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來的郎君炊食又興家 第1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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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少年,其實同陳舍嗔并不很像,面龐方正,說是外甥像娘舅呢。 陳舍微一時沒想起他叫什么名,還好談栩然施施然從屋里走出來,攬過少年的肩頭,溫聲道:“阿遠,餓不餓?” 陳昭遠仰臉笑道:“六嬸,是有些餓了。我想吃點咸的,早上吃了一肚子糕餅,可不舒服哩?!?/br> 也不知是不是蔡氏叮囑過他,讓他在叔嬸面前有個少年樣,又或是因為這少年原本就相貌敦厚,說話慢條斯理的模樣讓人覺得順眼,而且吃飯很香。 吃相好的少年就是討人喜歡,陳舍微看他大口吃飯,閉嘴慢嚼,一碗白米飯,一碗番茄魚和一碗粉蒸排骨,叫他吃個精光,而后又從懷里掏出帕子斯斯文文的擦了擦嘴,仿佛剛才那好胃口的人不是他。 陳舍微終于繃不住笑出聲來,陳昭遠摸摸腦袋,笑道:“六叔家的飯菜真好味,這番茄是不是很貴?我瞧著先生房里的香案上,擺了幾個清供用的?!?/br> “自家種的,算得不什么,不過市面上賣得有些貴,這颱風一來,價錢更要漲得不成樣子了?!?/br> 陳舍微說著,就見陳昭遠轉臉看向外頭搖動的芭蕉樹,臉色一下就萎靡了。 他本想問問陳舍微的煙葉收成如何,這颱風一來,可有什么應對措施,但轉念一想,‘六叔與阿爹關系僵化,這話問出口,豈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故而閉嘴,少年人心里揣上了大人的煩心事,臉上的神色也沾染了世故油膩,叫人看著覺得疲倦心累。 “乏了?房間已經給你收拾妥當了,夜里若是風雨大起來,可別怕?!标惿嵛⑾胫L聲擾人,約莫也睡不好,又信手拿了幾本消遣的閑書塞到他懷里。 吳燕子等著門邊,眼下不過未時三刻,可風雨如晦,好似夜半。 “爺,姑娘等著您去說故事呢,您欠的一籮筐,今兒都得補上?!?/br> 這樣一個老天掀浪,百姓生死猶如浮萍動搖的劫難之日,這丫頭卻還是一張喜團團的面孔,心有所依,自然沒有畏懼。 陳昭遠想,‘六叔六嬸掌家有方,下人有了主心骨,說話辦事皆是有條不紊的?!?/br> “且叫她等一等,我即刻就去?!?/br> 陳舍微手持著的油燈給面龐上烘上一團暖色,但也比不上他聽到女兒要他去說故事時,眸中那如煙火般乍現的柔和笑意。 “我聽阿娘說,六叔在千戶所任職,還要兼顧許多,難道還有時間給meimei說故事嗎?” “從前閑些,每日都能給她講故事。如今是忙了些,只能見縫插針了?!?/br> 陳昭遠抱著那幾本亂人心志的鬼話狐說,仰臉看著陳舍微,似乎不大相信別人家的父親忙里偷閑居然不是去外頭喝茶吃酒,而是趕著回家來給孩子說睡前故事的。 陳舍微垂下眸子,笑微微的看他。 雖是堂兄弟,可陳舍微這張臉的悅目程度簡直甩開陳舍嗔三條街。 陳昭遠心道,‘六叔的俊朗真是出挑啊,雖說男子不倚重容貌,可這樣一比較,阿爹和叔伯的臉也太尋常了些?!?/br> 他低頭看看懷里的書冊,小聲道:“先生不叫我們看這些?!?/br> “那你看過沒有?”陳舍微問。 都到房門口了,陳昭遠才道:“從同窗那看了上中兩冊,還有下冊和外傳未看呢?!?/br> 陳舍微失笑,道:“那就看完吧,總吊著心里也不舒服?!?/br> 陳昭遠欲言又止,咬住下唇的這個動作讓他的腮幫子也鼓了起來,倒是顯得稚氣了許多。 陳舍微沒忍住揪住他的臉扯了扯,就聽他口齒不清的說:“那六叔知道阿娘為什么要我來您家暫住嗎?” “猜到一些?!标惿嵛⒏┫律?,認認真真的對陳昭遠道:“你啊,別瞎想,你這年歲只cao讀書那份心就行,旁的雜七雜八別往自己的心里揣,反正短不了你的吃喝?!?