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好像有大病 第53節
秦招娣牽了牽她的手,溫聲道:“別哭了,我們在居士婆婆的宅子里暫住,就是城南的周府。你要是想我們,隨時來就行?!?/br> 李清露點了點頭,秦招娣張開雙臂,跟她擁抱了一下。大師姐的懷抱溫柔,身上帶著檀香的氣息,讓她有種懷念的感覺。兩人依偎了片刻,大師姐退開一步,道:“我們走了,你好好的,有事寫信回來?!?/br> 一行人走遠了,李清露還站在原地,望著她們的背影出神,不覺間淚水已經淌下來了。 這時候街對面有幾個人大聲說笑著從酒樓里走出來,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人,帶著醉意從她身邊走過。一個身穿灰色錦袍的少年腳步蹣跚,重重地撞了她一下,把李清露手里提著的東西撞到了地上。 “哎呦……對不住,小jiejie,我不是故意的?!?/br> 李清露這才回過了神,那灰衣少年彎腰幫她把盒子撿了起來。他舉起盒子晃了晃,聽著里頭沒有粉碎的聲音,帶著醉意道:“應該沒碎,要不你打開看看。摔壞了……我賠你!” 李清露心煩意亂的,若不是拿著這些東西,師父也不會這么生氣。她淡淡道:“沒事?!?/br> 她舉步要走,那少年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醉醺醺地道:“別呀,你打開看看,新月齋的東西可不便宜呢。我常給jiejiemeimei們買,知道價格?!?/br> 其他少年起哄道:“那是一般的jiejiemeimei嗎,不是你相好的?” 灰衣少年道:“邊去,我可是個正經人……對于漂亮姑娘,一向只有敬重,不敢褻瀆!小jiejie的氣質像荷花一樣,我一看就喜歡!” 他說著一指旁邊的人,道:“你,把愛蓮說背一遍,夸夸小jiejie?!?/br> 這些人都是他的跟班,十分聽話,當即朗聲背道:“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br> 李清露:“……” 灰衣少年拍著胸膛道:“看見沒有,小jiejie,我們都是讀書人……有文化,又有錢。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br> 他打了個酒嗝,往前走了一步,低頭看著她道:“小jiejie,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許人家了沒有?” 李清露被他們圍著,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天色漸漸黑了,這些少年對她拉拉扯扯的,不懷好意。李清露攥緊了拳頭,想要動手了。 這時候身后有人喊道:“清露——” 是徐懷山的聲音,李清露回頭一望,卻見他和朱劍屏都來了。她松了口氣,大聲道:“我在這里!” 那群少年人見兩個男人來了,覺得十分掃興,一人道:“嗐,原來是有主的,早說啊?!?/br> 灰袍少年道:“沒意思,咱們走吧?!?/br> 他一擺手,一群人前呼后擁地走了。徐懷山快步趕了過來,道:“找你半天了,那些人圍著你干什么?” 李清露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道:“他們不小心撞掉了我的胭脂,說要賠錢。我說不用,就讓他們走了?!?/br> 徐懷山看著她道:“眼睛怎么紅了?” 李清露眨了眨眼,道:“被沙子迷眼了,沒事。你們買了什么東西?” 朱劍屏道:“買了幅不錯的畫,回去給你看看?!?/br> 那兩人與她往回走去,路邊的燈籠漸次點起來了,光芒照亮了前方的街道。李清露想著剛才與師父的見面,心里空落落的,還是有些惆悵。 拐過街角,那群紈绔走的慢了下來?;遗凵倌陻咳チ四樕系淖硪?,回頭看著走遠了的李清露,瞇起了眼。 他方才聽信報說徐懷山帶著他相好的出來逛街,便帶了七八個兄弟等在這里,就為了瞧他們一眼。屠烈這幾天為了丟堂口的事發了好大的脾氣,鬧的家里雞犬不寧的。他方才看過了,那徐懷山也沒長著三頭六臂,沒什么可怕的。 他摸了摸下巴,沉吟道:“那姓徐的雖然一般,眼光倒是不錯,找的老婆挺漂亮的……是我喜歡的那口?!?/br> 一人小聲勸道:“小虎哥,別招他了。那姓徐的是個瘋子,沒人敢惹他?!?/br> 屠小虎抬手拍了那人腦袋一記,道:“說什么屁話!我爹是下山虎,我能怕他?” 