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好像有大病 第52節
穆拂衣撣了撣衣袖,自認為大方地說:“你要是愿意跟著他,就好好地守本分。不過你既然欠他人情債,還完了隨時都能走。他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應該不會勉強你的?!?/br> 李清露沒說什么,知道穆大小姐是瞧自己不順眼了。她本來也沒什么野心,就想在山里種一種菜,練一練劍。她被擄來過了許久,好不容易習慣了這種生活,卻又被人當成了眼中釘。 她一直自詡受上天眷顧,運氣不錯,如今卻覺得一切也沒有佚?那么好。她要往東,周圍的人偏要她往西。她好不容易往西了,大家又要她改回來,好像一定要挑她的毛病。 她本來也不屬于這里,若是身邊的人都容不下她,她離開也無妨。徐懷山的權勢越來越大,擁有的東西也會越來越多,不至于離了自己就活不成,總有人能照顧好他。 雖然這么想,昨天晚上跟他一起看月亮的情形卻浮現在眼前,讓她舍不得就這么放手。 她一念及他,心里就生出了甜意,就像昨晚吃的飴糖。李清露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是認真的么,或者只是一時心血來潮逗弄自己?她分不清楚,可她一靜下來,心里就全是他的模樣。 穆拂衣該說的都說了,見她沉默著,便站了起來。她道:“你好好想一想吧,我先走了?!?/br> 李清露送穆拂衣出了門,看著她和丫鬟走遠了,心情有些沉重。一大早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她坐在屋里,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待在一個不該待的地方。 周圍來來去去都是魔教的人,行事隨心所欲,跟她從小受到的教導截然不同。她在他們中間,顯得格格不入。不但自己不自在,也耽誤了別人生活。 “……我是不是該走了?” 李清露輕聲問自己,屋里靜悄悄的,沒人回答她。 她心里有些難受,良久嘆了口氣,垂下了眼簾。 中午徐懷山回來了,吃完飯歇了一會兒。李清露想著上午穆拂衣來找自己的事,一直提不起精神來。她睡了一會兒,忽然感覺臉上一涼,睜眼見徐懷山站在她的床前,手背搭在她臉上,道:“病了?” 李清露坐了起來,披了件外衣道:“沒有?!?/br> 徐懷山道:“那怎么沒精打采的?” 李清露不想多說,輕聲道:“就是有點不舒服,沒事?!?/br> 徐懷山有些疑惑,忽然明白過來,沉默著走開了。片刻他道:“肚子疼嗎,讓廚房給你燒點姜湯?” 李清露覺得他好像誤會了什么,道:“不是……哎呀,就你懂的多?!?/br> 徐懷山想著他姐來月事的時候不但會肚子疼,還會發脾氣。以前他不會看眉眼高低,惹得他姐攆著他揍了好幾回,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時見李清露蔫蔫的,還以為她也來月事了。 李清露穿上外衣,在鏡子前梳了梳頭,感覺自己的氣色確實不太好,難怪他會擔心。 徐懷山走過來道:“肚子不疼?那等會兒還出去么?” 李清露這次倉促出來,一些日用的東西沒帶夠,該補充一些了。她道:“去吧?!?/br> 徐懷山便穿上了外袍,收拾停當了,在屋檐下等著她。兩人走到小院子外面,朱劍屏從對面走過來,正好也要出門。徐懷山道:“你去哪兒?” 朱劍屏道:“去買筆硯,你們呢?” 李清露道:“桂花油用完了,胰子、絲線什么的,也得買一些?!?/br> 朱劍屏折扇一展,道:“那正好,一起去吧?!?/br> 三個人一道出了門,兩個年輕公子一身華貴的氣派。李清露穿著粉色的綢緞衣裙,姿容秀麗,走在他們身邊不像侍女,倒像是那兩人的小妹子。 大街上金風熙熙,人來人往,店鋪的招牌鱗次櫛比,大紅燈籠成串掛在屋檐下。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好吃的、好玩的,食物的香氣、小販的叫賣聲和孩子們嬉鬧的聲音融合在一起,讓人的心情一暢,比悶在屋里好多了。 街上的百姓都安居樂業的,好像已經把前天夜里的動靜忘卻了。反正這些幫會爭來奪去的,誰做主都差不多。大家覺得這些事跟自己沒什么關系,日子能照常過就行了。 徐懷山走在街上,感覺城東這種祥和的氣氛很適合生活,住在這里應該挺舒服的。 前邊街口往右轉有個飛白書畫坊,老板不知道是什么來歷,很有些本事,時常能搜羅到一些名人的真跡展出。不光本地的人常來光顧,就連外地都有不少名士慕名前來,儼然形成了個愛書畫之人的小圈子,十分出名。 