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游戲 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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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遠先一步于趙欽下車,把他的行李箱從后備箱拿了下來。 這個行李箱跟他挺長時間了,六年?七年?他算不清,只記得買它是為了替代自己不得善終的布面行李箱,在第一次去工地打工的前夜。 塑膠質地的箱面也不見得比布面好到哪里去,來之前他擦過它,但那上面的磨痕很多,是終身的,無法修復的。趙欽鎖好車,伸手就要來幫他拿。 夏安遠禮貌地笑了笑,仍是自己拎上。 他跟著趙欽,看著他拿出門卡,刷開停車場的電梯間,箱子和瓷磚地面摩擦,發出“咕嚕咕?!钡穆曧?,冷暖燈在天花板高高掛著,把瓷磚精美的紋路、墻壁細膩的漆色、電梯門清亮的反光,甚至于裝飾的踢腳線,都照得那么清晰。和十年前后的他自己,與行李箱的斑駁落拓一樣清晰。 電梯打開,合上,上行28樓,再打開,他們出了電梯門,往右,一直到那扇灰黑色的門口,夏安遠都沒有出聲。 趙欽輸入了一串密碼,是夏安遠不懂的含義。 “夏先生,還請您稍等,紀總下午出京開會了,想必他現在正在回來的路上?!壁w欽先打開中央空調,為夏安遠從右邊的鞋柜拿出拖鞋,又到餐廳泡上一杯茶,放到茶幾上,“為您訂的晚飯大概二十分鐘后送過來,您可以先到客衛沖個澡,休息一會兒,屋子里請先不要隨意走動,尤其是這間——”他指了指最里面的那間房,“這間屋子是絕對不能進去的。紀總沒有太多吩咐,但具體的還需要等他回來安排?!?/br> 夏安遠將行李箱放到玄關角落,沖趙欽點頭,一直等到趙欽告辭,出門許久后,他才挪動腳步,往屋里走去。 四室兩廳,這房子不大,對于有錢人來說。 夏安遠一步一步往屋里走,走得很緩慢,淺灰色瓷磚在客廳冷色吊燈的映照下,泛著刺眼的光,像冰碴。在這上面走,刺骨、打滑,他覺得艱難。 房子像樣板間,一切能用以猜測住戶身份的私人物品都沒有,客廳沒有地毯,沙發上沒有薄被,墻上沒有掛畫,料理臺上沒有鮮花,酒架里面沒有冰紅茶。 都是空的。 死物沒有保存的能力。 他終于走到客廳中央,不敢坐下。 灰咖色的沙發成色近乎嶄新,它守立在這個房子的中心地帶,像個寡言老管家,沉默又盡忠職守地,注視眼前這位熟悉的陌生來客。 第33章 我的八年,哪能有這么值錢? 夏安遠看了半天,沒能忍住,伸手摸了摸它。 人的記憶真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生命中會發生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許多年過后,你能記住的不過萬分之一。即使這萬分之一,你也可能無法在剎那間記起來全貌,只能通過一個點,一個細節,一句話,一份禮物,一張照片,將前情后事逐漸連貫。 任南曾說,人必須要活得有儀式感,禮物不重要,隱藏在禮物背后,不同于常日的記憶才重要,他勸夏安遠,“遠哥,你看,你前面很多年都沒有過過生日,如果現在我要讓你講講,那些年生日當天你是怎么過來的,吃了什么東西?穿了什么衣服?遇到了什么人?心情怎么樣?你大概率一件也講不出來,所以你今天一定得收下這條項鏈,或許很多年以后,你已經全然忘記我了,但看到這條項鏈,你就會想起今天,想起你在哪里遇到了一個叫什么名字的人,想起當天你穿的衣服,想起你吃的飯菜,想起其實你的每一天,都值得你這樣想起?!?/br> 夏安遠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人是無數記憶殘肢變態成球的怪物,每扯斷一只手臂,涌出的都是奔流的回憶。 就像他現在,指尖一觸到這座沙發的皮面,感受到跨越十個春秋依然記憶猶新的觸感,眼前就浮現出第一次來這里的自己。 這真的是一種很難讓人忘卻的手感,明明是皮面,摸起來,卻像一團絲綢包裹的云,像嫩滑的嬰兒肌膚,像溫柔的,一觸即分的吻。十年前的那個自己,在心里就是這么描述的。 