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朝 第31節
蔣蘊玉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通,末了道:“你我幾人雖來往甚少,但我知你二人古道熱腸。如今我與紀榛已是窮途末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求助于你們,蘊玉懇請王姑娘陸大人助我與紀榛離開京都,遠離這是非之地?!?/br> 王鈴枝和陸塵對視一眼,又看向凍得臉色蒼白的紀榛。 片刻,王鈴枝拍掌,“我本不該多管閑事,可也無法眼睜睜看你二人送死。陸塵,你呢?” 陸塵一笑,“我自是聽你的?!?/br> “如此,事不宜遲,我現在就讓車夫架馬過來,帶著令牌前往城門,校尉與我父親是舊時,想必不會多加阻攔?!?/br> 蔣蘊玉抱拳,“大恩不言謝?!?/br> 紀榛也長松一口氣。 王家的馬車直通城門,被守城衛攔下。 紀榛縮在馬車里,擔憂地看向蔣蘊玉,蔣蘊玉皺著眉,滿臉凝重。 王鈴枝半掀開車簾,喝道:“我有急事速速出城,快放行?!?/br> 守城衛即刻回報校尉,不多時校尉便揮手讓馬車行過。 紀榛一顆心蹦到嗓子眼,直到馬車漸離城門,才頗有幾分茫然地回頭,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攥緊。 從此天高地遠,怕是再沒有回來之日。 哥哥,這便是你想要的嗎? 我們還能相見嗎? 他忍不住低聲詢問蔣蘊玉,“出了京城就能修書給蔣伯父嗎?” 紀榛迫切想知曉兄長的近況。 蔣蘊玉沉默半晌,在他希冀的眼神里微一點頭。 馬車放行兩刻鐘后,校尉下城門接沈雁清,“沈大人何必親自來一趟,這兒我看得嚴嚴實實,連只烏蠅都飛不出去?!?/br> 沈雁清道了謝,隨手拿起登記冊看——凡是出城的車馬皆記錄在內。 校尉見了隨口一說,“方才王鈴枝姑娘急急忙忙出城,想必有要事在身.....” 握冊的骨節陡然一緊,沈雁清抬起一雙冷厲的眼,遙遙望向城門外。 城外車馬往來,風吹云擺。 作者有話說: 土狗最愛:他逃,他追,他插翅難飛! 第30章 近郊的老林枯枝上掛滿了細霜,風絮絮一搖,寒霜跌斷落白頭。 蔣蘊玉深深一作揖,“今日承蒙二位相助,來日若有我用武之地,我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紀榛有模有樣學著蔣蘊玉拜別,“多謝王姑娘,陸大人?!?/br> 陸塵道:“言重了,我與鈴枝不便再多送,此行路途遙遠,將軍和小紀公子多加保重?!?/br> 幾人正是告別之際,忽聞有噠噠馬蹄聲由遠及近踏來。蔣蘊玉最先發覺,臉色一沉,拉住紀榛的手將人護到身后。 此處皆是枯樹,并無藏身之地。王鈴枝柳葉眉一蹙,“先上馬?!?/br> 四人疾速進了車廂內,車夫重重揮下鞭子,馬兒撒開腿跑??伤妮喗K究比不過健碩的馬腿,馬車顛簸里,追趕的馬蹄聲已近耳邊。 紀榛緊張得呼吸急促,手心里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蔣蘊玉攥著匕首,已做好了殊死搏斗沖出重圍的準備。 一聲尖銳的馬鳴,馬車劇烈地晃動了下,終是被逼停了下來。 一道干冽如霜的音色似冬風一般灌進了密閉的車廂內,“在下沈雁清,有請王姑娘下馬相見?!?/br> 熟悉的聲音近在耳側,卻又有遠在天邊之感,紀榛背脊僵硬難以動彈。 王鈴枝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躬身掀簾而出,站于馬前道:“我還以為是哪來的山賊敢截我的路,沒想到竟是沈大人?!?/br> 紀榛轉身,透過縫隙看向外頭,只見車后三十丈外跟隨了整一隊嚴陣以待的守城衛,個個威武高大,手執鐵刃,仿若要緝拿的是什么最緊要的朝廷通犯。 蔣蘊玉屏聲靜氣,握著刀刃的手背有青筋突起。 王鈴枝還欲與沈雁清周旋,“不知沈大人為何要攔我的路?” 沈雁清輕躍下馬,并不賣關子,輕聲說:“王姑娘,我并非有意唐突你,車內有何人你我心知肚明。此行我只為請離家的夫人回府,不想多生事端,至于旁的人,我概可當作不知?!?/br> 王鈴枝沉默地往車內望了一眼。 陸塵彎腰出來,“沈大人?!彼c王鈴枝并肩站著,似頗有幾分難為情地道,“你恐是誤會了什么,車內只有我與鈴枝二人。方才下官遲不現身,是怕孤男寡女獨處傳出去有礙鈴枝的閨閣名聲,還望沈大人見諒?!?/br> 沈雁清負手而立,目光越過著比肩的二人看向遮掩的車簾,不愿再打啞謎,低聲,“我只令守城衛一刻鐘不可上前盤查,再拖延下去,若是他們發現車廂內有不該出現在京都之人,屆時恐會牽連甚多?!?/br> 王鈴枝氣道:“你.....” 沈雁清凝眸,干脆道:“紀榛,你還不肯出來嗎?” 被喚名之人臉色唰的白了,猶如冷雪澆身,四肢冷徹。 蔣蘊玉一咬牙,再也無法坐定,手伸向車簾就要出去。紀榛呼吸一窒,猛地抓住了蔣蘊玉的手腕,慌忙搖頭,“不要.....” 