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罪 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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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回了他簡短有力的兩個字:“滾蛋!” 他倆斗起嘴來,施綿好不容易再次插上話,扒著嚴夢舟道:“我騙了你一件事。其實我娘根本就沒在看鋪子,我出生那日,她就難產死了?!?/br> “沒娘很了不起嗎?”嚴夢舟道,“我七歲時父母雙亡,我顯擺了嗎?” 施綿與十三雙雙震驚于他的語氣,過了會兒,十三疑惑問:“那你每隔幾日回的什么家?” 嚴夢舟偏頭對著他二人,額邊碎發被風吹得翻飛起來,眼眸一眨不眨,平靜回道:“我兄長的家?!?/br> 十三震驚過后繼續趕車,道:“這么看來你兄弟二人感情很不錯?!?/br> 馬車駛出半里路,他又嘖嘖說:“三個人湊不出一個娘,就一個爹,還是個甩手掌柜。不過只給銀子不管事也不錯,最起碼很自由……” 嚴夢舟道:“那我給你銀子,你喊我一聲爹?” 十三咬牙切齒:“老子早晚得弄死你!” . 驚嚇總是來的猝不及防。 上一回菁娘做好了施綿可能會被欺負、會有磕碰是準備,結果人完好無缺地回來了。這回她以為自家小姐會被照顧得很好,推開車廂門一看,里面坐著個頭發亂蓬蓬的小姑娘。 十三懷中抱著的小狗都比施綿整潔! 菁娘大驚:“這是怎么回事?” 嚴夢舟已迅速下了馬車進屋,十三緊隨其后,沒料到嚴夢舟踏入庭院后的第一件事是關門,他一頭撞上門板,被菁娘抓了個正著。 “就是磕碰了幾下?!笔闹兄淞R著嚴夢舟,飛速將編好的謊話吐出,“不信你問施小九!” 菁娘死瞪著他,聽見施綿細聲細氣地承認了,才不甘心地放開他。 十三一溜煙跑進庭院找嚴夢舟算賬去了,菁娘走回馬車旁來扶施綿,將她從頭看到腳,揪著沾了土的衣裙,眉頭緊鎖,問:“可有哪兒摔疼了?” 施綿被問得酸了眼睛,趕忙低下頭,將右手遞了出去。 右手上有一點擦傷,是綁匪摘她手上鐲子時留下的。 菁娘趕緊捂住給她輕輕吹了幾下,扶著她往車廂外挪了挪,喋喋不休道:“手怎么有點涼?暖手爐不熱了嗎?我就說該多帶一個。算了,先回去……下回還是讓阿貴跟著一起出去,半大的孩子不牢靠……” 施綿往外挪的時候往她身上靠了一下,菁娘忙摟住她想往下抱。 施綿眼淚差點掉下來,硬是低著頭憋回去,也不讓菁娘抱她下馬車。 低頭踩著腳凳落地,菁娘又發現不對,問:“摔就摔了,戴著的首飾怎么也不見了?” 施綿指指褥子,菁娘上去掀開,看見離開時佩戴的首飾一個不落,全在下面藏著,她這才算放心,牽著施綿回了竹樓。 這天晚上施綿早早上了榻,輾轉難眠。 隔了片竹林,無法合眼的還有嚴夢舟。 他瞞了一件事,施綿與那位藺夫人談話,他全都聽見了。 作者有話說: 第30章 明珠 嚴夢舟總嫌棄施綿, 覺得她麻煩、貪玩,但相處這么久,不得不承認她很有分寸, 不會拿自己的安危玩鬧。施綿尋人的舉動已經讓他起疑, 后面自愿去做誘餌落入匪徒手中, 有些不合常理。 嚴夢舟沒直接問,幫她達成目的后,也不是有意偷聽,是不放心施綿獨自待著,就一直藏在暗處守著她, 碰巧聽見的。 