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當年從縣城來北京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那時是對北京事物的迷茫和陌生,現在是對窮僻故鄉的避之不及。 少年時第一次離開縣城坐高鐵,從那以后每次出行都不再是歸途,都是顛沛,都是逃離。 印象里,沒有一次愉快。 以至于唐珵工作這些年各地出差奔走,坐過數次列車,仍舊會覺得一上車坐下就興致全失,內心忐忑。 到了市里正是正午,唐珵出了站感覺有些頭疼,這是老毛病了,這些年做新聞除了到處跑就是熬夜伏案寫稿子,時間一長,脊椎出了問題,頭疼就成了老毛病。 北京和市里的溫差不大,這個季節晚上冷得厲害,中午溫度卻有些偏高。 唐珵脫了外套,打車去了北城客運站,一路越走越偏僻,到了客運站的時候發現人煙有些稀少。 他記得以前這里是最熱鬧的地方,商販小攤圍在客運站外,乘客大多都來不及進站就被外面拉客的人中途拉到別的客車。 但現在聽不到拉客的吆喝聲,也看不見滿街的小販擺攤。 唐珵進了客運站,買了回縣里的車票, 客車里的人就三兩個。 他一上車就引得幾人抬頭,大概是穿著打扮和這里過分違和。 等了一個小時,才勉強湊夠一車人發車。 雖然是個四五線的小城市,但小地方人的出行需求也不小,客車站不至于蕭條成這樣。 看著司機上了車,唐珵出聲問了一句,“師傅,現在坐車的人怎么這么少?” 司機聽聲回頭看了一眼他,“你不是本地人?” 方言聽著拗口,唐珵離開十幾年已經有些聽不懂了,全靠半猜半聽,“上學以后就沒回來?!?/br> “奧?!彼緳C擰開水杯喝了兩口,“現在坐客車的人不多,都是圖便宜才來坐,現在縣里市里的私家車建了個拼車群,能直接送回家去,又方便又快,就是有點貴?!?/br> “多少錢?” 司機冷哼了一聲,“客車的兩倍,實在是家里沒車,不然我也不開這個?!?/br> 這兩年,網約車的平臺發展得不錯,拿著私家車跑生意的人也越來越多,但是這種私人建立的拼車群,大概率是不合規的。 “他們有沒有在工商局辦理的營業執照?” 司機聽這話笑了一聲,“有個屁,要那玩意兒干什么,有車有駕駛證就能干這活,用不著去工商,不夠麻煩的?!?/br> 旁邊一個大姐出聲道,“害,沒人愿意費那勁,十天半個月辦不下來不說,為了個執照天天跑前跑后的,我有個表姑家想開個飯館,前前后后交了不知道多少資料,后來干脆送了點錢走了后門一個禮拜就辦下來了。都是小老百姓,靠著規矩吃飯,那不知道餓死多少人了?!?/br> 有工商的審核把關,起碼車輛安全,能避免交通工具超過使用年限而造成事故,這些顯而易見的好處,似乎壞在了程序繁冗上。 “現在有網約車的平臺,審核注冊程序都已經簡化,否則這樣非法運營要是被人舉報了,這些年掙得錢就白費了?!?/br> 聽罷,司機覺出了不對勁,回頭看了唐珵一樣,正見他一臉坦然正襟危坐,不像是普通人,語氣嚴肅道,“你是什么人???” 唐珵抬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在北京的大學當老師,有些年沒回來了,小時候經常來這里坐車,今天回來看見人這么少就覺得奇怪?!?/br> 一聽唐珵是老師,司機放下了警惕性,熱情道,“原來是大學老師啊,我說瞧著你就是個文化人的樣子。那網約車平臺他們也了解過,但聽說平臺要和他們分錢的,司機累死累活拉一趟人三十塊錢,他們什么都不干就拿走七八塊,這誰樂意?而且聽說規定必須得用轎車,那轎車一趟才能拉幾個人,還不如開面包車多拉幾個多掙點。 唐珵有些好奇,客車和私家車運營算得上是競爭對手,但這客車司機好像句句都在維護,“師傅,私家車搶了你們的生意,你們不記恨?” 司機擺了擺手,“你看看那些車上的司機有幾個年輕人?都是和我一樣年紀的人,五六十歲找不上工作,不是去看門就是來開車,我們和年輕人爭什么?” 車上有人應和道,“這些年縣里能干的人不是出去念書就是出去做生意,留下來的都是拖家帶口的,能有個營生不容易?!?/br> 唐珵聽了一會兒便不說話了,新聞只陳述事實,保持客觀,不分對錯。 但是在互聯網加持下的新聞影響力,可能就需要行業下的每一個人去分擔了。 唐珵始終覺得,好的新聞是解決問題,而不是激化矛盾。 況且,現下的矛盾說到底其實就在看法規公理大不大得過人情長短。 越是小城市,中間的界限越模糊,三言兩語論不出對錯。 車行到一半堵車了,前面堵了十幾輛重型卡車,司機干脆轉頭從一個村子里走小道繞路,一來一回折騰了兩個多小時,村莊里的路崎嶇難走,顛了一路,中路也沒來得及吃放,下了車唐珵就皺著眉頭感覺胃里不適。 深呼吸了幾口還是感覺到胃里惡心。 從客車站出來抬頭看了看,縣里這些年發展的很好,過年掛的燈籠還沒有摘,幾乎每條街上都有,小縣城有小縣城的格調和繁華。 唐珵回來前打聽了一下,聽說前些年老房子拆了,唐建業的房子估了七十多萬,四十多萬買了個樓房剩下的三十多萬,在唐建業被診斷出得了結腸癌的時候,一半被林紅梅卷跑了,一半落到了那沒皮沒臉的老兩口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