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朝 第17節
紀榛正想說話,余光瞥見不遠處的馬車,花青色錦袍的紀決掀了珠簾出來,他喜喚:“哥哥!” 這一聲清亮又舒朗,喊得其余赴宴的官員也看過來。 蔣蘊玉方將赤金交給奴仆,也被紀榛的聲音吸引。 紀榛渾然不知自己受人矚目,抬步就要往紀決的方向跑去,被沈雁清攥住了手腕。 “該入宴了?!?/br> “我想和哥哥打聲招呼?!?/br> 沈雁清不容置喙道:“先進內?!?/br> 紀榛看著三三兩兩進南苑的官員,無法,只得對紀決揚聲說:“哥哥,我待會再去尋你?!?/br> 紀決遙遙朝他微笑示意。 沈雁清牽著紀榛走至正門,蔣蘊玉恰好也行了上來。 三人相視,沈雁清略一頷首。 蔣蘊玉卻只直直看著紀榛,看得紀榛不自覺去摸自己的臉他才收回目光,神態桀驁地越過二人,先行進了門。 這人怎么連誰走前頭都要跟他爭個高下?紀榛頓覺莫名,悄悄瞪一眼蔣蘊玉的背影。 手腕上的力度漸緊,紀榛不明道:“你為什么捏我?” 沈雁清抿唇不答,直接松開了紀榛的手。 領路的內侍恭敬行禮,抬手道:“沈大人,小紀公子,奴才帶您二人入座?!?/br> “有勞內監?!?/br> 紀榛三兩步追上沈雁清,一把重新握住對方的手,又怕被甩開,趕忙錯開話題,“聽說今日設了不少玩樂項目讓朝臣參與,不知道能贏多少彩頭.....” 他呶呶說著,直到宴席入座都沒給沈雁清松開他手的機會。 沈雁清雖是逸群之才,但到底入仕只有三年,不過五品官,因此席位靠下,離天子御座有很長一段距離。紀榛從前隨父兄赴宴,無一不是坐在皇親國戚近旁,每次都得兄長叮囑不敢大快朵頤,如今遠離朝堂權勢中心,反倒十分快活。 他拿手撐著桌子抻長腦袋往前座瞧尋找父兄的身影,豈知先和蔣蘊玉的目光對上了,仿若蔣蘊玉時時刻刻注意著他似的。 蔣蘊玉今日一身描金線的玄服,長發高束,瑞鳳眼里滿是倨傲。 紀榛想著方才在正門的事,哼的一聲扭頭。 紀決的位置在皇子之下,可紀家竟然只有一個位置,父親竟沒有赴宴嗎? 紀榛心中奇怪,但離得遠無法詢問兄長,只得暫時坐了下來,挨著沈雁清拿起桌面擺好的青棗吃。 他啃得正歡,眼前驟然有一團陰影,抬頭去看險些噎住。 “三殿下?!?/br> 沈雁清拉著紀榛站起,紀榛嘴里還塞著棗rou,也含糊地喊了聲。 李暮洄狹長的眼眸帶笑,“沈卿怎坐得如此靠后,本殿讓內監替你二人換到前頭?” 沈雁清還沒有說話,紀榛先拒絕了,“我不要?!?/br> 他好不容易挑到一個清靜地,為何要換? 李暮洄回:“待會有胡姬舞樂,坐這兒可瞧不著?!?/br> 紀榛嘀咕道:“又不是沒看過.....” 他想起李暮洄的傳聞,生怕自己得罪對方,惴惴地去觀察李暮洄的臉色。見對方仍是掛著笑,似半點兒不介意他的冒犯,忽然又覺得三殿下并不如風聞中那般可怕。 “三殿下一番好意臣心領了?!鄙蜓闱宓?,“只是臣當守禮法章則,不敢逾矩?!?/br> 李暮洄也不勉強,又說了幾句問候的話便離開了。 紀榛把棗核放到瓷盆上,湊到沈雁清耳邊小聲問:“他們說三殿下會把人扒皮做成人面鼓,是真的嗎?” 沈雁清不接他的話,“私下議論皇子,是大罪?!?/br>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議論他?”紀榛坐直了,絞著腰間的蘇穗玩,“我就是覺著也許傳言有誤,他.....” 沈雁清猝然攥住紀榛的五指,侃然正色道:“少打聽三殿下之事?!?/br> 紀榛被對方嚴厲的語氣嚇了一跳,費解,“我只是隨口問問?!?/br> 見沈雁清滿面肅然,紀榛雖不知緣由也乖乖應答:“知道了,以后不提他就是?!?/br> 沈雁清這才松開他的手。 紀榛拿起一塊桂花糖蒸栗粉糕,糕點清透如玉,咬下一口,濃郁的桂香夾雜著淡淡的栗味,清甜爽口,瞬間細膩化渣。他眼睛一亮,把軟糕遞到沈雁清唇邊,“你嘗嘗?!?/br> 兩人位置雖靠后,但仍時不時有人在打量他們。 沈雁清微仰首,“我不吃?!?/br> 紀榛拿寬袍擋了擋,頗有點欲蓋彌彰之意,“現下沒人看見了?!?/br> 沈雁清對上紀榛殷勤的眼神,若他當眾吃了紀榛喂食的糕點,夫妻不睦的傳言自不攻而破..... 