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小產（二）

    徹夜未眠。

    一整夜, 霍初寧都?沒?有睡著，菱歌和兜蘭守在她床前，亦是無眠。

    翌日一早, 太醫院便送來了不?少湯藥, 都?又稠又苦，霍初寧勉強喝了，皺眉道?：“東廠那里可有消息了？”

    兜蘭道?：“哪里有那么?快呢？娘娘先把身子調養好，一切都?交給梁廠公，他一定不?會讓娘娘失望的?！?/br>
    霍初寧道?：“審那孟赫言能審出什么?？他不?過是個鄉野來的書生, 在京中無根無基的，要想法子查到他身后之人才是……”

    菱歌正為她擰著帕子, 聽得霍初寧這樣說, 不?覺掀了掀眼皮, 她將帕子擰干, 款款走到?霍初寧身?邊，為她擦著額頭上?的汗，試探著道?：“jiejie也覺得，此事不?是孟太醫做的？”

    霍初寧道?：“我自問識人還?算準, 孟赫言不?像心思?深沉之人。此事做得極隱秘, 只怕幕后之人深不?可測。就算不?是皇后、太子，也該是這宮中之人?！?/br>
    兜蘭忍不?住勸道?：“娘娘還?在病中，還?是別多思?慮了?！?/br>
    菱歌驚異于霍初寧失了孩子之后的冷靜，她本以為她會消沉許久, 卻沒?想?到?, 她竟能這樣迅速地調整好自身?, 開?始分析利弊。

    霍初寧見菱歌望著自己，像是了然她的心思?似的, 握緊了她的手，道?：“菱歌，如今你能回來，就是對我最大的安慰了?！?/br>
    她說著，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道?：“可憐這孩子被人算計，到?底沒?有命活下來。他本就是我固寵的手段，他若能平安降生，我自然好好愛他護他，可他生不?下來，我便不?得不?多些算計，拿他去博弈什么?了?！?/br>
    “菱歌，別覺得我可怕，好嗎？”她誠懇地望著菱歌。

    菱歌點點頭，她當然知道?，若霍初寧還?如當年一般善良溫婉，只怕早已死在這吃人的宮中了。

    這孩子的死，也讓菱歌再一次直面宮廷的冷漠與可怖。她沒?法告訴霍初寧真相，也沒?法幫她腹中的孩子討回公道?，能做的，只有在現有的情?況下，讓霍初寧的利益最大化。

    菱歌扶著霍初寧躺下來，道?：“jiejie放心，我明白。等?晚些，我就差人去請陛下，到?時陛下見jiejie楚楚可憐，定會多幾分憐惜之意的?！?/br>
    霍初寧干涸的唇微微勾起，道?：“陛下的憐惜我自然要，只不?過現在，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br>
    她說著，看向兜蘭，道?：“想?法子在下朝路上?攔住少衡，你告訴他，我想?見他?！?/br>
    兜蘭看了菱歌一眼，見菱歌沒?說話，方道?：“是?！?/br>
    菱歌道?：“jiejie要見梁廠公，是為了這案子的事嗎？”

    霍初寧幽幽看向她，道?：“菱歌，你想?說什么?？”

    菱歌道?：“我想?求jiejie，讓梁廠公想?法子保孟太醫一條命?！?/br>
    霍初寧眸子一冷，松開?了握著她的手，道?：“你明知道?，是他害了我的孩子！”

    菱歌道?：“jiejie心里也明白，孟太醫并非幕后之人，甚至他都?算不?上?是兇手，他只是在不?經意的時候，被人利用了。是不?是？”

    “菱歌！”霍初寧捂著自己的胸口，道?：“他為人利用是他蠢，難道?我的孩子就要給他的愚蠢陪葬嗎！是，他的確不?是幕后之人，那他幕后之人是誰？”

    菱歌道?：“jiejie，我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誰，只想?保他一命，可以嗎？”

    霍初寧道?：“你喜歡他？”

    菱歌道?：“不?是……”

    “那是為何？”

