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利本來想詢問她們幾句話，現在也只能咽回去了。種子事件發生之后，布迪的平民對教會的態度有不少轉變，尤其在長云領派的人來了之后。如果是之前，他要向平民詢問，平民會巴不得能在他身邊多停留一會兒，還有人說這樣可以獲得祝福，甚至連病都能治好。

    當然這不是真的，但這種態度的變化，卻是非常明顯的。

    而且變化的不僅僅是平民對待神官的態度。烏利望著那幾個人的背影——大人看起來還不太明顯，但孩子的腳步卻輕快了很多，甚至還有人繞著母親的腿打鬧起來。

    孩子們饑餓的時候，是不會這樣打鬧的，他們會沒有力氣，只想坐著甚至躺著。但現在，肯勞作的平民，家里都有了糧食。盡管教堂里的神官們宣傳說那個木薯是沒有經過光明神賜福的食物，但拒絕的人很少，大部分平民都接受了，而且至少到現在，還看不出他們食用這種東西產生了什么不好的反應。

    烏利把目光轉向遠處的田地。那些秧苗已經種下去十幾天了，確實有一些發黃打蔫，沒有活下來，但絕大部分都種活了，而那些缺少的地方在前兩天已經補種過，現在眼前的田地看起來就是青青一片，很有活力。

    速度非常的快！如果沒有那些魔偶——聽說似乎是叫什么“托拉基”，又是一個根本搞不明白意思的詞兒，也許是魔偶的名字？

    如果沒有那兩架魔偶，這些田地，累死那些平民也做不到這樣子。但是現在他們不但做到了，還能騰出一些男人去挖水渠，好把河水引到這些田里來，這樣就不需要去河里提水來澆地了。

    女人們反而更多地負擔起了地里的活計，孩子們則跑來跑去，撿拾一些烏利看不出有什么用處的骯臟東西，送到所謂的什么堆肥場?？傊F在也沒有一個人閑著，但平民們看起來卻就是跟之前不太一樣了。

    烏利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也許大主教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這些用奇怪方式種下的水稻，雖然不是他祈福過的好種子，但也很可能長得不錯。

    田地間的水溝已經挖好，另一頭就快要通到那邊的大河了。

    要是去年他們也能這么做，就不至于顆粒無收。

    但是河里現在出現了不少魚類魔獸，如果水渠與河流連接，魔獸就會順著水渠跑到田地里來，那該怎么辦呢？

    烏利想要去河邊看一看，但這時候他忽然停下了腳步——有只淺黃色的小鳥從天空中落下，落在他掌心里就化成了一張折疊起來的信箋，這是一只傳信的魔力鳥。

    拆開信箋，烏利只看了一眼，就猛地睜大眼睛：教皇病了？教皇病了！

    第434章 煽動內亂（三）、水渠通水了

    引得烏利慌亂的消息, 平民們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們現在聚集在河邊，有些激動地等待著水渠通水。

    不僅僅是澆灌田地呀, 這水渠還通往他們的村子, 以后他們要喝水也不用再跑到河邊來了，畢竟河里有魔獸, 很危險呢。

    對于全新的種植方法, 平民們一開始是抗拒的。

    那么復雜，那么精細，就意味著他們要多干許多活兒，那會累死的！

    平民每天只能吃兩餐，其中只有午餐能吃點兒“實在”的，晚餐不過就是野菜豆子湯罷了, 為的是把肚子糊弄過去, 讓他們可以趕緊去睡覺——睡著了就不餓了。什么, 你說第二天早晨也會餓？那就是明天的事了。

    這樣的情況之下，多增加一點兒活計, 對他們都是可怕的。

    千島之國的新王去年冬天給他們發了一陣子的糧食, 使得他們當中的許多人逃過了凍餓而死的命運, 難道就是為了今年春天累死他們嗎？

    但大家都知道，如今的新王什么都聽千島之國的，所以平民們還是被召集了起來, 并且時刻準備著跪下來懇求管事不要讓他們做那么多的活兒。

    結果卻跟他們預想的大不相同，因為他們一去, 就看見了很多的糧食——千島之國的大船上, 正在往下搬運糧食, 比冬季的時候還多！

    貴族們喜歡金幣和寶石, 喜歡衣料與金銀器皿，但平民最喜歡糧食。

    就是這些糧食讓他們聽完了新管事的要求，并且發現事情并不像他們想的那么糟。

    活兒確實是增加了。盡管有魔偶，但讓魔偶來耕田什么的是要付租金的。而且有許多活兒，并不是魔偶能做的，比如說育種、育秧、拔秧、插秧，還有后期的什么追肥、灌溉等等等等。