蔣蘊玉乃無詔回京,倘若現身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紀榛整個人都挨上去,雙手抱住蔣蘊玉的手臂阻止其外出。 沈雁清似料定了紀榛絕對會出現,并未再催促。 瀟瀟風聲里,蔣蘊玉殺氣騰騰,“這幾個小兵我還不放在眼里,紀榛,我們闖出去,到了漠北,他能奈我何?” 紀榛還是搖頭——紀家已倒,蔣家也岌岌可危,蔣蘊玉私自回京一事若坐實了傳到陛下耳里,又是好發作的借口。 “蔣蘊玉?!奔o榛艱澀開口,“我很沒用,紀家落難時我渾然不知,我也沒本事營救哥哥,可我不想成為你的累贅,害得你也引來牢獄之災,蔣家不能再出事了,你走吧......” 蔣蘊玉鳳眸微閃,五指咯咯作響緊攥成拳。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蔣蘊玉亦不能因紀榛棄蔣家而不顧。 紀榛哽咽道:“我不能跟你去漠北了?!?/br> 他決絕轉身掀開車簾,蔣蘊玉卻忽而用盡全身力氣攥住他的手。 可留不住的,便是再竭力挽留仍是成空。 沈雁清終于見到離家的紀榛,才不過三日光景,就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 紀榛被薄日刺得微微瞇了下眼,與近在咫尺的沈雁清對望著,心境猶如飲黃連煮糖水,萬般滋味繞心頭。 沈雁清邁步上前,撩一眼緊握著紀榛的手,寒聲說:“小將軍,紀榛與我有婚契在身,你私自將他拐出京城,于理于情皆不合。我今日不上報你的行蹤,皆看在紀榛的臉面上,還望你莫要得寸進尺?!?/br> 他話罷,一掌攬住紀榛的腰,一掌擒住紀榛的腕,將人從車廂內扯了出來,徹徹底底地納入自己的懷中。 蔣蘊玉青筋浮動,終是頹然地、痛苦地松開五指,在揚起又落下的簾子里再次送離紀榛。 蔣家上下幾十條人命懸掛在他身上,他有雙親、有世族,有在戰場推鋒爭死的兄弟,還有懸懸而望他擊退匈奴的貧苦百姓。他是蔣蘊玉,亦是蔣家子,是大衡朝的小將軍。 他有太多顧慮,有太多牽掛。 紀榛見不到沙場的風,看不見曠原的雪,自然也只能與莽莽的漠北、與大漠的他擦肩而過。 原來年少時錯過一回,便再也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沈雁清?!笔Y蘊玉喑啞出聲,“太子之事紀榛一概不知,不要為難他?!?/br> 到頭來他能做的,竟只剩下一句無力的請求。 紀榛滿目痛色,情不自禁想上前,卻被沈雁清牢牢禁錮在懷里。 沈雁清肅然道:“我與紀榛是結發夫妻,自與他相知相守,不勞小將軍費心?!?/br> 既是承諾,亦有凜凜的警告。 “如此甚好.....” “今日一別,雁清祝小將軍所向克捷,載譽歸朝?!?/br> 王鈴枝與陸塵見此,重新上馬,“沈大人,告辭?!?/br> 紀榛定定站著,淚目凝望著蔣蘊玉乘坐馬車遠去,待行出半路,蔣蘊玉忽而掀簾遠遠瞧來,那雙總是承載著倨傲的鳳眼里只剩下一片虛無。 “紀榛,珍重?!?/br> 馬蹄遠去,天際落起了飄飄小雪。 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 前情夢斷續難應。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 回沈府的路程上紀榛縮在角落一言不發。 為躲避盤查,他穿著最粗糲的布衣,凍得十指通紅,身上更是因逃路而處處隱隱酸痛。換做從前,哪怕只是一道小小的口子,他也會想方設法引起沈雁清的注意以求得對方一點點憐憫。 可短短時日變故太多,再加上三天的風餐露宿早磋磨了他的性子,好似連疼痛都變得麻木,更別談有心思求得沈雁清的注目。 他只是垂著腦袋安安靜靜地坐著,不敢說話,也不敢看沈雁清。 紀榛沒想到反而是沈雁清先開了口,即使音色仍如從前一般清亮,可細聽仍能發覺其中的薄怒,“你便沒有話要同我交代?” “我.....”紀榛抬起灰撲撲的臉蛋,唯一雙眼睛還有光彩,可抬眼見到沈雁清又忽地暗淡下去,“多謝你不告發蔣蘊玉?!?/br> 沈雁清等了半晌,等來的竟是紀榛替另一個男子道謝。以什么立場? “還有呢?” 紀榛想到方才對方所言的婚契與相知相守等語,心中凄茫。這些他曾寤寐求之的言辭,如今聽來卻只覺畏葸——他看不透沈雁清,不知道對方說的有幾分真幾分假,又帶著怎樣的目的。他被欺瞞了太多,再不敢信沈雁清的一個字。 半晌,紀榛蔫蔫地答:“我想回府再跟你說?!?/br> 沈雁清靜看他,堆積了多日的不快與慍怒如潮洶涌。盡管想即刻就在車廂內盤問,但到底維穩著君子作風,只是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心,“好?!?/br> 待回到府中關起房門再問責也不遲。 這三日與蔣蘊玉去了何處、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五一十皆要交代個明明白白。最緊要的是,紀榛需得意識到自己擅自離府的過錯.....若他再晚一刻鐘,怕是要追到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