你計較這些呢??茨慵沂露?,你都瘦了些,不過剛才看你那清高大哥,才是嚇一跳,如何這般哀毀過甚的樣子?” 許莼道:“誰知道他,大概是真難過,祖母也挺為他前程著想,前些日子為離京外放的事鬧得有些僵,大概有些后悔。伯母聽說也病了,這些日子都沒露面,都是我娘cao持著。連日來了不少誥命夫人,都是我娘一個人迎來送往,辛苦得很。白家倒是來了人上了香探了病,但臉色都不大好,對大哥哥十分冷漠,大哥哥給他們行禮,竟不理會,連個見面禮都無,十分疏慢?!?/br> “奇怪的是大jiejie也說病了,來不了。只韓姐夫來了祭吊,十分冷漠,禮物也上得簡薄,上了香便走了,聽說伯母病了,竟也沒打發個仆婦來瞧瞧。我看那日我爹都有些生氣,但也沒說什么,聽他和我娘說這門親戚以后只當沒了?!?/br> 盛長天一貫性子極爽利,百無禁忌,道:“你大jiejie嫁過去這許多年無子,人家必定早不喜了。如今老太太沒了,想來要分家的,長房的親戚橫豎和你們二房也沒甚關系。不過你爹是國公,他們論理應當還得討好你家才是,而且還是老太太的喪禮,既敢無禮,多半是你家理虧。我猜定然你大jiejie犯了啥錯,只為了兩家顏面沒說,說不定你家大伯母病,太夫人忽然去世沒準還為這個?!?/br> 許莼悶悶道:“內宅的事誰知道呢,房里的丫頭們都說當晚都還挺好的,第二日才知道老太太沒了,府里也不許議論。祖母才去世,身邊的仆婦丫鬟全都打發到祖塋附近的莊子上了,說是伺候太夫人不精心,” 盛長云平日不愛說閑話的,此刻卻忽然道:“老太太身邊奴仆定是積威已久盤根錯節的,姑母不趁著這個時機找個由頭打發走,后邊掌家立威不容易。雖說老太太一貫疼你,但你娘可受了不少委屈,你莫要怪你娘,她不容易的?!?/br> 許莼訕訕的,知道盛家一直在努力緩和他們娘倆的關系,解釋道:“我何嘗不知呢,不過就覺得有些怪罷了,不是怪我娘的意思。我娘何曾把這國公府的三瓜兩棗看在眼里呢,大概他們確有服侍不到的緣由吧。又則那邊莊子和家廟都要收拾的,興許讓他們過去也能提前安排入葬等事,要先停靈在那里等到了好日子才下葬?!?/br> “更稀奇的是,我聽說許菰說要去那邊莊子住著為太夫人守孝!你說這稀古怪不?雖說大伯父不在了,他是長房承嗣的,是該替父守孝,但畢竟二房我爹還在呢,他也不是承重孫?!?/br> 盛長云道:“你不是說他科舉進身了嗎?想來是要個孝的名聲以后才好進身吧。再則老太太一去,你也說白家不待見他,恐怕他在府里和嫡母相對,日子不好過,還不如守孝為名避出去呢?!?/br> 許莼道:“興許吧。聽三弟說,祖母臨去前還是見了大哥哥的,似乎家里的東西還是分了分。我聽我娘說太夫人的陪嫁莊子等她都一概不要,留給長房這邊,讓白璧她們都分開做賬,等著丁憂結束后便分家。也不知是早有安排了,還是臨時覺得不好了才分派的?!?/br> 盛長天冷笑了聲:“橫豎姑母不缺那點。據我冷眼看來,恐怕你家老夫人心中也還是偏著長房些?!笔㈤L云踩了他一腳,盛長天臉上扭曲,瞪了長云一眼不說話了,盛長云道:“你三表哥口無遮攔,你別放在心上?!?/br> 許莼隨口道:“先伯父聽說確實德才兼備,品性又好,祖母偏疼他也難怪的?!眳s想起當日九哥說他父親和他名聲壞得蹊蹺的事,如今回想起來似乎隱隱和表哥一個意思,想來明眼人一看便知祖母其實心里仍念著死去的大伯父。他悶悶不樂起來,想到那日匆匆一別九哥,如今又要守孝,不知要多久見不到九哥了,心下更是落寞。 長云長天看他郁郁寡歡,便也盡力開解,說些閑話,又說長洲給他準備什么珍貴禮物,又說聽說他在外邊開了書坊生意不錯,又說海外的風光。