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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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敘述起來顛三倒四,陸希勉強聽清楚了這件事:商人皮克把那位海蒂叫去了他的店鋪,然后海蒂沖出來喊救命,伙計們跑進去的時候發現皮克呼吸微弱,于是迅速送他來教堂求救,當然也沒忘記抓住“謀害老爺”的海蒂。 然而皮克連圣水都喝不下去,牧師說他被詛咒了,于是海蒂理所當然成為了種下詛咒的兇手。 眾所周知,只有女巫才會下咒和用魔藥,既然皮克老爺被詛咒,那海蒂必定就是女巫了。 皮克的妻子在教堂門前大哭大叫,而這時候又有人聲稱也被海蒂傳染了邪疫,所以大家一致要求——立刻燒死這個女巫! “過去看看!”陸希毫不猶豫地說。 “小姐——”琳猶豫著伸出手來想阻止她,“那是個,那是個下賤的女人……”聽這個男人說的話就知道了,海蒂是個妓-女。而且能被叫去店鋪里的,多半就是那種在街上亂逛的流鶯,屬于最下等的那種。 她明白伯爵小姐想做什么,以前她也是這樣救下卡瑪的。但卡瑪是個規規矩矩的女人,是她丈夫的哥哥想謀她的家產才誣陷她的。而這個海蒂可不一樣,并且她可能真的把什么病傳給了這些人——伯爵小姐如果牽扯到這種人,實在是太有失身份了! “職業是一回事,女巫是另一回事?!标懴u搖頭,“不能讓他們隨隨便便就這樣燒死人?!?/br> “讓開!”其他人還在猶豫的時候,海因里希已經走到前面去,蠻橫地把最外面的人扒拉開,“讓我們進去!” 第157章 圣女之力(四)、并不是只有油脂才能形成血栓 圍觀的人群情正激憤著呢, 被人拖開當然不忿,然而海因里希的手像鐵鉗一般,有人才一掙扎, 就被他直接撞了出去, 感覺自己仿佛被公牛沖撞一般,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 有旁邊的人想斥責, 回頭卻看見了后面的陸希。再怎么換了樸素的衣服, 在外城的平民眼中看來也是華麗逼人,還有胸口上那枚胸針,鑲著美麗的寶石,在黃昏的光線下都閃爍明亮,一定值很多錢! 這是他們惹不起的貴人!眾人發熱的頭腦漸漸冷卻,下意識地向兩邊退開, 把路讓了出來。 教堂門口橫著一塊木板, 上頭躺著個人, 牧師正伸出手用乳白色圣光刷過他的身體。只是這顯然并沒有什么用,那人肥胖的身體全無反應, 仍舊如同一灘死rou般躺著。 牧師收回手, 憐憫地搖頭:“詛咒已經發作, 你們來得太晚了?!?/br> 旁邊的女人發出一聲痛苦的哭號,猛地伸手指向另一邊:“牧師大人,就是她, 就是她向老爺下了詛咒!燒死這個女巫,燒死她!” “不, 我不是, 我沒有!”另一邊的年輕女人驚慌失措地喊起來, “我不是女巫!也沒有下什么詛咒!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然而并沒有人聽她的, 牧師點點頭,就有兩個自告奮勇的平民沖上去把她拖了起來——旁邊樹起的十字架下面,已經有人自動自發地堆起了木柴。 “愿主憐憫你——”牧師對著年輕女人劃了個十字,表情卻十分厭惡,“你們這些因為yin-欲而墮落的靈魂,只有神圣的火焰能夠凈化你們身上的罪孽,愿你能得到主的寬恕,仍舊允許你升上光明之山……” 他念念叨叨,年輕女人已經被拖到了柴堆旁邊,身上本來就沒穿整齊的衣裙也被扯開,露出了半邊肩膀,上頭能看見幾個紅色疹子,頓時旁邊就有人咒罵起來:“果然是她散播了邪疫!看她身上的印記!這個該死的女巫!燒死她!” 然而這一片喊打喊殺聲里,卻有人跳出來唱反調了:“住手!” 連牧師都愣了一下,轉頭看過去,就見一位貴族小姐正蹲在門板旁邊,仔細觀察著上面的人。 那個人可是快死了??!不只是牧師,旁邊圍觀的人也都小聲議論起來。門板上的皮克老爺他們也都認識,平常里紅光滿面大腹便便的十分有派頭,可是現在躺在那里卻是面色青紫表情猙獰,看起來已經跟死人無異了。 