    但，做得多，得到的糧食就多！而且不僅有糧食，還有咸rou呢！咸rou，有鹽的！

    別看布迪王國的主河通海，但平民依舊沒有鹽吃。布迪國內的鹽是從教堂買的，價格么——反正平民是肯定買不起的，從前他們最期待的，就是冬季教堂發下的豆子湯里，有一點兒咸味……

    但是現在，新管事帶了咸rou來，當然是很碎的rou渣，但足夠咸！這些碎rou渣比教堂的鹽還要便宜，并且不用他們拿銅幣去換！

    新管事說了：把田里的碎石子送去修路隊，一筐碎石子能換一勺咸rou渣；把田里的草根送去堆肥場，或者把路邊的排泄物甚至河溝里的淤泥送去堆肥場，也能換咸rou；甚至在施工隊里干活最積極的，也有額外的咸rou碎渣做獎勵！

    這還不趕緊干起來？能換到幾勺咸rou渣，連明年的鹽都有了！

    有了鹽，發的糧食也多，每天能吃兩餐飽飯，連多起來的活兒好像都不那么累了。

    還有，現在稅收的規定也改變了。

    布迪王國的土地統統屬于國王，所以平民種田，要繳納七成的稅，自己只能留下三成。但新國王頒布了新的法律，以后稅只收三成，農夫們能留下七成！

    當然，現在發給他們的糧食，還有租用魔偶的租金，都要在秋收后償還。不是沒有平民擔憂償還不起，但七成的收獲實在太誘人了。更何況，他們能拒絕嗎？教會不發給他們新的種子，如果他們不接受新管事的安排，那就什么都沒有了。

    飲鴆止渴是很可悲的，但對平民來說，他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但是事情至少到現在看起來都很好。比如說他們拔起來又重新插去田里的秧苗大部分都活了，并且在那個什么基肥的作用下，比往年長得都健壯些。再比如說現在水渠就要通水了！

    大河——就是布迪王國這條主要河流的名字——原本兩岸當然是有堤壩的。用石頭砌成的堤壩，有些地方銘刻著神術陣，能夠保證在雨季漲水的時候，不讓水中的魔獸爬上岸來。

    但這樣的神術防護，也僅限于一些重要地區，比如說大貴族的莊園所在地什么的，而普通平民只能去沒有神術防護的堤岸，甚至有的地方連石頭的堤岸也沒有，被水中的魔獸咬傷甚至拖下水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現在，河道兩岸樹起了一道深灰色的河堤，即使雨季水也漲不到這個高度。而河道里有一架高大的煉金機械，正在水流的沖擊下不緊不慢地轉動著，機械像一個巨大的圓環，圓環上掛著一些傾斜的水桶樣的東西，隨著圓環的轉動，水桶從河水中舀水升起，在過了最高點之后便轉為桶口向下，水就從桶中流出，嘩嘩地落入了水渠。

    這些桶并不大，這是為了避免魔獸進入水桶。而且桶口還加了一種什么鐵絲網，并是傾斜放置，所以每次升上來也只能舀半桶水。但這機械看起來永不會停歇，這么半桶半桶再加半桶不停地傾倒，水渠里很快就有嘩啦啦的清水開始流淌了。

    平民們興奮地看著，有人小聲地說：“要是去年有這個……”

    去年夏天干旱的時候，他們被逼著晝夜不停地去河邊打水來澆灌田地，有人被魔獸拖下水再沒回來，有人則累死在提水的路上，就在熾熱的陽光中倒了下去……

    要是那時候有這條水渠——曾經他們覺得修一條水渠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河離著田地那么遠，要挖多久呢？如果去挖水渠，累死的人可能比去河里打水死掉的還多！

    結果現在他們修這條水渠，總共花了多少時間呢？也只有幾個月而已。并且不是所有的人都被逼著去累死累活，而只是想掙一些銅幣和更多糧食的男人。

    他們有新的鐵質工具，而且還有一架魔偶，用一根旋轉的鐵桿在水渠的劃定路線上打洞，將堅硬的土地打得龜裂松散，挖起來就更容易一些。

    于是不知不覺的，讓他們畏懼的工程竟然就完成了！而且這條水渠使用的魔偶，并不需要交什么租金！

    新管事說，這是輝光之國女王的恩典。

    很多平民根本不知道輝光之國。他們還在迷糊，為什么開始是千島之國的新王，現在又是輝光之國的女王，世上有這么多如此好心的國王嗎？

    不過新管事告訴他們，輝光之國是千島之國的后援，這些魔偶就是輝光之國的女王造出來的。女王憐憫他們的辛苦，愿意教授他們種植的知識，如果他們按照新方法認真耕種，即使沒有教會的神官祈福，也能獲得豐收。

