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朝 第4節
沈母叫了他兩聲他才茫然抬頭,“您說什么?” 頂頭的婦人面露怒容,勉強壓下責問的話語,對婢女一擺手。 幾個婢子拿著卷好的畫卷站在紀榛面前,紀榛不明所以,等畫幅散開,每一卷里頭都畫著一個美嬌娥,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紀榛喜美人,無論男女,真心夸贊道:“母親從哪兒收羅的美人圖,甚是好看?!?/br> 他繞著畫相欣賞起來,越看越是喜歡,正打算向沈母討要一幅拿回去細細品味,聽得沈母說:“你與雁清成婚近三年,也是時候給他納個側室了?!?/br> 紀榛一怔,看向沈母,“母親何意?” “沈家只雁清一條血脈,自要添丁添福。你雖為沈家媳婦,到底是男兒身,無法孕育子嗣,丈夫不提,你心中也要有數,念你年歲還小,不懂事宜,我替你做主?!?/br> 紀榛原想今日聽完訓話就相安無事,未料到沈母拿這事做文章。他顧不得尊敬長輩,反駁道:“沈家人丁確實單薄,母親如此懂禮數,怎么不替父親多納幾個側室,為沈家添福?” 他雖不是能言善辯之人,但除了心甘情愿在沈雁清那里吃癟,旁的人他還是可以堵兩句的。 此言一出,滿室凝重。 沈母臉色驟變,狠狠拍桌,“放肆!” 紀榛心知方才的話是大不敬,他一說完也有幾分悔意,但覆水難收,他只得接著道:“母親,有我在一日,沈雁清絕不可能納側室,此事沒得商量?!?/br> 沈母美目圓瞪,“你怎知雁清的想法,他被迫與你成婚已是無奈,你難不成還要他此生膝下無兒無女,無人送終嗎?” 紀榛抿唇,“他若死我前頭,我給他守靈,若我先離世,他愛娶幾個就娶幾個?!?/br> 除非他死,否則他定不會讓沈雁清染指旁人。 “你竟然詛咒我兒子死?!鄙蚰笟獾冒l抖,連話都說不利索,“好得很好得很,這就是雁清娶的好妻子,來人,開祠堂?!?/br> 紀榛咬了咬牙,仍是直挺挺站著。 “你到祠堂跪對列祖列宗反省,什么時候改口了再出來?!?/br> 紀榛頭也不回地出院。 吉安聽見自家公子又要被罰跪祠堂,惱道:“我定要告訴大公子?!?/br> 紀榛攔道:“別再讓哥哥擔心了,跪一跪不礙事?!?/br> 不等吉安回話,他又說:“你吩咐小廚房把翅鮑燉上,今晚沈雁清要過來用膳的?!?/br> 勸了吉安瞞住兄長,他跟著婢子來到沈家祠堂,直直跪在了蒲團上。 紀榛望著沈家的牌位,其實心里有些害怕他們怪罪自己斷了沈家的香火,但怕歸怕,他就是跪到一雙腿廢了,也不可能改變主意。 紀榛從早跪到晚,跪得頭昏腦脹,眼見快到沈雁清散值的時辰,才有幾分焦慮。 他揉著酸麻得刺痛的雙腿,正想讓婢子去喚吉安,卻見吉安一臉苦相站在大門前。 “可是沈雁清回來了?” 吉安搖頭,“公子,沈大人差人傳話,今日翰林院公事繁多,趕不及回來用膳了?!?/br> 紀榛盼了整整一日,盼來這么一句,一時覺氣血翻涌,恨恨地拿拳頭砸了幾下蒲團。 “吉安,扶我回院,我們自己喝湯?!?/br> 吉安誒了聲上前扶住站都站不穩的紀榛,心疼得不行。 出祠堂時,婢女怯怯道:“少夫人,夫人還沒有讓你起來.....” 紀榛瞪她一眼,小姑娘縮著脖子不敢再阻攔,目視著紀榛踉踉蹌蹌離去。 