長天便說起上次帶船出海,見了什么稀罕事稀罕人,帶了什么好貨回來,出了多少貨,賺了多少銀錢,滔滔不絕,他本就喜游蕩四方,最愛冒險,一年倒只有幾個月在閩州,大半時間在船上。 許莼羨慕道:“早年還說要和你們出海去看看的,可惜還不知幾時能成行?!?/br> 盛長天卻是個極大膽的,滿不在乎道:“想去就去,正有秋天咱們有船等出發去南洋,風平浪靜的,穩妥得很。這條線極有意思的,好東西極多。如今你橫豎守孝,也不必去進學,和姑母說了,等出了熱孝,悄悄兒去了幾個月便回了,人也只當你在家里守孝?!?/br> 盛長云忙厲色叱道:“長天你要死!別胡沁了!回去告訴大哥說你慫恿著幼鱗出海,看他怎么罰你!” 盛長天嘟囔道:“南洋這條線咱們哪年不走個幾次,安全得很,祖父也說過若是幼鱗想見見世面,走這條線最舒服,沿路國家又富庶。幼鱗在家里哪里坐得住。等過了百日熱孝期,回外祖家看看有什么說不過去的,總比在京里悶著強?!?/br> 許莼卻有些心動,卻也知道母親恐不會同意,只口中道:“等我慢慢和阿娘說?!?/br> 到了送葬日,賓客越發盈門,京里不少高門都派了人來送殯。許莼和許菰跟著許安林迎來送往,這一日拜見的人恐怕是出生以來最多的,臉上表情都僵硬了。 卻是難得的是,謝翡也親自來路祭,許安林十分驚訝,連忙親自接著。謝翡只含笑著說了幾句客氣話,又對許莼道:“思遠兄弟還請節哀??上У氖翘珜W你又來不了了,我看沈先生都還時不時提到你?!?/br> 許莼只能連忙賠笑作揖,謝翡祭了后邊離開了。之后斷斷續續不少太學的同學都來了,應酬了一回。卻看到三鼎甲聯袂而來,許莼許菰都上前接了,待上過香,賀知秋叫了許菰到一旁,許莼暗自納罕,也不知許菰何時與賀知秋有了交情。 賀知秋卻只叫了許菰在一旁低聲道:“原本旨意都要到吏部了,令祖母沒了,這事也就按下了,如今你也還算候缺,丁憂一年后,再申請起復補缺,恐怕那時今上的氣也消了,你須在家好好讀書,莫要再犯糊涂了。令堂如今后事如何辦理?” 許菰拱手面上愧悔難當:“承蒙叔父叔母寬宏大量,仍秘將生母葬入許家墳塋,對外只說是祖母丫頭,忠心殉主。有勞賀兄指點,之前生母之事都靠賀兄周全雪冤,今日種種,總是我咎由自取,待丁憂后,我自上表負荊請罪,便仍是去嶺南,戴罪立功?!?/br> 賀知秋嘆息:“都是職分所在,你該謝天恩浩蕩,明慎用刑,賞罰無差。這次仍有旨意到禮部主祭,沒有奪誥,這是全了國公府的臉面,委實是圣恩仁慈了?!彼恢圹E看了眼那邊正在與張文貞、范牧村說話的許莼,他看起來應當是全然無覺。 此案宮里專程有交代,不可泄之一字于世子,而當日方子興又口傳諭令,案發之日,許世子在伴駕,絕無嫌疑。之后查案提仆婦到案,全是方子興親自安排,案結之后,自己甚至得了宮中賞賜。 再想到那印書坊上的御筆親題,此前禁書種種,賀知秋哪里還不知道這位世子早已得了天子庇護?再三嘆息,只提點許菰:“你嫡母想來熱孝期后便會被白家接回,嫡姐在韓家家廟,也不會回許家了。你好好孝敬叔父叔母吧?!?/br> 許菰苦笑道:“如今我哪里還有臉面,那日宣旨后,叔父尚且糊涂,叔母看著我卻冷如冰霜。我已稟報叔父母,祖母下葬后,我便在墳塋旁莊子住下守喪,待孝期滿,再去嶺南赴任,這也是我當贖的罪,若來日有機會,再報教養之恩?!?/br> 賀知秋嘆道:“你能想清楚便好,若是有什么不便之處,可命人與我說,仆雖艱難,也還能幫上一二?!?/br> 許菰搖頭:“叔母一貫不在這上頭為難,況且祖母臨終前,已將長房財產一總交割給我了。叔母連白家的陪嫁,也都給了我,我到底也沒這么厚的臉皮,仍和叔母說了,叔母教養多年,就還是交由叔母分配?!?