他記起來,那是個暴雨天,他怕作業被雨淋濕,留在教室做完作業了才離開,從高中部到大門口,跨越了兩棟教學樓和一個cao場,他淋得狼狽,校服外套黏在身上,跟他的爛球鞋一樣濕重。 走了好久,才聽到身后有人叫他,怪雨聲太大,他聽不清?;仡^,隔著順頭發垂下來的雨簾,他看到有人打著一把黑色的傘,往他的方向走。 “紀馳?”夏安遠視線很模糊,“你現在才回家嗎?” 紀馳站定,那把黑傘傾斜到夏安遠的頭頂:“有點事?!?/br> 他們在同一把傘下,以相同的速度往外走,夏安遠小心地讓身上的濕衣服不碰到他:“謝謝,我到校門口就好?!?/br> “回家?還是兼職?”紀馳問他。 班上的人都知道自己放學后還要兼職的,他低聲說話,只差一線,聲音就要被淹沒到雨里:“今天回家?!?/br> “高峰期過了,公交車要等很久?!奔o馳看了他一眼,“你再穿著這一身站在雨里,估計還沒到家就會生病?!?/br> 夏安遠有些驚異,紀馳這個大少爺竟然會知道公交車的運行規律,他盯著雨傘邊緣流動的水線:“沒關系,我身體挺好的?!?/br> 紀馳沒接話,兩人沉默著走到了校門口,將要分開時,紀馳卻摟上他的肩,很有力度地將他往公交車站的另外一邊帶。 “紀馳……” “去我家?!奔o馳笑了笑,“我一個人住,就在前面不遠?!?/br> 仍是很長的大陽臺,落地窗做了一整面,裝修雖然一點都沒變,但那時候這里跟現在很不一樣。 他站的這個地方,應該擺滿了畫。顏料,畫架,參照物,臨摹品,東西很多,但很整齊。 夏安遠將他的鞋塞到鞋架底下看不見的地方,洗完澡,換了套紀馳的校服出來,喝了杯紀馳沖好的感冒藥,在那堆畫里一點一點參觀。原有的拘束和不自在,也被這個驚艷的小世界吸引了去注意力。 紀馳像覺得他這個舉動挺有意思,就這么一點點陪著他看,夏安遠難得問一兩句,他也耐心地替他解答。 那是第一次,夏安走進了屬于紀馳世界的一角。 他逐漸放松下來,紀馳招呼他坐到沙發來,他便坐下了,手搭到沙發邊上,就那么隨意地一搭——他獲得了一種自己認知以外的觸感。 那觸感讓他繃緊了身子,讓他心慌意亂,讓他一瞬間要哭出來,讓他忍不住想要深陷,卻找盡理由落荒而逃。 讓他打回原形。 學校沒教過,書里面沒寫過,電視劇沒演過,所以他從來不知道,啊,原來,世界上竟然還有這么舒服的沙發。 他好喜歡這個沙發。 長這么大,即使是剛到京城時碰到席家那一場名流盛宴,夏安遠也從沒有像那刻一樣自卑過。 他強撐著笑,觸電般收回手,生怕自己不小心將它某處弄臟。他心里忐忑地猜測著這套沙發的價格,幾千?幾萬?羊皮?牛皮?他存多久的錢能買這樣的沙發?猜著猜著又覺得可笑,自己就連猜測,也沒膽子再往上加價格。 他微微前傾,將身體的承重點從屁股轉移到腳掌,看著眼前帶著溫和笑意的紀馳,深刻又清晰地認知到,他們之間,隔了一道萬千丈的鴻溝天塹。 心中涌上無端的恐慌和害怕。他無法再繼續呆在這個空間,態度強硬地要回家,紀馳留不住,怕他不會叫保安開門禁,便一路把他送到出租車上。車一開,夏安遠眼里的水珠即刻掉下來,那么大滴,連串的,guntang的,像心里的酸澀化了形,那么濃稠,被人一擰,就汩汩從淚腺涌出。 夏安遠深深地出了一口氣,垂下眼睛,又摸了摸沙發,門鎖在這時發出好聽的一聲“嘀”,緊接著門打開又合上。 他轉頭,變成熟的紀馳一身挺廓西裝,在不遠處靜靜看著他。 他們重逢后的每一次相見,總是這樣。 對視,在被對視折疊起來的幽暗空間里沉默對視。 談戀愛的人對視,經常說著說著話就安靜下來,注視著彼此。在這樣的注視下,空氣會變得暖,兩條身體會忍不住靠在一起,額頭抵上額頭,鼻尖碰到鼻尖,呼吸噴薄呼吸,心照不宣地閉上眼,然后擁抱,親吻,zuoai。 分手之后的昔日戀人對視,哪怕離得再近,中間都橫亙著一道歲月長河,時光改變了年齡,面貌,性格,際遇,改變了一切他們曾經以為永遠不會改變的東西,用一種復雜而古怪的姿態,傳達出自我保護的訊息。 夏安遠把手放回身側,站直身體,向紀馳欠身:“紀總,您來了?!?/br> 紀馳將車鑰匙扔到玄關置物柜上,往屋里走。掠過夏安遠的時候,身上還有從交際場帶下來的煙酒味。 “說吧,什么事?!?/br> 他脫下西裝,姿勢隨意地靠到沙發上,雙腿伸直,輕松地交疊起,皮鞋锃亮。 夏安遠立在沙發的另一側,目光只放在紀馳的手指尖上,他沉默片刻,緩慢道:“紀總,很抱歉打擾您,您時間寶貴,我就開門見山吧。如果您能賞臉的話……我想跟您做個交易?!?/br> “哦?”