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14節
簪纓想了想,低喃道:“那是沒幾日了。我想先去穎東,料理些商行的事務,其后再去三吳,告知檀舅父助資之事,讓他心中有個數,若能說動他也幫手,那就更好不過了?!?/br> 若跟在小舅舅身邊,簪纓心里會很踏實,知道他就離自己不遠,連夜晚睡夢都更香甜一些。然而除此之外,毫無益處。 兗州沒有唐氏重要的生意,簪纓要重新梳理各級掌事人的脈絡,要調動糧餉,還要抓緊替小舅舅尋藥,千頭萬緒,都須她親自去出面接觸。 小女娘簪纓當然可以一直跟在小舅舅身后,什么都不用cao心,但要接掌唐氏的東家簪纓不行。 衛覦早已知道是如此。 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胸腔內熾熱難平,卻尚能忍受,衛覦望著廛室外昏黑的天色,忽道一句:“阿奴,以后無論目睹什么,遭遇什么,都不要懼怕,向前而已?!?/br> 簪纓思索一時,不解他的深意,卻點頭應下,“知道了?!?/br> 一想到要與小舅舅分別,她心中亦大不好受,卻不愿讓尚未來到的離情浪費眼下相處時的心情。 她仿佛坐得累了,塌下腰肢拄案支頤,反過來安慰衛覦:“小舅舅莫擔心,別后再見,就一切都好了?!?/br> 那是在十分親近之人面前才會做出的放松姿態。 她如雪細膩的臉頰上,還有兩顆小巧梨渦。 衛覦靜靜看了她一陣。 一時菜肴上齊,擺了滿案。宋氏按衛覦以往的規矩,在案頭多放了一只粗陶酒碗,斟滿酒水。 衛覦頷首道謝,宋氏便識趣地退下,不打擾他們二位。 只是在掀簾進去前,宋氏回頭看了一眼,正瞧見竟陵王拾箸親自拾那紅衣女娘布菜,情態之親昵,全不似舅甥之間應有的樣子。 老板娘心下微微驚異,不敢多思,撂簾避去。 卻說簪纓看見那碗酒,憶起葛神醫說過,小舅舅的毒癥須忌上癮之物,這酒也在其列,猶疑睇目:“這碗酒是……” “我不喝?!毙l覦先給了她一顆定心丸,“不是餓了?先嘗嘗老板娘的手藝再說,每樣都嘗一口?!?/br> 簪纓便依言嘗了,覺得滋味尚可,猶喜那道石蜜淋汁的龍眼,那種半酸半甜是她沒吃過的口味,趁著衛 覦不留意,一連往口中塞了好幾顆。 衛覦眼底隱有笑意,一頓飯顧著給她讓菜,看她吃得多,自己吃得少。 直到簪纓吃得差不多了,他向柜臺后的簾布輕望一眼,目光渺然地開口。 “阿奴,此間老板娘,是祖將軍心悅之人?!?/br> 簪纓驀然定住。 她反應了一會,終于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睜大眼睛問:“那、那她……” 衛覦眼中有一種寂寥,“她不知道,祖將軍沒來得及……此事除將軍與我之外,無第三人知曉?!?/br> 簪纓慢慢放下筷箸,終于明白了小舅舅帶她來這里是為什么。 世人皆道祖將軍心懷克復中原之志,所以終身未娶,投身報國??稍瓉?,那位祖將軍是有喜歡之人的。 他喜歡一間小酒肆的老板娘。 只是身逢亂世,命艱運蹇,至死都沒有機會讓她知道。 簪纓又看向那碗酒,也終于明白了那是給誰準備的。 “阿奴能喝酒么?” 