朱劍屏對這間書畫店早就有所耳聞了,這次是特地來逛的。他走到街口停下來道:“你們一起來么?” 徐懷山也沒什么事,正想一起去看一看。旁邊當鋪的老板拄著拐杖走了出來,一見徐懷山,頓時睜大了眼,行禮道:“主人,您怎么來了?!?/br> 這間當鋪是業力司的產業,之前金刀門的人搶占了人和堂,把這些鋪子都換了人管。原本的掌柜的挨了他們一頓毒打,腿一瘸一拐的養了半個月。后來聽說教主帶著人把金刀門的人趕走了,他還不相信,結果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接他回來了,其他的鋪子也都是如此。 申平安昨天就拖著病體,把自家的產業一間間交接回來了,讓他們恢復了正常經營。 掌柜的回頭大聲喊道:“快出來,教主來看咱們了!” 大伙兒聽見了,放下了手上的活兒一涌而出,人人都十分喜悅。大家還以為他是來看生意的,連忙請他進屋坐。 徐懷山今天就是想上街看一看恢復的情況,沒想進去。架不住大伙兒太激動,見了他就像見到了主心骨。一群伙計簇擁著他,人人眼里都帶著光,仿佛圍著一個大英雄。 一人道:“多虧了教主把金刀門的人趕跑了,要不然咱們就沒生計了?!?/br> 又一人道:“教主英明神武,那下山虎再橫,也不是咱們教主的對手!” 眾人轟然道:“就是,教主武功蓋世!有他保護,咱們什么都不用怕!” 朱劍屏見他被熱情的人群圍住了,生怕自己也被拽進去,笑道:“那我先去買筆硯,等會兒回來找你?!?/br> 他說著邁步先走了,李清露猶豫了一下,覺得人家崇拜他是他的事,自己不如趁這個功夫出去轉一轉。 她道:“我去買東西,一會兒就回來?!?/br> 徐懷山陪她出來就是要付賬的,下意識道:“錢夠么?” 李清露擺了擺手道:“有錢,你就不用cao心了?!?/br> 沿著街走到頭,便是飛白書畫坊。朱劍屏走到門前一望,見匾額上的字寫得銀鉤鐵畫的,頗有氣勢。 他邁步走了進去,店里的人不多,只有兩個客人,一個伙計和一個掌柜的,各自忙自己的事?;镉嬕娪腥藖砹?,招呼道:“客官里頭請,隨便看看?!?/br> 店里的兩面墻上掛著裝裱好的字畫。正中有個書畫臺,上頭放著些客人留下的墨寶,一旁又有現成的筆墨紙硯,供客人寫字作畫。書桌旁邊擺著幾個紅酸枝的架子,上頭放著些紙張、硯臺、大小材質不一的毛筆,印泥。另一個架子上放著些壽山石、青田玉,篆刻刀。 屋里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味,掌柜的撥了幾下算盤珠,偶爾翻一頁紙,聲音輕輕的,顯得店里更加寧靜。來這里的人都是雅客,不喜歡被打擾,看到喜歡的自己會出聲詢問。 店里除了賣字畫和紙筆,也接裝裱、幫客人刻印。這些小活兒也不賺錢,就是賣字畫掙得多,賣出一張名家的作品就夠吃一年的。朱劍屏在店里轉了一圈,在一幅畫前停了許久。 畫上是一片淺淺的池水,水中有幾支枯荷。殘破的荷葉耷拉在池中,蓮蓬外垂著一片枯萎的花瓣,將墜未墜。池邊壘著幾塊石頭,墨色干枯,一股蕭瑟的秋意撲面而來。 朱劍屏的心中有所感觸,覺得作畫之人心中似有一腔壯志,只是時局不利,難以施展。畫上的落款是一葉舟,他沒聽說過這個名號,道:“這是誰畫的?” 伙計走過來,道:“客官看上這一幅了么,這是常來店里的一位朋友畫的?!?/br> 朱劍屏道:“這畫不錯,多少錢?” 那伙計道:“二十兩銀子?!?/br> 旁邊一名客人探頭過來,看了一眼便皺起了眉頭,道:“就這還二十兩銀子,你搶錢呢?這枯荷也太喪氣了吧,掛在家里看著不難受?” 朱劍屏倒是覺得這花雖然枯了,卻有種待時而放的心志,不是一般人的手筆。 他道:“包起來吧,我要了?!?/br> 其他人像看傻子似的看他,朱劍屏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镉嬄牰嗔巳苏f這畫喪氣、丑,還是頭一次遇上識貨的。朱劍屏買了畫,又挑了幾支筆。他見桌上有試用的紙筆,一時技癢,便寫下了幾個字。 他筆走龍蛇,一幅墨色淋漓的字寫下來,頗有氣勢。 掌柜的看了那幅字,忍不住從柜臺后走了出來,稱贊道:“公子這幅字實在漂亮!你若是愿意,我為你裝裱了掛在店里,幫你代賣?!?/br> 朱劍屏也不缺錢,但有個地方展示書法,以字會友也是件好事。他一向醉心于此道,微微一笑道:“好,那就有勞了?!?/br> 掌柜的道:“請問尊駕府上何處,若是賣出去了,我派人送錢過去?!?/br> 朱劍屏道:“不用,過段時間我自己來看就是了?!?/br> 他提筆在下方落款,寫了驚鴻客三個字。