那位藺夫人讓他想起嚴皇后,有幾個瞬間,他很想替施綿報復回去。 理智讓他停手。 施姓,生母難產而亡, 毫無疑問,她就是早幾年聞名京城的克親女了??怂郎付际羌俚? 克死別人豈能是真?可誰會往一個幾歲大的女童身上潑臟水? 嚴夢舟覺得這事出在施家人身上, 他對施家人不了解, 想不出答案, 思緒再度轉回到那位藺夫人身上。 若那位藺夫人知曉施綿因她的假死背上克親的惡名, 她是否會心軟? 要除去克親之名很簡單, 只要她站出來坦白她還活著。 不過她已有了新生活, 縱然知曉這事,恐怕也只會當做耳旁風,不加理會。 嚴夢舟躺在床榻上, 在黑暗中望著床帳, 默默回憶著之前從老太監口中聽到的消息。 施二爺, 施長林……他有個繼室,繼室嫁過去見了施綿兩面就突發惡疾,險些喪命,從而又一次坐實施綿克親的名聲。 就是不知道她是主動病的,還是被動病的。 施長林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辱了亡妻,棄了繼室,金銀首飾一堆一堆往小疊池送,卻對女兒不聞不問,全然托付給陌生人。 但凡小疊池的人或者袁正庭有一個起了歪心思,施綿可能就沒了。 退一步來說,他是知曉施綿生母在世的,可他同樣選擇讓施綿背負克親的惡名。 假仁假義。 藺夫人與嚴皇后是同一種人,施長林就是另一個景明帝。 是不是全天下的父母都是這樣? 緊追不舍的粗野流寇、顛簸的馬車、女人的驚叫聲不合時宜地在腦中閃現,嚴夢舟翻了個身,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摸上右手食指。 瘋癲道士告訴他,不要在夜間做決定,深夜會讓人心防失守,容易情緒失控,做出錯誤的選擇。 嚴夢舟閉上眼,聽著后山傳來的風聲努力入睡。 屋中無聲,許久,他陡然睜眼,黝黑的眼眸中迸射出冷意,森然道:“他算計我?!?/br> . 竹樓那邊的區域歸屬于施綿,十三向來只負責自己住的這邊的庭院。嚴夢舟來了之后,雜活全交給他的護衛二狗了,十三樂得輕松,冬日里一日比一日起得晚。 這日穿戴整齊,一出房門見桌上空空,護衛準備的粗糙早膳不見了。 他跑去敲嚴夢舟的房門,見里面空蕩蕩,寢被半掀著,里面沒有一點熱氣,人已離開很久。 時間已不早了,十三自己餓一頓無妨,不能不給東林大夫準備,嫌備早膳麻煩,打算去竹樓問菁娘討要。 到了那邊一看,同樣是冷桌子冷板凳,等了會兒,瞧見東林大夫被菁娘送了下來。這才知曉是施綿受寒病倒,菁娘壓根沒心思準備早膳。 菁娘將施綿的風寒怪到十三身上,十三得了冷眼,憤憤不平地回去生火,埋怨起跑得快的嚴夢舟。 埋怨嚴夢舟的除了他,還有袁正庭。 年邁的老人忙碌到大半夜,清早一睜眼,驀地看見鬼魂似的立在床榻前的嚴夢舟,心跳差點嚇停了。 “你算計我?!眹缐糁蹟R下這一句,雙目如電,一言不發地盯著袁正庭。 袁正庭行了個簡單的禮,請他坐下,自己在床幔后更了衣。衣著整齊后出來,重新向嚴夢舟行禮,不緊不慢道:“殿下何出此言?” 嚴夢舟神色冰冷,問:“你為何要帶我去小疊池?” “是因殿下不喜待在宮中,草民府上雜亂,唯有好友居住的小疊池清幽雅致,適合修生養性?!?/br> “那你如何確定我會愿意留在那里?” “草民回答過的?!痹ド陨砸活D,回憶了下,道,“東林大夫有許多稀奇古怪的藥物,草民想著殿下會覺得有趣,愿意留下?!?