其他人紛紛道:“不能不能……咱們堂主不過是給他一個面子,暫時不收拾他罷了。長安城還是咱們金刀門說了算!” 屠小虎這才舒服了一點,沉下了臉道:“繼續盯著他們。他氣得我爹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我非得給他點顏色瞧瞧不可!” 第三十九章 回了人和堂, 李清露沒什么胃口,只吃了一點東西就放下了碗。她坐在屋外的葡萄架下,抬頭看一會兒月亮, 嘆一口氣, 好像十分沮喪。 徐懷山覺得她不對勁, 從屋里走出來,看著她道:“你真沒事?” “沒事,”李清露道,“我就想一個人靜一靜?!?/br> 徐懷山在她身后站了片刻,似乎想說什么, 但看她實在不想聊天,便離開了。李清露雖然要他離開,可他真的走了,她心里反而更不好受了, 有種被所有人都遺棄的感覺。 她的心好像被人向著兩個方向撕扯,一個要她回到師父身邊, 從此不問世事。另一個卻要她留在徐懷山身邊, 一直陪著他。 夜色濃重起來, 遠處的燈火漸漸亮起來了。李清露望著紅瑩瑩的燈光, 心中飄飄蕩蕩的, 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好像有點負罪感, 卻又覺得這是自己一直以來缺失的一部分,是她想要了解的感覺。 天有點冷,李清露抱著膝蓋坐了一會兒, 打了個噴嚏。一件披風落在她背上, 李清露回頭一看, 卻是徐懷山回屋拿了衣裳來給她。 李清露本來是服侍他的,沒想到日子久了翻了個,他開始照顧起自己來了。李清露回想從一開始,他其實就挺關心她的。不過因為他自己也不怎么會生活,對她幫的忙也很有限,顯得笨手笨腳的。 李清露把披風裹在身上,道:“謝謝?!?/br> 徐懷山在她身邊坐下了,道:“這么客氣干什么,我還想謝你呢?!?/br> 李清露道:“謝我什么?” 徐懷山還有點心有余悸,道:“之前跟穆廣添談判,多虧了你在中間周旋,沒讓人看出是我姐來,要不然保準談崩?!?/br> 李清露便笑了,道:“應該的,你一個月給我開十兩銀子嘛?!?/br> 徐懷山道:“光給月錢不夠,你想要什么東西,盡管開口,能做到的我都滿足你?!?/br> 李清露靜了片刻,道:“我沒什么想要的?!?/br> 她縮成一團,顯得有些落寞。徐懷山總覺得她有點不對勁,問又問不出來,只能盯著她看,試圖從她臉上看出點什么來。 李清露像個瓷娃娃似的,皮膚晶瑩剔透,頭發烏黑,戴著金釵越發顯得她矜貴漂亮。徐懷山打心里喜歡看著她,只要她在自己身邊,他心里就有種寧靜的感覺。 李清露想著自己的心事,眼睛許久才眨一下。師父她們還在城里,自己要是趁著天黑去找她們,不知道徐懷山會不會答應。 她若是去見了師父,就會忍不住想跟她們回玉虛觀。以徐懷山的脾氣不可能就這么算了,肯定要找過去。他的性子一時正常一時瘋癲的,若是犯病的時候去了,失手傷了什么人,自己就是禍害師門的罪人了。 跑路不是辦法,還是得跟他商量。李清露憋了一會兒,小聲說:“你真的什么都能答應我?” 徐懷山感覺她要給自己下套,道:“你先說來聽聽?!?/br> 李清露抬眼看他,試探地說:“如果我想走,能行么?” 徐懷山看她別別扭扭支支吾吾的,就預感到她又想跑路。他道:“好端端的怎么又要走,你才安穩幾天就要跑?” 李清露小聲說:“你這邊已經很好了,不需要我了……我想回去了?!?/br> 她雖然這么說,卻帶著一點難過。徐懷山不想逼她,溫聲道:“為什么,有人欺負你了?” 李清露想起了穆大小姐和她那狐假虎威的丫鬟,嘆了口氣,道:“沒有?!?/br> 徐懷山道:“那是跟我在一起不開心嗎?” “不是開不開心的事,”李清露低聲道,“我跟你不是一路人,我這樣一直幫你,不知道做得對不對。我是出家人,就算做不了善事,也不能……不能……” 她大約是想說不能為虎作倀,但又覺得這個詞太重了,徐懷山也沒干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就算打起來了,也是人家先找他的麻煩。泥人還有三分血性,他作為一派的帶頭大哥,總得把被人搶走的地盤奪回來,給自己死去的兄弟們討個公道。 徐懷山覺得這丫頭實在讓人捉摸不透。他剛感覺她沒那么排斥自己了,跟他分糖吃,還答應冬天和他一起堆雪人??刹乓晦D眼的功夫,她又當做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忽然就要走了。 “你這個小騙子……” 李清露感到了一陣心虛,道:“我沒騙你?!?/br> “你這還不算騙我?”