/br> 第120章 松針醬rou包和光餅 風來的時候在夜里, 一重重狂勁加持,晃得天地都在動。 老天爺露了怒容, 最后一絲僥幸也沒了。 阿巧幼時家中家貧, 破屋遇風,茅頂飛天,四壁坍塌。 她就在那樣一個風雨夜被轉手賣了第二回 , 人牙手下跑了個頂漂亮的女孩,她一個就頂她們十個了。 他氣得很, 拿她們這幾個剩下的孩子出氣, 挑揀了一番, 覺得阿巧原本就是個添頭,最是賣不上價,就在她腰上捆了根繩, 把她拴在院子。 阿巧那時人矮又瘦,幾次都差點被吹走, 人販子用長桿把她捅出院去, 她撲進外頭那條狹長的里弄, 整個人都裹在風里,雙腳懸空被吹出去一丈遠, 腰間繩子一緊, 勒得她像是被腰斬了一樣,如一只破爛紙鳶,在半空中被風戲耍擺弄。 風聲大得如同遠古巨獸在咆哮, 她居然還能聽見人牙的笑聲。 等到人牙吃醉了酒,余下幾個女孩把她扯進屋里去的時候, 阿巧三魂七魄都散掉了, 人中都被掐出血了, 才長長的倒抽了一口氣,驚懼疼痛都能感受到了。 她猛地哇哇大吐起來,吐出一地冰冰涼涼的膽汁。 “阿巧?!闭勮蛉惠p輕一拍她,阿巧嚇得一抖,懷里的兩把火鉗都跟著顫動,發出脆響,只是被外頭的風聲吞沒了。 談栩然把她懷里的火鉗抽出來,遞給門口的仆婦,道:“送去吧?!?/br> 方才黎岱遞話進來,說外院溝渠不知被什么污物堵了,手頭上的火鉗太松不好夾,想到內院有兩把彎頭的,借去一用。 冬日過了,火鉗也放起來了,阿巧找了好一會才找到,本想送去,可門才開一條縫,風過狹道,更添狂勢,直把她吹成多年前的無依無靠的幼童。 “今夜要不要同我睡?”談栩然放下紗帳,舉著油燈尋蚊蟲身影,道。 阿巧回過神來,瞧著談栩然只著一件藕荷色的小衣,青絲被翠緞松松一束伏在背上,發尾尖隨著她舉燈伸臂的動作而輕輕晃動。 滿室燭火明亮,四壁窗門嚴實,水盆里碎冰消融,帶來愜意的涼意。 外頭呼嘯的風雨反而更襯托出屋內的安然,她真沒什么好怕的,走過去接談栩然遞出來的油燈,穩穩的擱在花凳上,笑道:“我可不愿叫爺厭上了呢?!?/br> 談栩然斜倚著身子,道:“壞嘴丫頭,一句句都記著,等你成婚了,我可是要笑回來的?!?/br> 成婚是成在吳家的,但三朝回門,阿巧和吳缸就待著陳家住了。 談栩然在外院給他倆單獨置了小院,仆婦都齊備了,等成婚那日,談栩然會遣仆婦去張羅一切,務必叫阿巧舒舒服服的。 阿巧若不是年歲到了必要成婚,對這事的心思是很淡的。 談栩然原本也猶疑不定,陳舍微亦說了,不想嫁就不嫁唄,幾句閑話也算不得什么。 但阿巧不愿叫人揣度談栩然心思,說她為著使喚方便,不肯松手,所以就允了這門親。 陳舍微頂著風回來,阿巧收拾了屋里雜物,退了出去,她同小薺相互扶著走到水房里歇下。 尋常人家下人守夜不過一卷席子,哪里跟她們似得,有床有桌有吃食。 今夜就不熄蠟燭了,以免有些什么事兒,起來也方便。 陳舍微涼冰冰的鼻尖蹭過來,談栩然捏住他的臉,喃道:“涼呀,阿絳睡下了?” “這大風天的,哪里睡得著?同燕子、阿鈿在畫她的鮫人公主奇遇記,都到第八十回 了?!?/br> “阿遠呢?” “也還看書呢。小廝打地鋪陪著,送了一暖瓶的熱水和冷吃的油浸豆干、椒鹽蝦球給他做宵夜,總是夠齊全了吧?” “嘗過咱家小廚房里這幾道冷吃,只怕往后更要常來常往了?!?/br> “孩子倒也不妨,可若是陳舍嗔有個什么嘰歪,那也不容他?!?/br> 夫妻二人躺在一處說夜話,看似尋常事,卻不知旁人家,多少妻子夜夜孤枕,夫君外宿他人? 風聲狂躁暴戾,屋舍像是裹在風團的中心。 這一夜,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燈光透出來,雖朦朧,但也好似人間的結界,頑強抵抗著這來自地獄的黑暗風浪。 若是稍開門縫,滿目滿耳皆是濃黑狂嘯,樹影瘋魔搖動,好似鬼手張爪,風聲混雜著枝葉碎裂摩擦的巨響,又如天裂。 