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19節
這些世情,小舅舅多年轉戰南北,所見只會比她更多,含恨只會比她更深。 而他又是責任感無比強烈之人,所以他那顆挽瀾平亂之心,無論鐵淬冰澆,都不會湮滅。 簪纓忽記起那日在京口小酒肆,小舅舅對她說過一句話。 他讓她將來無論目睹什么,都不必害怕,向前而已。 當時簪纓不解其意,如今終于懂了。 小舅舅一直是走在她前面的人,原來在當時,他已經預料到她將面臨什么,卻不說破,不阻攔,只在暗中點起一盞領路的燈,等時機到時,給她指引與勇氣。 向前而已。 每當簪纓難受,覺得自己身負巨財卻無益于民而感到自慚,她便默念這四字,一遍遍在心中勾勒小舅舅的臉,重溫他對她的種種好,重新振作精神。 世路難走,但還有他。 有時在宿館的夜燈之下,她鋪紙想要寫信,以托軍隼帶給遠在兗州的衛覦,筆已濡好,卻又覺紙短情長。 想說的太 多,可寫的不夠。 每次到最后,她不書一字,悵然撂筆,轉而抱一抱身邊陪她的狼。 “還是等見到,當面同他說吧,是不是?” 她有太多太多話,都要看著小舅舅的眼睛說。 簪纓埋在白狼頭頸的絨毛里深吸一口氣,突生一個不切實際的念想:若這狼能變成小舅舅,在我身邊陪我就好了。 這樣想著,簪纓扳著狼頭,在白狼耳尖上偷偷親了一口。 白狼受到驚嚇,渾身絨毛陡地豎立,耳尖抖動,遽然跑走。 第94章 簪纓這一路的變化, 杜掌柜一點一滴都看在眼里。 女子在外行走本就艱難,何況女子心性比男子更為柔善敏感,一見人間疾苦, 便如藤曼纏身,揮之不去。 當年東家是巾幗中少見的颯爽,遇事極少傷春悲秋,氣格豪壯勝過男兒。小娘子的性子卻隨了姑爺, 是個外柔內善的。 但已經開了頭, 杜掌柜又不能攔著簪纓, 只能安慰小娘子說臘月之前差不多能到穎東, 見過鐘掌柜,交接過賬簿后,再向北,也許可以趕在除夕前到兗州,同大司馬一起過年。 簪纓盤算著時日,心情確實因此好了些。 隨行的姬五娘主仆由衛隊中分出兩人專門看管著, 月余以來,并無可疑之處。 那個梁家村的孩子,由任氏親自照料, 也養得壯實了幾分,雖然依舊不愛說話,至少不像瘦貓兒似的奄奄一息了。 想到此時正在穎東郡的流民烏龍與手, 簪纓不免想起上一世, 此人聚眾反晉之事。 經此一途, 她更覺得世間萬事有跡可循, 若不是親眼所見, 她豈知在聲色犬馬的建康以外, 大晉底層的百姓受佃主豪強以至世家大族的層層盤剝,過得是難以溫飽的日子。 活不下去,不反何為? 這樣的世道,難道只有等小舅舅竭力奮戰,澄清宇內,才會變得好一點嗎? 可哪怕戰勝了北朝,到時又會有君主忌憚,世族傾軋,四域窺邊小國,紛亂依舊不斷…… 簪纓陷入沉思。 這一日,行隊取捷徑從豫州蒙城境外經過。 因知此地駐有豫州兵營,為免節外生枝,王叡提議不走官路,從城外南郊穿過。簪纓同意。 誰知就在行經南郊時,前方突然傳來女子哭泣的聲音,夾雜著男子yin語浪笑。 簪纓一路行來,對這種聲音近乎于敏感,眉尖當即一跳,叫停馬車:“前方何事?” 外頭沉默良久,王叡才近前沉聲道:“女君莫露面,此非我們能管,宜速行?!?/br> 即使隔著車廂門,簪纓也聽得出王首領的聲音中極力壓抑著憤怒。 她莫名,又感不祥,推窗欲觀,才推開一線卻被外面的一只手掌抵住。 簪纓從窗隙中對上沈階漆黑的眸子。 沈階眼里壓著一種簪纓看不懂的情緒,沖她搖頭。 不遠處笑浪更大,簪纓忍氣靜聲又問了一遍:“別瞞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階咬了咬牙,方道:“前頭是蒙城屯兵的營戶聚居之所,有一將正領著親兵……jian.yin兵卒女眷?!?/br> 簪纓耳邊嗡然一聲,沉若驚雷。 她本以為自己對世道的黑暗面已經見得夠多,沈階的話,卻又一次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從京口來,見過衛覦整肅下北府軍戶的安穩和諧,便以為其他州郡的軍鎮,縱使不如北府,也都大差不差。卻想不到青天白日下,還有這種肆無忌憚侮辱兵眷的事! 憤怒過后,簪纓想明白了王叡與沈階的未言之意。 蒙城為豫州軍鎮之一,常駐兵馬不少于三千,此事的確不同于她之前遇到的孤苦貧弱事,涉及外州軍政,還真是……看見了,管不了。 