徐懷山抓了抓頭發,好像渾身上下都不得勁,“你答應要跟我一起待三年,這才多久,六個月!你說話不算數,是你師父教你的?” 李清露小聲道:“我就是嘴上說說,又沒簽字畫押?!?/br> 徐懷山拉住了她的手,道:“這就進屋寫字據,你還欠我兩年半,把這事寫清楚了?!?/br> 李清露把手抽了出來,縮進了袖子里,道:“你別鬧了?!?/br> 她知道出爾反爾不好,可她一個人在這兒也受了不少委屈。她低著頭,啞聲道:“我真的很想念師父她們。業力司不是我該待的地方,你別為難我了?!?/br> 她平常性情堅韌,也不至于這么容易就哭了。徐懷山覺得不對勁,說:“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什么了?” 李清露沉默下來,徐懷山瞇起眼來,覺得自己猜對了。他聳了聳鼻子,忽然想起自己還煮了東西,連忙站了起來,一邊道:“你等會兒,我回來再跟你說——” 李清露有點莫名其妙,片刻見他端著個碗回來了。碗里煮了個荷包蛋,還有幾個糯米圓子,湯是用紅糖和米酒熬的,聞起來又甜又香。大約是剛才自己讓他走開時,他去廚房煮的,做的還有模有樣的,應該是問過廚房大娘了。 他在她身邊坐下,舀了一勺圓子,道:“你吃點熱乎的,然后好好睡一覺,等天亮了就不想回去的事了?!?/br> 李清露搖了搖頭,沒心思吃東西。 “給個面子,”徐懷山道,“我親自煮的,你總得吃一口吧?!?/br> 堂堂業力司的教主親自下廚給一個丫頭做飯,說出去誰也不相信。李清露不好拂了他的意,張嘴吃了。糖水甜甜的,吃下去肚子里確實暖和,心情也沒有那么沉重了。 “好吃么?” 他看她的時候總是很專注,此時卻又帶了一點不安。她抬眼看他,忽然覺得他眼巴巴的像條狼崽子似的,生怕自己不要他了。李清露覺得自己也沒有多好,他實在不必把自己看得這么重。 她點了點頭,道:“好吃?!?/br> 徐懷山便露出了笑容,看著她把糖水吃完了。在一起待了這么久,他覺得她對自己多少是有點感情的,不至于像剛開始那樣,一言不合就要跑路。 他道:“外邊冷了,回屋么?” 李清露搖了搖頭,看著月亮不想說話。徐懷山道:“那我陪你坐一會兒?!?/br> 糖水是米酒燉的,李清露坐了一會兒,酒勁兒串開來,有點困了。她頭一點一點的,徐懷山挪到她身邊,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道:“能回去了么?” 李清露的意識依稀回到了小時候,她在師姐妹中間打坐。師父在上面講經,聲音模模糊糊的。她困得不行了,又怕師父打她手板,勉強撐著道:“我沒事,我還能撐?!?/br> “硬撐著干什么,又沒人查你功課?!?/br> 李清露道:“修道之人,都要背逍遙游的……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 徐懷山道:“一鍋燉不下?!?/br> 李清露喃喃道:“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 兩個人這樣也能接下去,徐懷山覺得有點好笑,把她打橫抱了起來。李清露的身體輕盈,身上帶著一點淡淡的茉莉香氣。徐懷山感到了一陣溫柔,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了。 他進屋把她放在了床上,李清露背到了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徐懷山覺得實在有意思,道:“記性還挺好的,還能背么?” 李清露的眉尖蹙起來,顯得有點困惑,良久喃喃道:“師父,后面的我忘了……別打我手板?!?/br> 徐懷山道:“回去還要被師父打手心。留下來陪著我,好不好?” 李清露靜了許久,也沒有回答他,漸漸睡著了。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落在雪白的臉上,顯得漂亮而又脆弱。徐懷山幫她蓋好被子,坐在床邊看了她片刻,放下帳子走了。 金刀門,云雷堂。 營房里燈光昏暗,到處都是傷員,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混合著湯藥苦澀的味道,讓人很不舒服。幾個郎中在營房里給病人裹傷、換藥,忙的焦頭爛額。屠烈渾身都是力氣卻使不上,只能在一邊干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