作者有話說: 沈大人,還不速速回來安慰老婆! 第5章 沈雁清方回府,下人就將今日之事全盤托出。 他面色淡然回道知曉了,先去了趟母親的院落。 沈母還在氣惱紀榛擅自離開祠堂,一見到沈雁清便冷笑,“你那好妻子本事通天,連婆母都不敬?!?/br> 沈父亦方下朝回來,聽聞此事也是憤憤,一甩袖子坐在主位上生悶氣。 沈雁清心知父母不喜紀榛,倒也沒有為紀榛說話,只是迂回道:“他不過弱冠,心性稚嫩,口出妄言,讓母親勞心了,今夜我定會好好教導他?!?/br> “你二十之時都中狀元了,心性稚嫩,我看他是被紀家寵得無法無天?!?/br> 沈雁清不辯駁,“往后我不讓他到母親跟前惹您生氣就是?!?/br> 沈母哼聲,“你當我樂意見他,還不是為了你?!?/br> 說著,讓婢子將畫像呈上,還未言明,沈雁清心如明鏡,掠了畫像幾眼,趕在母親前頭道:“春闈將近,翰林院公務繁忙,我無心牽掛兒女私事,母親的一番好意我心領了,這些畫像還是暫且收起來吧?!?/br> “你次次都用這個借口,”沈母不悅,“難不成你真想守著紀榛過活?” 沈雁清輕笑,“父親常常教導我要以仕途為重,我如今在翰林院當值,正是升遷之際,母親亦知我志在鴻鵠,若被私事纏身,恐無法一心為朝廷效力,于我,于沈家皆無益處?!?/br> 沈母這才勉強斷了心思。 沈雁清又說:“往后母親也少與紀榛往來,他太孩子氣,等長成些再讓他侍奉母親左右?!?/br> 沈母聽出兒子話語中對紀榛的袒護之意,嗔道:“你便慣著他吧,真要叫他把我們沈家鬧得雞犬不寧了?!?/br> 哄好了沈母,又與沈父議論了些公事,沈雁清這才告別。 裕和這些年跟在沈雁清身旁,深知清官難斷家務事的道理,自家大人夾在雙親和妻子之間,那可真是比處理最繁雜的公務還要棘手。 眼見沈雁清三言兩語撫順二老怒氣,裕和佩服道:“還是大人有辦法?!?/br> 沈雁清一出院落便收了笑意,抬手輕揉眉心,難得地打了個趣,“這話等我回院后你再說吧?!?/br> 裕和明曉,嘿嘿一笑,“少夫人最聽大人您的話,您哄一哄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br> 沈雁清輕飄飄看他一眼,“你倒是了解紀榛?!?/br> 裕和輕咳,“整個京都誰人不知少夫人對您死心塌地?!?/br> 沈雁清沒有接裕和的話,迎著月色往住處而去。 — 主院。 紀榛拿調羹攪著青花盅里的燉湯,魚翅和鮑魚燉得軟爛,湯汁香而不膩,很是可口。但他卻不似在品味珍饈,而是在喝什么苦藥,清秀的眉眼微微皺著,一臉怏怏。 他把瓷勺叮地丟進盅里,拿嫩楊柳做成的軟刷沾了用各種名貴香木磨成的粉末潔了牙,又拿薄荷水漱過口,道:“撤了?!?/br> 吉安望著一桌子沒怎么動過的佳肴,勸說:“公子,再用些吧?!?/br> 紀榛搖頭,伸手去揉自己的腿。他跪了整整三個時辰,到現在還沒有緩過來,動一動就像有螞蟻在啃食他的骨rou,又酸又痛。 婢子將膳食都端下去,吉安扶著紀榛坐到塌上,說:“我給公子洗腳再錘錘腿?!?/br> 紀榛雖是嬌生慣養長大,但吉安自幼跟著他,情分到底不同于旁人,這些粗話尋常時候他是不會讓吉安做的??伤耐葘嵲谒岬脜柡?,想了想指向一旁,“那你拿個小馬扎坐?!?