紀馳挑眉看他,似乎很意外的樣子,“什么交易?” “很慚愧,欠您的錢我可能還不上了,還得求您幫忙……”夏安遠低著頭,指甲嵌進了掌心,“我不清楚您平常挑選情人都是個什么標準,也知道自己條件不大好,在您看來,我這樣的……勉強夠格么?” 紀馳那邊沒什么動靜,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他:“家當擺在門口,我如果說你不夠格,你準備拎著它去哪?” “京城這么大,總能有個去處?!毕陌策h對著地面笑笑,“大概,哪里來錢快就去哪里?!?/br> “哦?!奔o馳問,“去賣???” 他語氣中有了然的直白,還有淡淡的嫌惡,夏安遠肩膀抖了抖,點頭:“對?!?/br> 紀馳“嘖”了聲,不解:“你有手有腳的,為什么要做這種事情?” 該說紀馳記憶力太好嗎。這是把夏安遠自己之前的話給他還了回來。 夏安遠沉默著,胸腔的呼吸不知道過了多少個來回,他還是選擇解釋,雖然沒什么大用:“當時說這話的時候,是我考慮得太短淺了。醫院那邊……醫療費比我預計的多了很多,之前還能頂一頂,但現在,工作都沒了……要找短期結算工資的工作,一時半會兒比較難,我……算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紀總,您……現在還有這個興致嗎?” 紀馳交疊的雙腿換了個上下,手搭上沙發靠背:“頭抬起來?!?/br> 夏安遠用手掌抹了把臉,抬起頭,對上紀馳打量的眼神,那是挑選商品時才會露出來的神情。 “頭發太短,皮膚太黑,胡須太糙。屁股上沒rou?!奔o馳淡淡道,“你這樣的去賣,生意會好嗎?還是說你覺得京城里玩兒男人的有錢人這么多,總會有人好你這一口?” 臉上的肌rou在跟著情緒跳動,夏安遠上下后槽牙抵在了一起,拼盡全力不讓它組合出什么表情來。 紀馳好整以暇地靠在沙發里看著他,視線往上,卻像是居高臨下。 “你都已經做好了去賣的打算,卻第一時間找上了我,我猜,是因為在目前你能接觸到的人當中,我最有錢。那么,如果我不是最有錢的那個呢?” “紀總?!毕陌策h胃里絞痛一片,呼吸艱難,“我并不需要那么多錢,我只是想救我的mama?!?/br> “噢——你想救你的mama呀?!奔o馳拍拍手,稱贊道,“賣身救母,戲折子上都愛這么寫,夏安遠,你的孝心真是感天動地。當年那個人,也是這樣被你打動了,你才有機會攀上他的吧?” “紀總——”不是這樣的。夏安遠把話咽了回去,心里有某種情緒泥沙俱下。 “行,”紀馳微微一笑,“那讓我再猜猜,你來找我,是因為我跟你上過床,做過愛,所以給我當小情,不算是賣,對嗎?” 夏安遠既不說對,也不說不對。他站在原地,頭低下,脊骨卻挺得筆直, 紀馳不介意他用沉默來作答。他坐起來,俯身,伸手在茶幾下方拿出了一份文件。 “理由你說不出來,也能理解。夏安遠,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但我說過的,我要做的,不是你的金主,”紀馳把順手從抽屜里拿出來的簽字筆扔給夏安遠,“而是你的主人?!?/br> “工資年付,聘期八年,一年一百萬,除此外,你不用cao心任何吃穿住行和外面的事情,不算薄待吧?” 八年。 夏安遠在心底苦笑,這就是紀馳的報復嗎? 他獨自懷恨八年,所以要折辱自己八年嗎。 哪能是薄待,這都已經遠遠超出了公平的范疇。夏安遠對他笑:“紀總,趙助跟我說您一向對人厚道,真的名不虛傳,我的八年,哪能有這么值錢?未免太過破費了。咱們定一個合理的價格吧,按市場價來,只要讓我掙夠醫藥費,我就很滿足了?!?/br> “合同就在這,金額,期限,我不會變?!奔o馳夾住合同的手指修長,他輕晃紙張,偏偏頭看他,笑得冷淡,“夏安遠,想要你媽的救命錢,那就跪著爬來簽?!?/br> 第34章 “您覺得我抓住這個機會了嗎?!?/br> 時間像水流,隨著地心引力規律下墜,滴答、滴答。跟夏安遠的心跳一樣孱弱無力。 世界從未像此刻一樣安靜,夏安遠沉默地矗立著,是一尊銹住的雕像。但他又能清晰地感知自己的呼吸,一聲,再一聲,很緩慢,又很沉重,與輕松等待的紀馳相形見絀。 他仿佛篤定自己今天一定會在那沓紙上簽上自己的姓名。 對,沒錯。 夏安遠想。 他會的,他要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