/br> “說謊?!眹缐糁劾湫?,“第一次去往小疊池,東林大夫與十三外出看診,你我空等十日,才將人等回?!?/br> 當初嚴夢舟信了袁正庭的說法,錯過東林大夫,他以為是袁正庭思慮不周,未提前差人去小疊池打聽消息。 回顧過去,才后知后覺從一開始,他就想錯了。 袁正庭帶他去小疊池,根本就不是想用東林大夫引他好奇留下,所以東林大夫在不在不重要。他想要嚴夢舟見的人從始至終都在小疊池,無法輕易離開,不需要提前派人確認。 昨夜他閉上眼,腦中反復回蕩著藺夫人對施綿說的那些話。越想他心中的惡念越重,想連夜策馬趕到鎮上,將藺夫人一家攔下。 藺夫人那樣急切地想要擺脫施綿,最遲會在天亮后離開。 憑什么她能拋棄了女兒一走了之? 嚴夢舟胸中悶著股惡氣,他若是施綿,就追上去抓走那個叫小寶的男童,看著藺夫人驚嚇恐慌,讓她跪下來向自己哀求認錯。 與之類似的事情他想過許多次,不同的是曾經遭受報復的是嚴皇后與太子。 嚴皇后最在意的人是太子,她付出所有心血養成的兒子有了性命之憂,她會發瘋、癲狂、哀求,這就是嚴夢舟想要的。 折磨一個人當然要拿對方最在意的人和物下手,但他又很清楚,就如施綿是無辜的一樣,那個男童、太子,也都是無辜的。 道理都明白,要扼住心中的惡念好難。 幾種想法在他腦中來回拉扯,出其不意的,被施綿拋到車廂外的那枚碎裂的玉佩出現在他腦海中。 施綿不是他,所以拋卻她娘唯一的信物,承認生母早亡,成全她,主動與她做了割斷。 兩人處境相似的人,做出的選擇截然不同。 剎那間,嚴夢舟想明白了,袁正庭等的就是這一日。 “草民只是帶殿下去了趟小疊池,未干擾殿下做任何選擇?!痹]有半點慌張,臉上滿是皺紋,兩只眼睛如干涸裂開的土地里的渾濁泉水,里面沉淀著無形的歲月留下的痕跡。 嚴夢舟很清楚,袁正庭千真萬確不曾對他進行任何引導,若非那伙劫匪,或許來不及發現施綿生母的秘密,他就已經離開小疊池了。 非他親身經歷的事情,他一個字都不會相信,可事情就是那么巧,在他與施綿日漸熟悉后,意外獲知了這件事。 不知道時,他離開后不出幾個月就會將這段時間的遭遇遺忘,偶爾想起,不過付之一笑。 他得知了,哪怕過去很多年,在某個充滿仇恨的深夜夢回,也會記得那個與他命途相似的姑娘。 對方選擇的是與他截然相反的道路。 嚴夢舟拳頭作響,手腕一轉,袖中寒鋒露出,一字一頓道:“我殺了你?!?/br> 袁正庭:“那也請等被這伙綁匪拐走的孩童查清后,殿下再行動手?!?/br> 屋中就此靜默,一老一少間隔著幾步距離對望。 袁正庭年紀大了,每日準時醒來,仆人早已養成習慣,今日沒見他開門,仆人怕出意外,輕叩房門呼喊。 得了回答,仆人仍不走,在外面為難道:“老爺,明珠郡主吵著要見您,下面的人不敢阻攔?!?/br> 黔安王夫婦倆的心頭rou,失而復得,誰也不敢武逆她。 袁正庭向嚴夢舟使了個詢問的眼色,嚴夢舟收了匕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由著他走出房門。 下了門前石階,明珠已闖了進來,將其余人全都趕下去,大聲質問道:“昨日與我一起的那兩個姑娘……不對,一個姑娘,一個不男不女的,他倆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