/br> 吉安搬了馬扎坐在紀榛腳邊,讓婢子端熱水進來,替自家公子脫了鞋襪,將一雙腳往銅盆里浸。 酸麻勁從腳底往上鉆,紀榛倒吸一口涼氣,后怕道:“我不會變成瘸子吧?” 吉安邊洗邊憤憤地說:“公子若真跪出毛病,非要讓沈家上下付出代價不可?!?/br> 紀榛喪氣地垂著腦袋,這話要是傳到沈雁清耳朵里,定又要覺得他仗勢凌人了。他不欲再說這茬,由著吉安給他洗凈了腳擦干,又抬著他的腳放在腿上揉捏。 酸勁過去便是癢意,紀榛忍不住倒在榻上笑,笑聲清脆,說話斷斷續續的,“輕些,輕些,我癢.....” 吉安按著紀榛的小腿,問:“這個力度可好?” 紀榛還是笑,想把腳縮回來,一個不留神輕踹在吉安胸口。吉安險些摔倒,只好抓著他的腿重新坐回來,用的力氣收不住,在紀榛的小腿上留下幾個紅指印。 紀榛還是躺著不動,腳一晃一晃的,高興地說:“好像不那么酸了?!?/br> 吉安喜道:“那我再給公子揉揉?” 紀榛說好,抬手去玩榻上的流蘇,小腿仍橫在吉安的腿上。 沈雁清和裕和還未進屋,就聽得房中傳來笑聲,伴隨著什么輕些,慢些的低語.....實在是引人遐想。 裕和大駭,看向沈雁清,自家大人神色雖未變,唇角卻微微抿直了。他跟隨沈雁清多年,對方常年喜怒不顯于色,如此細微的變化已能瞧出心中波動。 裕和本想溜之大吉,沈雁清先一步推門而入。 房中場景一覽無余,紀榛褪了短襪躺在軟榻上,長袴卷至膝蓋,露出修長白皙的小腿,一雙皓白的腳搭在吉安身上,而吉安的手正捏著小腿肚,看情形已揉了不少時候,甚至已經有了印記。 沈雁清垂著的指微動,滿目沉寂。 紀榛聽見聲響,用手肘撐起半邊身體,與沈雁清相視。不知為何,他覺著沈雁清的眼神比之往常還要冷厲三分,竟讓他有些打怵。 吉安正想起身給沈雁清行禮,可紀榛在氣頭上,攔道:“繼續按?!?/br> 沈雁清的視線落在紀榛白得晃眼的小腿上,啟唇,“我有話和少夫人說,出去?!?/br> “吉安是我的隨從,又不是你的,做什么要聽你的吩咐?!?/br> 紀榛今日受了大委屈,像只揮舞著爪子的獸,做出了防御姿態。 沈雁清眼眸微闔,“裕和?!?/br> 裕和得令而來,會意地給吉安使眼色:主子的事情,你摻和什么? 吉安猶豫一會兒,到底不想因自己讓二人再生齟齬,遂松開紀榛說:“公子,我去倒水?!?/br> 紀榛沒再阻攔,將腿縮回來,盤腿坐著。 門一關,紀榛仰著腦袋,撒氣道:“沈大人言而無信?!?/br> 沈雁清還在看紀榛光潔的小腿,紀榛養尊處優,身上的皮rou無一寸不細嫩,稍稍掐一掐就要留下紅印子,沒個兩三日難以消退,這點沈雁清是深有體會的?,F下小腿肚幾個指痕清晰可見,著實礙眼。 紀榛等不到對方出聲,以為自己占了上風,乘勝追擊,“怎么,被我說中了,沈大人理虧得不敢回話了?” 沈雁清幾步上前,居高臨下望著他,他仍揚著下頜,一臉得意,渾然不知“大禍臨頭”。 “晚膳一事我已差人前來告知,算不得失信?!鄙蜓闱宕寡劾淝扑?,“而你不敬尊長,要如何彌補過錯?” 紀榛還未爭辯,沈雁清更大一頂帽子扣下來,“身為人妻,卻松衣解袴與外男共處一室,實屬行為失端,想來祠堂你是還沒有跪夠?!?/br> “吉安是我的貼身隨從,算什么外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