    菱歌坦誠道?：“我在司藥司時，有個好姐妹，她待他有情??！?/br>
    “那個叫倩蓉的女史?？”霍初寧哂笑道?。

    “是?！绷飧璧?：“還?請jiejie成全?！?/br>
    霍初寧恨道?：“我的藥膳皆由倩蓉負責，也許根本就是她串通了孟赫言害我，也未可知！”

    “jiejie明知道?，此事之中，倩蓉和孟太醫一樣，都?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菱歌否認。

    霍初寧冷笑起來，道?：“菱歌，你居然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做到?如斯地步嗎？”

    “jiejie，倩蓉她不?是不?相干的人……”菱歌紅了眼眶，道?：“更何況，孟太醫既然無辜，便不?該傷他性命，不?是嗎？jiejie說他愚蠢，可他如今受遍酷刑，以此贖愚蠢之罪，或許也夠了，對不?對？”

    霍初寧失望的望著她，緩緩閉上?了眼睛，道?：“菱歌，除了我，沒?人會是你的姐妹，也沒?人配做你的姐妹，你明白么?？”

    “jiejie……”菱歌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似的，陌生地望著她。

    霍初寧睜開?眼睛，正對上?她悲涼的目光，她似是被那目光刺痛，一時間，竟有些怔怔。

    “從來沒?有人成全我，你又為何要求我去成全別人？”她痛苦地說道?。

    菱歌低聲道?：“對不?起，是我不?該在此時要求jiejie為我做什么?……”

    霍初寧嘆息道?：“我答應你，無論?少衡如何審孟赫言，或者?怎樣審司藥司的人，我會告訴他，保孟赫言和倩蓉一條性命?！?/br>
    “多謝jiejie！”菱歌道?。

    霍初寧扶著她起身?，道?：“現在可以起來了嗎？”

    菱歌款款站起身?來，坐到?床邊，淺淺一笑。

    霍初寧伸出手來點了點她的鼻子，道?：“你啊……自己尚且艱難，還?要想?著照顧別人?！?/br>
    菱歌滾到?她懷中靠著，道?：“我只是想?在這紫禁城中辟出一方天地，讓善良之人容身?，jiejie陪我一起，好不?好？”

    霍初寧喃喃道?：“我可以嗎？”

    菱歌道?：“當然可以。jiejie身?處高位，倒比我有用多了?！?/br>
    霍初寧莞爾一笑，道?：“你啊，慣會哄我的?！?/br>
    兜蘭在一旁看著，不?覺紅了眼眶，道?：“有瑤姑娘在娘娘身?邊，真是太好了?！?/br>
    霍初寧笑笑，將素白手腕上?的紅瑪瑙手串褪了下來交給兜蘭，道?：“這是大喜的時候戴的，如今本宮瞧著，倒覺心悸。先收起來吧?！?/br>
    兜蘭知道?她觸景傷情?，便道?：“是?！?/br>
    *

    甫一下朝，梁少衡便見宮墻轉角處兜蘭的衣裙隱隱掀起，他神色一凜，便朝著宮墻轉角的方向走去。

    兜蘭見他來了，便躬身?行了禮，道?：“廠公，娘娘想?請您過去一趟?！?/br>
    梁少衡忙道?：“娘娘怎么?了？”

    兜蘭道?：“娘娘沒?事，只是心中惦記著孟赫言之事，大約想?囑咐廠公幾句?！?/br>
    梁少衡點點頭，道?：“我這就去?！?/br>
    他說著，便大步朝著永寧殿走去。

    兜蘭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望著他的背脊，他這樣如謫仙般的一個人，怎么?會手上?沾這么?多血的？

    他如今不?是仙人了，是墮仙。

    兜蘭想?著，不?覺周身?微寒，微微地搖了搖頭。

    *

    永寧殿中，菱歌正陪霍初寧用膳，見梁少衡來了，便微微福了福身?，轉身?朝著門外走去。

    霍初寧也不?避諱菱歌，只委屈地望著他，伸出手來，道?：“少衡……”