而且這是被女巫詛咒死的人,挨近了說不定也會沾上詛咒,連男人們都不太敢近前,怎么這位小姐就敢離得這么近——瞧瞧,瞧她竟然還伸手去試皮克的呼吸,還把手按在他脖子上,這是干什么喲! “這位尊敬的小姐——”牧師的眼力比平民更好,他不但能看出陸希的衣料值錢,還能辨認出她的胸針像是貴族的徽章,因此說話十分客氣。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黑發黑眼的雙黑血脈,哪家貴族有這樣的后裔,怎么感覺有點熟悉呢? 疑惑歸疑惑,話還是要說的:“這是一個危險的女巫,她平日在街道上散播yin-欲的邪疫,今天又用詛咒害死了——” “這不是詛咒?!标懴4驍嗨脑?,“皮克先生是病死的?!?/br> “什么?”皮克的妻子不可置信地喊叫起來,“這不可能!他的身體非常好,大家都知道的,他沒有??!” 她并沒有牧師的眼力,淚眼朦朧中只看見陸希的黑頭發和黑眼睛,頓時憤怒:“你這個墮落血脈的女人,你是不是也是女巫,才這樣為一個女巫說話!” “大膽!”灰羽唰地抽出匕首,“這是伯爵大人!” 皮克的妻子猛地打了個冷戰,畏懼地閉上了嘴——怎么,這是位女伯爵?怎,怎么可能呢?一個雙黑的…… 牧師卻是心頭一亮,猛然想到了陸希的身份——這不就是長云領那位新領主嗎?一個私生女而已!不過,聽說苦行主教最近在到處傳授的新知識,就是從長云領得來的,還有人說,苦行主教自己透過消息,說長云領這位伯爵小姐于治療上有些見解云云。 但是,說皮克是病死的?這可不行! 他剛剛才跟眾人說,皮克是中了詛咒,所以圣水才不起作用。假如說皮克是生了病,那圣水為什么沒用?難道是說他祈福的能力不夠,所以才治不好病嗎? 這么一想,牧師立刻打定了主意:“伯爵大人也聽見了,皮克并沒有病。而且你應該也看到了,皮克的身體非常健壯,如果是有病的人,怎么可能是這樣呢?”他隨手向周圍一指,“這里有不少身體不好的人,他們是什么樣子,伯爵大人難道看不到嗎?” 陸希當然看見了。雖然教堂很氣派,但這一片兒顯然住的都是平民,而且大概還是平民當中比較窮的那種,否則也不會出流鶯之類了。就圍在這里的人當中,就有至少一半面黃肌瘦的,還有人皮膚上生著疥瘡,看起來就臟兮兮的。 但是這樣的小病,如果有圣水洗一洗,馬上就會好。很顯然,這些人并沒有得到圣水。 多么可笑,這個牧師居然還有臉讓她看看生病的人是什么樣子的! “這些病人,牧師都治不好嗎?” 牧師沒想到陸希會說出這么一句話來,頓時結巴了一下:“什,什么?” “這些人——”陸希指著周圍的人,“他們很多人都有小病,牧師的圣水難道治不好他們嗎?” 圣水當然能治好,但是這些人沒有錢買圣水啊,難道要他白送嗎? 只是這些話牧師當然不會說出來,只能干干地咳嗽了一聲:“這是主對他們的考驗。要等他們贖清了自己的罪孽,才會解除他們的病痛?!?/br> “是嗎?”陸希反問,“既然如此,那么皮克先生的病同樣也是自己的罪孽造成的,與別人無關?!?/br> 居然用他剛剛說過的話來堵他的嘴?牧師皺起眉頭:“伯爵大人,世俗之人不可隨意揣測主的意旨,更不可以此來為邪惡開脫,否則將與邪惡同罪?!?/br> 所以你說得,我說不得唄? 陸希心里冷笑:“那么牧師大人是得到主的指示,讓你不必為這些人治療的嗎?總不會是因為他們沒有錢買圣水吧?” 牧師的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當然不是!”這個女人簡直太大膽了,她怎么敢當面問出這種問題來! 不能讓她再說下去了,牧師連忙把話題扯開:“現在是在說皮克先生,伯爵大人說他是得病,有什么證據嗎?” “并不是只有瘦弱才是有病?!标懴R仓啦豢赡墁F在就把教會用圣水斂財的事揭穿。事實上治療要收費完全正當,有問題的是教會一邊宣揚著仁愛,一邊把明碼標價的事兒說成贖罪,這個就非??蓯毫?,因為他們錢沒少賺,卻還要給生病的人扣上有罪的帽子,不但掏空錢包,還要掏空腦袋,簡直不要臉! 然而因為被洗腦太久,一句話是不可能讓眾人醒悟的,所以陸希只提了這么一句也就不再說,而是說起了皮克的病。 