這一會兒功夫,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他買了筆硯和紙張,告辭出來。 店鋪后的竹簾動了一下,一個穿青袍的中年文士從隔間走了出來。掌柜的過來道:“老爺,您的畫賣出去了?!?/br> 那青袍文士嗯了一聲,方才已經隔著簾子看到了外頭的情形。掌柜的含笑道:“那位公子雖然年輕,卻極有眼光,一眼就看中了您的畫,跟您還真有些緣分?!?/br> 青袍人沒有回答,信步走到桌前,低頭看著上頭鋪展的那幅字。 “病樹前頭萬木春?!?/br> 字寫的酣暢淋漓,又帶著些恢弘的氣勢。他微微一笑,道:“他這是回我的畫呢。裱好了掛在后面廂房里,留三十兩銀子等他來拿?!?/br> 掌柜的沒想到自家主子跟那位公子倒是志趣相投,還沒打過照面,就已經這樣互相欣賞了。 他道:“那他下回來,主子若是不在鋪子里,我叫人去通知您?!?/br>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倒也不必,我若是想見,隨時都能見他?!?/br> 掌柜的道:“主人認識他?” 青袍人淡淡道:“他是業力司的軍師,前兩天剛帶人打了一場勝仗。這人心中頗有籌謀,難得的是他還能寫一筆好字,是我的知音?!?/br> 他手指輕輕描摹著朱劍屏的字,越看越是喜歡。他道:“讓人幫我詳細查查他的經歷?!?/br> 掌柜的還沒見過老爺對誰這樣看重,看來這位公子確實與一般人不同,連忙道:“是?!?/br> 朱劍屏拿著畫回到了當鋪中,徐懷山依舊被人圍著,茶已經喝了一壺。天都快黑了,李清露還沒回來。他道:“你的心肝呢?” 徐懷山也有點不放心,起身道:“出去看看?!?/br> 兩人起身往外走,一路到處張望,不知道那丫頭去了什么地方。 李清露過了一條街,往前走了一陣子,找到了一間胭脂鋪子。她買了梳頭用的桂花油,想自己有時候氣色不好,又買了茉莉粉和幾盒胭脂。除了自己用,還多買了一點打算回去送給蛛紅和云姝。 新月齋的胭脂包的十分好看,半透明的蠟紙包在紅色的盒子外頭,用金線勾勒出牡丹和一輪新月的花紋,一看就是上等貨。彼時長安城中的夫人小姐,都以用新月齋的東西為榮。李清露也不關心這些,只是身邊的女孩子都用這些東西,時間久了她也習慣了。 李清露走出鋪子大門,打算去前頭買點絲線。迎面走來了幾個道姑,都穿著水藍色的道袍,頭上戴著黑色的紗冠,竟是玉虛觀的人。李清露十分詫異,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她們,登時就紅了眼圈。她上前一步,道:“師父,大師姐,你們怎么在這兒?” 她穿著一身淡粉色的衣裙,身上的繡花十分精致。她腰上掛著玉璧,頭上戴著金釵,儼然是一副大戶人家小姐的模樣。秦招娣等人一時間都沒敢認她,怔了片刻才道:“清露,怎么是你?” 李清露道:“我跟業力司的人來的,你們呢?” 秦招娣跟她分別了這么久,一直很擔心她。如今見她沒事,漸漸高興起來,道:“師父來這邊訪友,就是城南的那位姓劉的居士婆婆,從前她給咱們觀里供了不少香火。最近她身體不好,師父放心不下,便來瞧一瞧她?!?/br> 李清露記得那位居士婆婆,以前她住在宜昌時,經常去玉虛觀燒香。后來她兒子將她接到了長安奉養,便沒再見過她。 能在這里跟她們遇上,實在是緣分。李清露心中十分高興,望著秋云師太道:“師父最近好么,觀里怎么樣?” 秋云師太道:“我一切都好,你呢?” 李清露笑了一下,道:“弟子很好,我給觀里寫了信,你們收到了么?” 秋云師太淡淡道:“收到了,以后不必寄錢回來。你既然在外面生活,還是得存一點,多為自己打算?!?/br> 李清露不知道徐懷山在信里放銀票的事,有點疑惑。然而師父的態度有些生分,好像已經不再把她當成自己養大的孩子來看待了。李清露心里十分難受,道:“師父,弟子雖然身在業力司,心里卻一直沒有忘了你們?!?/br> 秋云師太嘆了口氣,神色有些惋惜,道:“沒忘么?你看看你的樣子?!?/br> 李清露低頭看自己,她身上戴著環佩,手里提著水粉胭脂,仿佛已經拋卻了修行之心。 她十分慚愧,低聲道:“師父,弟子一直想回到你們身邊。我不是貪戀榮華富貴的人,也從來沒有忘記師父對我的教導,沒做過一件對不起師門的事?!?/br> 秦招娣有些不忍,小聲道:“師父,清露她也是不得已,她是為了咱們才跟那魔頭走的啊?!?/br> 秋云師太心中明白,嘆了口氣,道:“你好好珍重自己。若是守得住本心,玉虛觀的大門會為你敞著?!?/br> 李清露心頭一動,淚水蓄在眼眶里,恨不能這就舍下一切,跟師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