    梁少衡趕忙走到?她身?側，看著她蒼白的臉，痛惜道?：“娘娘受苦了?！?/br>
    霍初寧道?：“孟赫言之事查得如何了？”

    梁少衡冷冰冰道?：“已用過刑了，他身?子弱，吃不?住刑罰，一晚上?暈了好幾次，暫時還?沒?查出什么??！?/br>
    霍初寧蹙眉道?：“他不?過是愚笨書生，怎么?嘴也這樣硬?！?/br>
    梁少衡道?：“不?過是時間問題，他會招的?！?/br>
    霍初寧嫌惡道?：“此事他本不?過是設計中的一環，不?會是罪魁禍首。依著我說，此事還?須往宮里查?！?/br>
    梁少衡道?：“昨日我已和陛下稟明，凡此事所涉及之人，皆入東廠候審?！?/br>
    “所涉及之人？”霍初寧挑眉，道?：“涉及之人何止百人，我可盤不?清楚了?！?/br>
    梁少衡不?厭其煩地解釋道?：“司藥司、御膳房、太醫院，還?有你身?邊之人，一個都?逃不?掉?！?/br>
    “啪！”門被猛地闔上?，霍初寧和梁少衡不?覺朝著門的方向看去。

    梁少衡警惕地望著門外，正要走過去，卻聽得霍初寧道?：“沒?事，大約是宮人們不?當心讓風吹了門?！?/br>
    菱歌靠在門上?，緩了許久，才略略回過神來。

    她早料到?會是這樣，可當真聽梁少衡說出來，她還?是覺得有些心驚。

    那大牢里她是去過的，她不?怕，可是倩蓉呢？潘司藥呢？她們何其無辜！怎么?受得住這些？

    菱歌期待著霍初寧勸他不?要牽涉甚廣，可遲遲也未曾聽到?霍初寧說什么?。

    也許這也正契合霍初寧的意思?，她愛子心切，自然要不?遺余力的找出殺害她孩子的兇手，穩固她的地位。

    兜蘭推開?門，送了茶點進去，又很快出來了。

    她見菱歌面色不?好，便走到?她面前，關切道?：“姑娘這是怎么?了？”

    菱歌搖搖頭，道?：“我沒?事，只是心里揣著事情?，有些不?安?！?/br>
    菱歌正要離開?，便見兜蘭追了上?來，她踟躕著，半晌終于開?口，道?：“姑娘如此，是為了倩蓉的事嗎？”

    菱歌有些不?解的望著她，轉而明白過來。

    兜蘭點點頭，道?：“今日一早，宮正司的人已押了她去東廠了。還?有許多旁的人，只怕要不?了多少時候，連你我都?要去受審的?！?/br>
    菱歌不?覺攥緊了攏在袖中的手，心也惴惴不?安起來。

    兜蘭以為她是在擔心自己的境遇，便道?：“你是不?同的，娘娘不?會讓東廠對你如何的。更何況，當時你在皇后娘娘宮中，根本不?可能插手永寧殿的事……”

    菱歌緊抿著唇，道?：“娘娘答應過我，會留倩蓉一條性命的?！?/br>
    兜蘭這才發現，菱歌說的人是倩蓉。菱歌大約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早起才會那樣執著地求霍初寧救倩蓉一命。

    兜蘭頗感懷的望著她，道?：“姑娘心善，自然顧惜著旁人。奴婢不?敢說娘娘的不?是，只是想?讓姑娘明白，這人一旦進了東廠，便再不?是我們所能掌控的。結局如何，姑娘都?不?要責怪娘娘，更不?要責怪自己?！?/br>
    菱歌看向她，道?：“兜蘭，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兜蘭搖搖頭，眼圈卻已有些泛紅，道?：“奴婢還?要去替娘娘準備膳食，先告退了?！?/br>
    菱歌望著她，正要開?口，卻見潘司藥急急趕了來。

    她膩了一頭的汗，連平日梳得整齊的發髻也有些散亂。

    菱歌趕忙迎上?去，道?：“司藥是為著倩蓉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