    這話，很多人其實是不太相信的。甚至還有人擔心因此而激怒了神官大人，讓神降下災禍。

    但也有人反駁說，以前他們那么恭敬虔誠，去年還不是有旱災。而且神官大人們已經拒絕發給他們種子，想必也不會再給他們的田地祈福，那他們除了聽從女王的話，還能怎樣呢？神官大人，難道會給他們發糧食和銅幣嗎？

    這話說得太現實了，以至于擔憂的人也閉上了嘴。比起現在馬上餓死，神的懲罰似乎也就不那么可怕了。當然也有人回家之后偷偷地向神懺悔，表示自己只是迫于饑餓，并不是對神不敬，希望神不要降罪。

    對于這種情況，新管事睜一眼閉一眼。他們來之前就已經培訓過了，只要平民們肯聽指揮守規矩并好好勞動，私下里他們干什么就不用管了，但如果有人拒絕勞動并用信仰來指責，那就直接把他開除出勞動隊伍，餓死也不用管。

    不過至少從目前來看，還沒人選擇餓死。

    今天水渠通水，看起來是非常讓平民們高興的一件事，甚至有人就在水渠邊上跳起了簡單的舞蹈。

    南聯邦的舞蹈風格與長云領很不一樣，反正新管事們是有點看不習慣，確定水車運轉正常，并留下看守的人之后，他們就離開了——每天晚上，管事們是要聚在一起總結一天的工作的。

    他們大部分都是青年人，如果按照從前，像他們這種年紀根本做不了管事。但現在長云領情況不同，年齡和閱歷固然重要，但文化水平更重要。而且從偏北的長云領到炎熱的南聯邦，年紀太大的人身體可能會無法適應，所以年輕人有了更多的機會。

    因為年輕，他們也有些戰戰兢兢，而女公爵——不，現在是新女王了！新女王對他們的信任又讓他們熱血沸騰，非得把這事兒干得漂漂亮亮的，才不丟女王的臉呢。

    管事們走進村頭新建的水泥房，開始開會。

    大部分人的工作還都挺順利的，但也總會有些問題：“教會的人今天出來了，平民們很多看見他們都躲開了，但也有上去向他們跪拜行禮的?！?/br>
    “今天教堂敲了午禱鐘，我那邊隊伍里就有放下工具當場開始祈禱的，還帶著其他人也停了手……我以他擾亂工作為理由，叫他明天不用來了?！币_除，但不能明說是因為信仰的問題。

    “幸好這種情況不多?！?/br>
    “也不好說，我聽說有人私下里祈禱，求神寬恕，還說錯都是我們犯的，我們強迫他們的……”

    “沒良心的人哪兒都有！我們不要管他們，把這些人的名字先記下來，以后有好的工作不給他們?！?/br>
    “要是能把教會的人攆走就好了！”

    “沒那么容易。當初教會在我們長云領，不給我們祈福，都還賴了好些年才肯離開呢。布迪以前一直是他們的地盤，肯定是不愿意走的?，F在沒有合適的理由，我們不要跟教會起沖突，就干我們的活兒，讓這些平民看看，是跟著教會的日子好，還是跟著女王陛下的日子好?！?/br>
    “對！只要不是傻子，總會知道怎么選的。要真是傻子，那就隨便他們去吧。女王都說了，想餓死誰也攔不住?！?/br>
    “那就這樣。我們來談談魔獸的問題吧。這幾天漢克大人沿著大河一直走到了海邊，可以確定，變異的魔獸在增加，我們得向女王報告了?！?/br>
    第435章 煽動內亂（四）、如果烏利無法及時趕到圣城呢？

    漢克確實跟著這些年輕管事們, 來到了南聯邦。雖然除了陸希之外，大家到現在都搞不明白他覺醒的到底是哪種能力，但對于他的話大家都很相信, 畢竟一連幾個冬季他都在邊陲鎮的防線上, 對于魔獸潮的預告每次都十分準確。

    所以這次往南聯邦來調查，就把他也派了過來。

    漢克自己是有點怯意的, 畢竟他現在是個魔族。雖然在邊陲鎮沒人把他當成“魔鬼”, 但離開了長云領，他知道他依然會是個魔鬼。

    但他并沒拒絕去南聯邦，也沒有提過自己的畏懼。這個世界正在發生一些新的改變，女公爵成為了新女王，她所許諾過的那個魔族與人類本是同源的世界，正經由她的手在慢慢地實現, 他也應該出一份力, 哪怕只是為了自己。

    另外, 就是變異魔獸的數量確實在增加。漢克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么，但這些變異魔獸會讓神術與魔力都無可奈何, 這是很可怕的！如果不早做準備, 恐怕第二個黎明時期又要重現, 而且說不定比之前那個還要黑暗與漫長。