剛才她檢查過了,皮克當然不是中了什么詛咒,他得的是“馬上風”。 “馬上風”這個詞兒是個俗稱,不過十分形象,講的就是在房事過程中突然出現的呼吸與心跳驟?,F象,假如說得比較科學一點兒,這屬于急性心肌梗死。 急性心肌梗死即使在陸希那個時候,也是危重急癥,更不用說是光明大陸了。這里連個速效救心丸都沒有,人們更是毫無經驗,送皮克過來求醫之前竟然還怕他赤身露體鬧得不好看,先給他換上了一身體面衣服。 這一耽擱,即使能救的人說不定也會沒救了,更不必說圣水其實救不了皮克——圣水的作用是刺激人本身的生命力,但這種方式并不能融栓,所以灌下那點圣水,也只不過是勉強延長一點皮克的生命罷了。 陸希也沒有辦法。沒有融化血栓的藥物,沒有做手術的條件,皮克現在尚未完全死亡,但死亡已經注定了。 “心……肌……什么死?”牧師聽了個一頭霧水,教會的治療課上從來沒有講過這個。他當然知道心臟如果停止跳動人就死了,但這個心肌是什么東西?血栓又是什么玩藝兒?血里怎么會有什么栓,而且還堵塞了血管?再說,堵住了血管,又關心臟什么事呢? 不單是牧師,周圍的人更是像聽什么魔獸語言一樣,不但不懂,還有點驚恐——什么血管,什么心臟,為什么這位女伯爵會知道人的身體里有什么東西,這聽起來像是那些玩弄尸體的死靈法師才會知道的事情啊。 不過,在圍觀的人群之外,卻有一個人聽得眼睛都閃亮了起來。 妮娜隱藏在低矮的屋檐底下,豎著耳朵聽著陸希的聲音——原來是這樣,血液作為生命力,竟然是這樣流遍全身的,是心臟為它提供了動力,而血液亦為心臟提供著營養。不,不僅僅是心臟,血液是為整個人體提供著營養,血液一旦出了問題,就會危及人的生命! 難怪教會的宣傳中說,血液是神明將自己的一縷生命力賜予人類。雖然這宣傳并不準確,但它確實說明了血液的重要性。 而血栓,這實在是個危險的東西,只要在血液中形成并且隨著血液流動,那么它遲早都會流入心臟,堵塞那里的血管,造成那個心肌梗死。 那么血栓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露西說是因為皮克太胖了,以至于體內儲存的油脂過多,甚至在血液之中也積累了下來。它們最初是沉淀在血管壁上,但粘結成團并足夠大的時候,就會脫落下來,被血液推動,在全身游弋…… 盧卡斯主教,似乎也有點胖,但是還不像皮克這樣大腹便便,他的血液中,有足夠的油脂嗎?有什么辦法,可以讓油脂進入血液中去呢? 不,并不是只有油脂才能夠形成血栓的! 妮娜想起了黑翼向她們轉述的,苦行主教講授的那些知識——雖然黑翼十分高傲,看她們這些圣女都是用鼻孔的,但對伊麗莎白的懇求還是照辦了——苦行主教說,在流血的時候,是血小板聚集在血管破裂處,形成了止血栓…… 止血栓……大袞死的時候,她就是用圣光針對性地促進了血小板的繁殖,才止住了尤蘭的血。那么假如血液中的血小板在某個位置大量增加,那么即使沒有血管破裂,它們是不是也能聚集成團呢? “妮娜——”背后傳來的聲音讓妮娜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面具剛從教堂后門出來,就聽見教堂前門的喧嘩聲,連忙趕過來,看到妮娜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才松了口氣。但他才招呼了一聲,就看到妮娜顫抖了一下,難道他嚇到她了嗎? “是的?!蹦菽绒D過頭來,臉色微微有點蒼白,已經收斂起了激動的心情,“他們在喊燒死女巫,讓我想起從前在黑莓鎮的時候,有人也想把我當做女巫燒死?!?/br> 面具也聽見了有人在喊女巫什么的,但是聽妮娜這么一說,他立刻沒心思去關心那些人在做什么,伸手握住了妮娜的手:“你放心,現在不會有人敢說你是女巫了。我剛才已經進教堂里去問過,他們沒有見過食尸鬼的蹤跡,我們走吧?!奔热凰ε?,那就不要在這里聽了。 “不!”妮娜反過來拉住了他的手,“我要在這兒聽著。當初他們說我是女巫,那是誣蔑,現在他們可能又在誣蔑一個人,我要聽著,看她究竟是不是女巫!”也讓面具看看,這個牧師究竟在做什么,而她的朋友露西,又是在做什么! 