/br> 賀知秋嘆道:“盛夫人確實賢德,靖國公……得此賢內助,想來世子來日也定成器成材,待這事淡了,你還當多襄助國公府才好?!彼挚戳搜墼S莼,問許菰道:“世子還不知道這內里曲折吧?你還是可以與他敘一敘棠棣之情的,也算報答還恩你叔父母?!?/br> 許菰搖頭:“畢竟是密旨,叔父母都說了不可對外泄之一字,本也是為全臉面,后來祖母……總之已交代了,此事還是不與莼弟說了。我如今這般,談什么報恩呢?!毙膬葏s想起祖母臨死前叮囑。 “你本來心志堅忍,才華過人,酷肖你父親,是我誤了你,若當時正大光明接你回來,認在長房,科舉出身……可嘆祖母一步錯步步錯,如今天恩問罪,貶你去嶺南,我尚且能救你一回?!?/br> “今上深沉寡恩,乾綱獨斷,眼里不揉沙子,便連太后也被幽于皇廟,我如今自行服毒自盡,你和你叔父只能丁憂守喪。他看在面上,不至于奪死人誥命,立刻便要貶你出京。國公府榮耀仍在,一年后徐徐圖之,能留京最好,不能,也擇一安泰之地外放,總比去那瘴癘之地丟了小命的好。你之后踏踏實實,從宦途進身,議一門婚事,把你爹的香火延續下去,我也算死得其所?!?/br> “你也當繼續孝敬你叔父叔母,他們其實是寬仁老實人,所謂君子可欺以方,祖母做了一輩子惡人,如今也厚顏讓他們不要與你計較,他們也都答應了會繼續關照你,為你議一門良婚,照應你的親事。你今后好好的……我這輩子,唯愛你父親一子,可惜天不假年,我抱憾終身,這才行了糊涂事,終歸都是我對不住你和你叔父叔母。這是我最后做一件惡事,仍是為你打算?!?/br> “你也不要怪許葵,此事根源在我,你大jiejie糊涂昏聵,將來在韓家定然過得不好。你為嫡弟,若仍時時派人去問,韓家再惱怒,也不至于便要她的命。待過上幾年,你求你叔父,想法子讓韓家休了,接她出來,哪怕養在自家家廟,也比在人家手里磋磨的強?!?/br> 許菰心中痛楚,越發悔恨,自己若是早日將生母歸來之事與盛夫人挑明,正大光明接回生母,放棄奪爵的念頭,此事哪里會到今日這般。無非總是自己只想躲避一走了之,祖母籌劃多年,自不肯放終致生母殺身之禍。祖母昏聵,確實為己籌劃多年。如今祖母生母都為自己而死,嫡母反目義絕歸家,只剩下一個逼死自己生母的嫡姐被關在韓家,二房看自己更是忘恩負義,自己落了個孤家寡人,前途盡毀,豈不是全為自己一念之差,招致今日之境地? 賀知秋知他心中難過,也只又安慰了他幾句,又走了過去和許莼說話,只讓他如今既守喪,那書也不著急印,只慢慢排著便好。 許莼自然是稱謝不已,再三作揖。一時三鼎甲告辭,許莼和許菰一并送靈而去。 賀知秋與張文貞、范牧村便又相約著離開。 張文貞唏噓道:“許家兩兄弟清減許多,倒是可憐,恩禮哀毀過甚了,不過思遠一身縞素清如雪,風姿比在學里倒還增了幾分?!?/br> 范牧村卻若有所思問張文貞:“兄臺可聞到許世子身上的香味?我于這上頭不大精通,似乎沒聞出來是哪里制的香,倒是極特別?!?/br> 張文貞道:“東野鼻子好敏銳,我倒沒聞出什么,料想這時候思遠也沒心情熏什么香,這里又是道場又是講壇的,想來是靈前香燭的香味吧?!?/br> 第58章 臂釧 “已送葬了, 世子那邊看著停靈下葬后就回了府,但終究還是熱孝期,也沒出門, 但還是讓夏潮送了封信出來。問過了夏潮, 說雖說都是素齋, 但盛夫人極小心,豆、奶、瓜果等配得極周全, 世子也只頭七那段時間迎來送往吃得少一些,后來漸漸緩過來了吃睡都安?!?/br> 蘇槐小心翼翼回稟著,臉上一點笑容不敢有, 自從皇上從別業回宮, 臉上就沒個笑模樣。他自知差使沒辦好, 但皇上一句不提, 他越發不敢捅這馬蜂窩,只夾著尾巴小心當差,命五福六順那邊牢牢盯著竹枝坊那邊, 只求世子這邊能來個信。 