    同樣的，哪怕只是為了他自己能安全地活著，也該出一份力。

    這些日子他在第一軍士兵的保護下巡視了整條大河。他有專門的頭盔, 把他額頭上那只短小的角遮擋了起來，尾巴也藏在袍子下面, 但他心里其實還是有點恐懼的, 生怕被人認出來, 然后——人人喊打。

    但是漸漸的他就不大顧得上這件事了。大河里的魔獸真的不少, 這些東西雖然總體級別不高，但數量眾多，對平民來說也是極大的威脅沿河這一帶，哪一戶人家沒有被魔獸拖下水的親人呢？運氣好的，被咬掉一塊rou逃了回來，運氣不好的，連尸骨都找不全。

    第一軍的士兵沿河走這一趟，擊斃了許多大型魚類魔獸，比如潛鱷——最善于潛在水中靠近獵物；食骨魚——因為一口尖牙連骨頭都能嚼碎，所以得名；巨電鰻——身體長達六米，能夠放出閃電麻痹獵物再進行捕食，攻擊范圍很大，十分危險。

    大河水深流急，這些魔獸潛在水中的時候很難尋找，就連布迪王室的騎士團也很頭痛。不過這對漢克來說根本不算什么，這些魔獸藏得太深，在他面前也是無所遁形的。他清楚地知道它們潛伏在哪里，更能準確看破它們偷襲的意圖，往往這些魔獸躥出水面的時候，對上的就是第一軍的槍口。

    這些對平民有很大威脅的魔獸被拖上岸來的時候，引發的是節日一般的熱烈氣氛。附近的居民跑來圍觀，相互慶賀給他們帶來災難的怪物又少了一條。

    他們雖然很窮，但是仍舊盡其所能地拿出食物來招待士兵們。當然士兵們不會吃他們的東西，有時候倒是會把軍糧拿出來跟他們分享，尤其是那些瘦得皮包骨頭的小孩子……

    漢克就在一個小村子里，被一個孩子發現了他頭上的角——頭盔雖然是特制的，但如果從下往上看，還是能看出來的。當時一個半大的男孩子跑到他們打死的巨電鰻旁邊來，而士兵們正忙著把這條巨大的魚切割開來分給村民。巨電鰻的rou比較粗硬，所以貴族們不屑于吃，但它幾乎沒有刺，而且腥味也不重，在平民當中可是極受歡迎的好東西！

    漢克拿了一塊魚rou給那個孩子，但是那個孩子沒有接，反而是看著他張大了嘴巴。然后那孩子退了一步，跑回了自己母親的身邊，漢克清楚地聽見他對母親說：“他有角，牧師說——”

    他的母親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板著臉說道：“別胡說，那位大人是來幫我們殺掉魔獸的?！?/br>
    漢克確定，他看見了那個女人向他的頭盔投來一眼，并且目光有點畏縮，證明她也看見了他的角。但是在孩子掙扎著想說話的時候，她捂著孩子的嘴，并且又重復了一遍：“那位大人是來幫助我們的，他一定是好人?！?/br>
    從理智上來說，漢克可以找出一堆理由來解釋這個女人口是心非。比如說，第一軍的士兵能殺掉魔獸，就證明他們有超強的武力，村民們當然不敢得罪他。再比如說，她只是因為得到了好處——不但有威脅的魔獸死了，還分到了魚rou，為了這些好處，說幾句違心的贊美也沒有什么。

    但漢克還是感覺到了一種類似于溫暖的東西從他心里流了過去。其實仔細想想，哪怕僅僅是口頭上的承認，對他來說也已經足夠了。女王描述過的那種人類與魔族，還有神官和騎士，都像一家子似的和睦相處的世界，在他看來有點兒——嗯，就像他現在對光明之山的態度一樣，就是一個美好的夢想吧……

    說謊言不太好，畢竟光明之山是真的謊言，而女王描述的那個世界，至少女王是真心認為那是真的，并且在為了實現它而努力的。

    漢克稍微悲觀一點兒，但正因有點兒悲觀，他的要求反而比較容易滿足。他不追求每個人都能像第一軍的士兵一樣真心的接受他，視他為自己的同伴；只要這些人至少在表面上接受就行了。

    他慫，只要沒人再有權力把他送上火刑架，他就滿意了。

    但是現在看來，女王所說的世界，還是真的有可能實現的……

    漢克現在的思想跟以前比起來確實有了許多改變，比如說他現在就想到了，變異魔獸的增加，其實就是女王實現夢想世界的一個助力。

    在他的感知之中，變異魔獸與正常魔獸的區別十分清晰，它們的魔力波動都是不同的。根據這種變異波動的覆蓋范圍與強度，他能統計出變異魔獸的大略數量和等級——這個數字，比起前幾年邊陲鎮的變異魔獸數量，增加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