孫阿小忙把濕淋淋的郭果兒讓進來,道:“我早就知道,這樣大的風雨,蓑衣油傘都不好使,熱水備好了,快去擦洗一把,換身干衣裳。怎么樣?方才是什么響動,鬧得跟鬼使拖著索命繩的響動一樣?!?/br> “沒,就是芭蕉葉折掉了,被風推著一路過來?!惫麅阂彩莻€勞碌命,都做到管事的位置上了,愣是不放心,非要自己去看,笑道:“劉護院方才也巡過了,就偏院里掉了幾片瓦頭,旁的都沒事,咱們爺這樣細密的心思,能有什么疏漏,快睡吧。倒是這樣大風大雨的,莫說田頭的收成,即便沒有被毀掉,一時半刻也進不來,這幾日灶上要為難你了?!?/br> 郭果兒一雙腳在雨水里泡得白皺冰冷,孫阿小心疼的摟了過來,想要給他暖暖腳,郭果兒趕緊縮了回來,道:“有湯婆子就行了,女人身上不能受冷?!?/br> 孫阿小看著他笑,道:“這叫什么,是不是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在爺身邊,也曉得疼婆娘了?!?/br> 郭果兒也笑,道:“這叫強將手下無弱兵?!?/br> 雖是一夜天塌地陷的災劫,陳家上下卻只有警惕卻沒有過分的惶恐。 晨起時風雨都小了許多,與暑熱相抵,倒多出幾分涼爽。 因為溝渠疏通得當,下水又快,陳家院里只有幾處洼地積水。 天井水池里落了好多花葉,有些渾濁,陳絳用兜子撈,吳燕子用簸箕裝, 金鯽早就不懼人了,窩在水下一夜也是憋悶,忙不迭浮上水面吐泡討食。 “我叫果兒隨著泉州衛的兵馬一道出去巡田,路上也穩妥些,”陳舍微走出房門,還折回去一腳,讓談栩然替他弄衣領,“還得去鋪子里看看,阿凌那小子滿口答應得好,昨個竟沒有回來?!?/br> “昨日就吩咐灶上煨了血菇雞湯和紅糟rou,你送去給高凌,還有一罐豬腰湯是給你做早膳呢,再叫阿小做個豬油拌粉也就是了。中午還有五人份的鱸鰻豬骨湯,再配個鴨血糯米飯,我讓人送到鋪子里給你?!?/br> 陳舍微眨眨眼,覺得自己昨夜時長還算可以啊,為什么會被補豬腰湯呢? “這幾日肯定就忙開了,先補一補吧?!闭勮蛉徽f著就見他委委屈屈的瞧著自己,原不是那個意思的,但指尖在他心口一劃,卻道:“可別虛損了精氣,那妾,就要不悅了?!?/br> 陳舍微格外吃這套拿捏,心上像是叫她開了一道細口,所有情意都要朝她淌去。 灶上最是熱鬧,夏日里鮮rou存不住,早早就下了油醬腌了。 熱騰騰的蒸籠一掀開,大包白胖蓬松,內餡油香多汁,浸透了薄皮處,幾乎要破皮而出。 底下鋪著的松針絲絲縷縷的將香氣滲進包子里,太香了,香得醬rou的味道都要使勁才能從面香中掙扎出來。 可院里這么多人,光吃醬rou包子填飽肚子,多豪氣的主家也要被吃空了。 所以醬rou包子是給昨日輪值守夜人的,還有那酥皮芝麻芥菜餅,雖沒有rou,卻有煉豬油剩下的油渣,一口下去,真是給rou給難換。 那些個要隨郭果兒一道去巡田的也都吃醬rou包,老面發的更有嚼勁,醬rou粒粒分明,香得濃郁流汁。 郭果兒吃得滿嘴噴香,熬了半宿的困倦幾乎全消,打開孫阿小給他裝得那一盅辣椒油,一蘸一嘗,天吶,他覺得自己能再吃十來個! 街面上積水未退,不過陳舍微坐在馬車里倒是還好,只是聽著車輪滾動劃破水面的響動,恍惚間不知自己是在行船還是在走馬。 左邊窗外是飯館掌柜指使著伙計在水里摸招牌,右邊是夫妻倆一個使水瓢,一個使湯盆從屋堂里把水往外頭撂。 煙卷鋪子里多壯漢,煙葉煙卷又最是畏潮,所以早早就把漫進來的積水掃除干凈了。 店堂里前前后后還架著三兩個火盆,這是趕走水汽最快的法子了,熱點就熱點吧。 高凌赤著上身坐在長條凳上,小腿肚上好長一條口子,陳舍微大老遠都瞧見傷口還在往外頭洇血。 小林管事正在高凌旁邊碎碎念,說是被釘子劃傷的,又在臟水里泡了,所以還在滲血。 陳舍微快走幾步,看清了是長而淺的傷口,勉強松口氣,道:“請大夫來了沒?” 高凌還折騰呢,使勁擠出些臟血,這樣疼,也不見他皺眉頭,反而詫異的說:“劃個口子而已,要什么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