今日可算接到了信,連忙小心送來。 謝翊打開匣子,看許莼竟洋洋灑灑寫了厚厚一摞, 有些吃驚,但面上的神情立刻就緩了下來, 他拿了出來打開看,原來是好些天寫的了, 零零碎碎攢了一大疊, 字也不大講究, 有素箋, 有玉水紙, 有宣紙。 “九哥,太祖母去得突然,沒能與九哥好好辭行,聽春溪說九哥已從別業走了,天氣漸熱,九哥須當心身子?!?/br> “府里氣氛很怪,爹娘好似很生分,阿爹如今守喪,對娘俯首帖耳,十分懼怕阿娘,仿似有什么把柄落在我娘手里。大伯母一直不曾露面,只說病得厲害,大jiejie這般大事也不來,虧當日祖母一直偏寵她?!?/br> “閑暇之余,總不由自主想念九哥,思之若渴,九哥君子,莫要怪我不守禮,實是情難自禁?!?/br> “舅父來了,帶著二表哥三表哥,還給我帶了許多禮物,我沒時間很仔細挑,只看著禮單挑了一些,又讓秋湖和冬海挑了些好的送你,莫要推拒。這些日子受了你好些好東西,又是古畫又是名劍,又有絕版書又為我題字,九哥待我甚厚。我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回贈些許防身之物,九哥仔細收藏,勿要隨意展露?!?/br> “三表哥說南洋航線盛家走熟,極穩當,且一路風俗人情有意思,風光亮麗,物產瑰盛,來去一回利潤極大,九哥若無煩事在身,不若擇一兩月,與我一同出??纯??想到能與九哥,乘一快船,馳騁碧波,把臂同游,見世外廣袤,豈不快哉?!?/br> 謝翊慢慢將那頁紙折了折,又放了回去,問蘇槐:“盛家有人進京吊祭了?” 蘇槐道:“是,盛夫人親兄弟盛同嶼,帶著次子盛長云,三子盛長天進的京,盛長云主要管東北海線,盛長天跑的西南海線,兩人都身材高大、武藝精湛,都是十四歲就開始跑船,極能干。盛長云為人寡言,機變縝密,盛長天勇武好戰,十分愛行險?!?/br> 謝翊點頭:“盛家,倒是會教人?!?/br> - 蘇槐道:“夏潮還送了好些東西過來,皇上要看看嗎?好些海外的新奇玩意,有鐘表、各色玩器用具,老奴有些竟識不出用途——還有兩把火器?!?/br> 謝翊倏然抬頭:“就這么大搖大擺送來了?”原來信里那防身之物說的是火-器?謝翊啼笑皆非,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 蘇槐嘆道:“可不是?封在匣子里,六順打開嚇了一跳,知道沒法送入宮里,只能先報了老奴。老奴托了方子興走了兵部那邊的批條,才能送進宮來給陛下……現家伙還在方子興那里,要等陛下準許才敢進獻?!?/br> 謝翊點頭嘆息:“說他膽大吧,他見個賀知秋被黜落,就嚇得無論如何都不肯入朝;說他膽小吧,他連火-槍都敢送人……簡直膽大包天?!?/br> 蘇槐笑道:“若是一般人,我看他也不敢送的,這定是盛家送他防身的,珍貴得很,他不自己留著,倒送給皇上,這是把皇上當自己人?!?/br> 謝翊道:“所以他們盛家這么苦心孤詣要和貴戚結親,這般勢力,地方官不忌憚才怪了,庸官懦吏,恐怕壓服不下,少不得便要打壓。不過朕記得,前幾日閩州提督夏紈送來盛家第一次采辦的皇貢,也有幾把火-槍,朕當時分賜給了工部、兵部神機營,也算盛家有心了?!?/br> 蘇槐只是賠笑,并不接茬。 謝翊自言自語道:“由此見彼,海商出外貿易既然都要攜帶這等利器,海盜自然也是有此武力。我朝兵事,再不奮力練兵,研制武器,哪一日被人從海上攻入,也不奇怪了。水師學堂和海事當重視火器火炮的教學?!?/br> 蘇槐躬身道:“皇上燭照千里,圣目如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