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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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計劃和福利是文明社會的特產,苦難和暴力卻從未消失。庭萱開著車,跟著幾度出錯的導航拐進一片城中村。 沒有高樓遮擋天際線,這里仍然像陽光照不到的溝渠。大道變成長街,長街變成巷道,最后窄成轎車無法通行的胡同。 庭萱靠邊熄了火,下車前對副駕的男人說:“要打個賭嗎?” 過于寬厚的體格讓男人在狹小的座位上有些拘束,他繞了圈頭,發出“咔嚓”的響聲。 “您說?!?/br> 庭萱降下一點車窗,熾熱的街頭空氣涌進來,帶著濃烈的廢棄柴油味,還有不易察覺的煙葉焦香。 這里沒什么汽車和摩托,街道兩邊的建筑只有三四層樓,晾衣桿歪七扭八地支向中間。這些樓房臟污、破舊,墻面表皮大塊脫落,攀附著許多蜘蛛網般錯綜復雜的電線。 “賭回來時你的車窗還在不在?!?/br> 庭萱下了車,順著記憶往里走,身后幾步遠處,男人不緊不慢地跟著。 道路兩旁的攤販抬起眼,頂棚遮蔽的陰暗樓道里走出三三兩兩的人,陽臺邊露出伸頭打探的婦女,各路視線匯在兩位陌生闖入者身上。 有靠墻抽煙的妓女朝身后的男人吹了聲輕佻的口哨,綴著廉價珠子的手撩起短裙,勾住網襪邊。 庭萱辨認著兩邊的樓棟號,抽空打趣:“看來你比我受歡迎?!?/br> “……說笑了?!?/br> 男人抬起頭,讓垂下來的陽光打在滿身刺青和刀疤上。 蜿蜒的窄巷帶著人遠離時代,越往里人跡越少。 庭萱停在路邊一個小攤前。 攤販是位中年婦女,身上搭著污漬斑斑的圍裙,正在吃力地攪動一口大鍋里的面糊。鍋邊積了厚重的深黑油污,被煤氣灼燒出刺鼻味道。 她忙了好一陣,轉過身來才注意到來客,眼神和庭萱對上,一下子瞪大,頰邊肌rou顫動著,猶疑著問:“……您是?” 庭萱提了提手中的橘子,“李姨,小安放假了嗎?” 后邊零售店內飛快跑出一個瘦弱的女孩,跌跌撞撞地沖到庭萱身邊,李姨沒來得及看住,急得直說:“這小孩、這小孩!” 庭萱示意不要緊,拿出個橘子放到女孩手上,磕磕碰碰地打出手語:“給你帶了吃的?!?/br> 女孩捧起橘子,瞪大眼睛看她,才注意到身后的陌生男人。 男人發出粗重的呼吸聲,很難分辨來自鼻腔還是胸腔,像海邊風灌進洞xue的聲音。頭發很短,脖子幾乎與腦袋一樣粗。 她往庭萱懷里縮了縮。 庭萱摸摸她枯黃的頭發,打出僅會的第二句話:“去學習吧?!?/br> 李姨拽著一步三回頭的女孩進了屋,才折返回來,解下圍裙,“小姐這次來有事嗎?” “不太要緊,向您打聽個人?!?/br> 庭萱指向身后小樓四層的窗臺,那里護欄被幾塊破布拼湊著包裹住,其余縫隙用木板封死,阻隔了外部探視。 “這戶房客,最近有出門嗎?” 李姨看向那處,語調有些尷尬,不自在地說:“沒怎么見到,聽說是個年輕女人……還長得不錯,可惜沾了……” * 庭萱留下橘子,帶男人上了樓。 四層的門虛掩著,庭萱貼著聽了聽,隱約覺察出兩道女聲。不在近處,聲音很低,一方像在哭泣。 過了會兒,人聲消失了,緊接著是一陣摔砸物品的響動。 男人也聽到了,手摸向腰間。 “兩個女人?!?/br> 庭萱用氣聲說,示意他等在門口。 異動暫時停歇了,庭萱數了三秒,一腳踢開門。 文明社會的人很難想象出這類污濁氣味。 屋內臥室傳來一聲驚呼,接著門被人拉開。庭萱正皺眉掩鼻,懊惱忘記帶上口罩,猝不及防對上一柄閃著寒光的匕首。 是個年輕女人,眼圈還紅著,握刀的手不住顫抖,驚疑地看向庭萱,“你是誰?” 庭萱緩緩攤開手,朝上平舉著,“放下刀,我對你沒威脅?!?/br> 她保持著投降姿勢往前挪,倒是女人被逼得不住后退,直到抵上門框。 “王曉鶯?!?/br> 庭萱終于檢索到一點相關記憶。 女人張了張口,手不自覺垂下一點,“……你到底是誰?” 庭萱停在距她不到一米的地方,趁這一瞬間松懈,抬腿踢飛了女人手里的匕首。 “嗚……” 王曉鶯捂著腕骨,跌坐到地上。 庭萱把匕首踢向門口,才繞過癱坐在地的人,走進臥室。 床上躺著一個赤裸的女人,渾身血珠和淤青,肌膚蠟黃,骨rou嶙峋。 她看向衣冠楚楚的庭萱,又掃了眼倉皇起身的王曉鶯,發出一聲嗤笑。 臥室里陰暗無比,滿地都是廢棄針筒、外賣塑料盒、長年未洗的內衣褲、帶著臟污的衛生紙和錫箔。 腳邊有個新碎裂的相框,是方才兩人爭執撒氣的物件。 庭萱彎腰欣賞了會兒這張合影,才開口:“王曉鶯,這種人你也要守著?” 照片里是兩個穿著學士服的年輕女孩,其中一個向空中拋出帽子,另一個看向身側。 門口的人又抽泣起來。 李妤沙啞的嘲諷響起:“總有人喜歡犯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