車外少女的哭求聲沖擊人耳,簪纓指尖發抖地攥攏濕冷的掌心。 這隊車馬目標顯眼,蒙城守城大將軍樊卓鶴立于一片灰撲撲的軍帳間,鐵甲長披,威風赫赫,他懷里逗貓兒似的箍著個不及他前胸高的瘦弱女孩,上衫已褪凈,當著人面正要尋樂,便看見這一小股兵隊。 樊卓目光頓時陰鷙。 副將收到將軍的眼色,握刀高聲問:“前方何人部下,竟敢鎧甲武裝過蒙城之境!” 王叡粗掃一眼對面陣 勢,見那將領行此不齒之事,竟帶著五六百兵卒駐在附近,讓這些有妻室的兵丁眼睜睜看著,心頭怒火越發高漲。 他隔著一條干涸的溝渠硬聲回道:“北府大司馬帳下,奉大將軍之命護送唐氏東家出行,如何?” 他若來一番遮遮掩掩,反會引得對方不知死活地盤查,大司馬的名號便是震懾,誰人敢攔。 衛覦的人…… 樊卓眼皮一跳,再看那遙遙一隊玄甲兵,果然心生忌憚。 南朝但凡領過兵的人,沒有一個不怵那煞名在外的大司馬的。 然而這樊卓身為豫州刺史的妻侄,手握一城兵權,一向橫行無忌慣了,骨子里又是個極貪色之人。他聽說過,那唐夫人的獨女小小年紀,便有洛神宓妃之美,毀了廢太子的婚約后,和姓衛的廝混在一起,把京城鬧了個天翻。 樊卓如水蛇一樣陰濕的目光緊盯那輛遮擋嚴實的小油壁車,心癢癢起來,陡然覺得手里的二兩rou沒了滋味。 美若天仙,到底是怎個美法? 他瞇眼舔舔牙根,似在猶豫能不能截。 離簪纓馬車衛隊末尾十步之外的另一輛牛車上,一個書僮跳下車。 張望見前方沖突,書童回過頭臉色發白道:“郎君,前頭好像是本地的駐兵在凌欺人,女公子不會想管吧?會出事的?!?/br> 傅則安白發垂肩,斂眉凝沉瞬息。 而后他從身旁坐墊下的暗格,摸出一只自離京那日起,便一直小心保管的長方木盒。 “此事她如何管,一時心軟看不慣,救得了眼下,人走后,得救者只會受成倍折辱?!?/br> 嘴里這樣說,傅則安用拇指抵開盒蓋一角,露出絳色玄紋的一角象牙軸絹。 那雙古井枯沉的眼里,久違地閃過一抹微光?!暗鹊瓤??!?/br> 這時候王叡已催動馬車向前,他的職責是保護女君安危,用大司馬的名號震懾還可,無令,卻不能和外州兵部產生沖突。 就在馬車經過軍戶一帶時,簪纓透過車窗縫隙向外看去,只見一個高大虬壯的穿甲男人鉗扣著一個小女孩的瘦弱背脊,那女孩臉上啼痕未盡,寒天冷氣下,裸露的皮膚已凍得青紫,上面布滿凌虐的斑痕,顯然不是第一次了。 簪纓喉嚨堵塞,眼前驀然閃過海清晏那個小丫頭無憂無慮的笑臉。 這里的軍戶女兒比她能大幾歲? 這樣的事日日都在發生嗎? 更遠處,是默默看著這一切的兵卒。 簪纓指甲陷進掌心。這些人中,會不會就有那受欺少女的父兄?那廝行此禽獸之事,不避耳目,反而惡毒地讓他們在旁看著…… 那股親眼目睹腐爛尸堆的惡心感又襲上來,簪纓想要干嘔,又覺無力。 在一種無可忍耐的憤怒中,她敲了兩下車廂。 馬車立時停住。 沈階面色微變,王叡還未近前,但見車門從里用力破開,簪纓下車,水紅色斗篷如一陣急風旋過王叡身側,徑直向前。 嬌音含怒自語 :“別告訴我這種事也是司空見慣!” “女君,莫沖動!” 王叡意識到簪纓要做什么,連忙攔阻。不是他不敢出頭,而是其中利害牽扯實在太多。 簪纓腳步不停,只回眸一望,“聽聞北府精銳皆以一當十?!?/br> 王叡在這句語焉不祥的話里心頭一振。 沈階眸色變幻幾番,很快沉定下來,隨上簪纓。 樊卓到底不敢挑戰大司馬的底線,正因為和美人失之交臂而痛心,忽見要走的馬車停下,一道嬌麗的身影徑向自己走來,不禁大喜。 離得越近,他越看清這小娘子云鬢蛾眉,膚光勝雪,白生生的臉蛋襯著一襲純粹紅衣,要多招 人有多招人。 行走之間,羽緞流動,遮住裊娜身段,掩不了活色生香,樊卓的馬眼一下子就麻了。 他平生漁色無數,卻還未上手過這等尤物,恨恨心道衛覦好艷福,在懷里玩意兒的胸脯前狠抓了一把,女孩神色痛苦,樊卓哈哈大笑。他目光死釘在簪纓的臉上,目露yin邪之光: “原來這位便是唐氏的小娘子,本將軍失敬,很應盡一盡地主之誼,請小娘子到敝府喝杯水酒才是?!?/br> 男人的視線令簪纓惡心。 簪纓眼神迎著,不閃避,淡淡道:“放開她?!?/br> 樊卓本就在釁她,逗弄美人,原有千般樂趣。他聞言咧唇一笑,給了這小美人幾分面子,松手一揮,那半裸女孩便跌在冰冷的硬土地上。 女孩攏衣含淚仰望簪纓,如見救苦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