須臾,他薄唇微動,方觸到軟涼的栗粉糕,有內侍尖銳的音色由遠及近傳來,“陛下到,皇后娘娘到——” 滿宴官員起身恭迎。 紀榛有點失落地收回手,一口將剩下的粉糕塞進嘴里。 沈雁清蹙眉,壓下細微的不悅,朝著天子行來的方向垂首作揖。 紀榛一邊行禮一邊嚼著軟糕,可是方才香甜的滋味皆因沈雁清不肯吃他喂的糕點而變得有些苦澀。他雙眉不展,困惱嘆氣,仍不忘窺探龍顏。 恢弘華麗的大門,內侍擁簇著威儀萬千的帝后進內。 眾臣高呼,“臣等覲見陛下、皇后娘娘?!?/br> 紀榛順著呼聲望去,年近五十的天子黃袍加身,神色莊嚴,不怒自威。 他總算將軟糕咽下去,與眾臣一同呼道:“吾皇萬歲,吾后千歲.....” 作者有話說: 有一至理名言稱,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越是在乎就越是死鴨子嘴硬,這種人叫沈大人。 沈狀元(冷臉):不好笑。 第18章 大衡朝皇帝李尚徽是個傳奇人物。 李尚徽屬先帝第七子,母妃只是皇后宮中一個小小的宮娥,得先帝一時興起寵幸。 宮娥福厚亦福薄,得了皇恩又誕下皇子,豈知皇子還未滿月就突得怪病暴斃?;首拥哪稿矸荼百v,又不得先皇厚待,在宮中舉步維艱。 可就是這樣一個被人人瞧不起的皇子,竟八面玲瓏拉攏了朝中無數大臣為他黨羽,在血腥的奪嫡之爭中脫穎而出,成為了大衡朝新一代的天子。 坊間有傳聞,天子的親母乃先后所害,因而天子一繼位先后便無端仙逝?;始颐厥伦钅芄慈诵?,眾說紛紜,真相究竟如何恐怕只有當事人知曉。 紀榛見過李尚徽多面。 兒時父兄就時常帶他參加宮宴,這三年他與沈雁清成婚后,來宮中的次數少了。幾月前倒是見過一回,只是如今再看,不知是否朝務繁忙之故,天子的眉宇間威嚴依舊卻有些疲態。 紀榛又看向皇后。 薛后出身尊貴,父親是赫赫有名的武將,當年天子得以繼位皇后的母家沒少助力。帝后琴瑟和鳴多年,乃佳話一樁。 紀榛兀自想著,太子攜太子妃與皇長孫入內。 三人朝入座的帝后行禮,皇長孫頗有父親風范,小小年紀很是穩重,跪地叩首,稚嫩的童聲在殿中響起,“孫兒叩見皇爺爺?!?/br> 倒是和樂融融。 紀榛偷摸了顆酸梅,拿袖子掩蓋塞進嘴里,酸得他打了個寒顫。 帝后一入座,宴會才是真正開始。 紀榛不搭理旁的人對皇長孫的祝福語,也不看舞樂雜耍,只管收拾流水似的美食。 這也好吃,那也好吃。恨不得多長出幾個胃把一桌子的膳食都打包帶走。 吃個八分飽他才滿足地摸摸自己的肚子,聽得天子讓眾臣前往馬場,心思活絡起來,問沈雁清,“可是到了玩樂環節?” 沈雁清頷首,與紀榛并肩和一眾官員出屋檐。 日頭絢麗,馬場上擺了幾個箭靶,已有年輕官員迫不及待上馬射箭。 彩頭由在場的朝臣提供,勝者可得。 紀榛騎術不佳,又不會射箭,此項目只能旁觀,圓眼轉來轉去,看向高臺的帝后,又一路望過去。望到女眷位,道:“靈越公主也來了?!?/br> 靈越公主排行第九,是三殿下李暮洄的胞妹,比紀榛還小兩歲,性情柔和。 紀榛與之玩樂過,想打個招呼,方抬起手就被沈雁清攔住,他不明所以,“怎么了?” 沈雁清說:“有投壺?!?/br> 紀榛旁的不行,投壺卻是一把好手,頓時被吸引注意。 他拉著沈雁清湊到最前頭去,眾人正在商討頭彩由誰出。 紀榛無意瞥見蟒服上別著的羊脂白玉,很是別致的牡丹樣式,他順著玉石往上看,是李暮洄。 李暮洄笑迎紀榛的視線,干脆地解下羊脂玉,道:“就拿本殿這塊璞玉做彩頭罷?!?/br> 內侍弓腰而上,玉石系在了木架子上,在日花里泛著晶瑩的磷光。 紀榛喜歡得緊,也管不得羊脂玉的持有者是誰,喊道:“我也要玩?!?/br> 沈雁清眉心一皺,內侍上前將竹制的箭矢乘上。 “沈大人也玩?” 紀榛已經站到規定位置,對沈雁清抬頜道:“念書我贏不了你,投壺我定比你強,沈雁清,我們比一局?” 陽光下的少年明媚又放達,隨性地擲出一只箭矢,叮的一聲,精準掉進銅壺口里。 縱是平時暗笑紀榛是草包的眾人此時也不禁拋卻些許偏見。 沈雁清很輕微地勾了下唇,將箭矢往前擲,箭矢射入更為狹窄的左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