她為有這個朋友而驕傲,所以她得讓面具知道,她的朋友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面具皺了皺眉。燒死女巫什么的,他其實見過好幾次,至于是不是真的女巫,他并不去深想——只要不是教會下達的,讓他去做的事情,他都是不干涉的,教會需要維持威信,至于被燒死的人,反正都是有問題的,他深信一個高尚無辜之人絕無可能被誣蔑為女巫,而既然她們本來就有問題,那死也就死了。 但是妮娜又一定要留在這里,假如那個女人并不是女巫,妮娜是不是要上前阻止?那難免會跟教堂的牧師產生沖突…… 面具還沒想完,就聽見牧師在斥責:“荒唐!從沒聽說過血液之中會有什么油脂的!伯爵大人,這是哪里來的異端邪說?” 血液和油脂?什么鬼話? 然而立刻面具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牧師大人總吃過豬rou吧?如果血液之中沒有油脂,豬rou煎烤的時候,滴下的油從何而來?” “那,那是在rou里的……”牧師沒想到話題突然轉到烤豬rou上,不免有些猝不及防。 “是在rou里的,但牧師大人可想過它是如何積累在rou中的嗎?為什么又會分布于豬的全身?” 牧師大人當然沒有想過,他只知道一塊有肥有瘦的豬rou烤起來會吱吱作響,油香氣撲鼻,哪兒知道rou里的油脂是從哪里來的! “我剛才說過,血液運送營養到全身,那么油脂自然也是血液運過去的?!逼鋵嵲聿皇沁@樣,但這樣說更容易讓人們接受,“但是當人太胖的時候,多余的油脂就會積累在血液之中,最終將血液變得粘稠?!逼た说难鄄€上方有明顯的扁平黃色瘤,這主要見于高膽固醇血癥。 陸希轉向皮克的妻子和伙計:“皮克先生看起來臉色紅潤十分健康,但他平常是否不愛活動,多走幾步路就會氣喘吁吁?是否有時還會覺得頭部脹痛,胸悶乏力?”這么胖,除了高血脂,多半還會有高血壓。 而且,皮克很有可能已經有過冠心病的表現:“皮克先生是否曾經覺得胸口疼痛,但是過一段時間又會自己緩解?” 皮克的妻子嘴巴越張越大,因為陸希說的這些都對! “但,但是那是以前!”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后來他服用了一種煉金藥水,病已經好了!” “煉金藥水?”陸希笑了一下,“皮克先生一定曾經喝過圣水吧?圣水都無法治好他的病,什么煉金藥水比圣水更好?” 海因里希在旁邊輕輕地哼了一聲——這個女人,她自己就能做出比圣水更好的藥,現在卻在這里說這種話,真是太狡猾,太會挑撥離間了。這下看那個牧師怎么說,他如果堅持皮克沒病,就得承認圣水不如煉金藥水;如果堅持煉金藥水沒用,就得承認皮克有病……反正兩樣里頭,總得占一頭吧。 牧師的臉色果然十分精彩,然而皮克的妻子根本沒發現,她還在急急地聲明:“真的!他喝了之后好多了!那可是花大價錢買來的,是貴族們都在喝的?!?/br> 陸希聳聳肩:“現在貴族們都不喝圣水,改喝煉金藥水了嗎?” 牧師的臉色更難看了:“伯爵大人,這只是你一個人的說法?!?/br> “并不是?!标懴Pσ饕鞯赜职芽嘈兄鹘掏狭顺鰜?,“這是苦行主教大人發現的病癥。他多年行走各地,已經發現了,過于肥胖的人,看似健康,其實卻存在隱患,這與瘦弱的人病癥不同?!?/br> 這話也不是全部胡扯,苦行主教真的發現了這個問題,只是他并沒搞清楚原因而已。 不過他反正也不在這里,自然任由陸希拿他來當擋箭牌:“牧師大人,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嗎?那你如何為大家治病呢?總不能是盲目地使用治療術吧?” 牧師不知道該說什么。他確實都不知道,但他的圣水治好過很多人??! “是啊……”旁邊的人群里傳出一些人的反駁,“我喝了牧師大人的圣水,就治好了咳嗽病……” 立刻有人附和:“對!這個海蒂就是個女巫,她還傳播了邪疫給我呢!必須燒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