衛覦拿過一只空碗,提酒壇倒了小半碗,推到簪纓跟前,“可否替我敬祖將軍一碗?!?/br> 簪纓看著他平靜的神色,目含水光。這些年無論是祖將軍的秘密,還是小舅舅自己的秘密,他都壓抑太久了,即使想酹祖將軍一杯酒,都找不到代飲之人。 小舅舅讓她成為第三個知曉此事的人,是對她極大的信任。 她點頭說能,搶過酒壇,將酒碗斟了個滿,捧起陶器仰頭便灌入口中。 才喝了小一半,衛覦把住碗沿撂在案上,說道:“夠了,土家酒燒喉嚨?!?/br> “我還能喝的……”女娘目中水赩生光,有如梨雨輕醺,春棠欲醉。 自己卻并不覺是醉了,只道喝滿一碗才算是對逝者的誠意。 衛覦沒讓,無意看見她帶著酒水色澤的唇瓣,不由看住。 “好喝嗎?!?/br> 他頸側暴露的青筋動了動,嗓子啞得自己都驚異。 心里有個聲音在警告,別再看了。 可天知道,他饞酒已有五年。 小店昏燈,秋夜濁酒,交織成一張引人銷魂的網,男人馬上馬下皆穩如泰山的身子,就那么縱許自己往前傾了一寸。 便在這時,簪纓用力握住衛覦的手,目光鄭重地作保:“小舅舅,有我在,不會讓你如祖將軍一般。將來你遇到喜歡的女子,定可與她喜結連理?!?/br> 此言如棒喝,讓衛覦猛然清醒。 隨之洶涌而來的,卻是前所未有的惱火。 他忍了半日的燥意,他以為走出那間浴房后便已經恢復正常的心境,在這一刻通通背叛他。 衛覦反手扣住簪纓手腕,瞳孔閃過一抹妖冶的暗赤光芒,眉目逼近:“我會喜歡誰?” 簪纓對上一雙極有凌迫力的眼睛。 那雙眼里,有一種瀕臨失控的克制與引而不發的危險。 “……小舅舅?” 攥著她腕子的手燙得像一塊烙鐵,簪纓惶惑起來,睫影顫栗,失措地縮手,卻未掙開。 衛覦不放。 扯動之間,她手邊的酒碗被撞到身后木柱之上,碎裂兩半。 碎聲似一道驚雷,劃破了簪纓柔軟的心,有什么正在流淌而出。 第90章 這一聲驚動了里頭的老板娘, 角門的布簾掀起,人未至聲先至:“怎的了?” 衛覦如夢初醒,撒開簪纓的手。 然而那一眼的力道太重, 簪纓的心臟仍撲通通地跳,她怔怔地朝小舅舅看,后者卻避了視線。 衛覦的側臉像一片寒山削壁,頃刻之間,鎮住那張皮囊下所有的怒濤狂瀾。 仿佛剛剛電光石火間的失控, 不過是酒后戲耍。 可喝了酒的分明是她。 “……是我不小心碰掉了酒碗?!濒⒗t遲遲地說, 彎身去撿,指尖還沒碰到破碎的陶片, 便被人拉了起來。 “給嫂子添麻煩了?!蹦腥说统恋纳ひ粝駝偨洑v過一場戰爭,沒說旁的話,喚來親衛付了飯錢,不少也不多。 老板娘的目光在王爺與女娘子間逡巡幾來回,見二人的情形親不親疏不疏的,與方才進店時全然不同,也不知發生了何事。買賣人心眼靈活,打個哈哈支應道:“王爺客氣了, 沒傷到女公子便好。貴人賞光降臨, 小店蓬篳生輝, 下次不妨再帶女公子來坐坐?!?/br> 簪纓垂著眸子不語,見衛覦有離去之意, 默然跟在后頭。 快要走到店門處, 衛覦又回過頭, 依舊是與宋氏說話:“那道石蜜龍眼可還有新鮮的?” 簪纓眉尖微動。 宋氏忙道聲有, 返身回廚房給女公子裝了一罐子帶走。親衛接了去。 店外霜月朦朧, 已是戌時時分。二人來時同乘一車,回時依舊,只是氣氛卻大不一樣。 車廂內一時無人開口,簪纓因那幾口烈酒的緣故,當下不覺得,此時被車馬一顛,心口亂糟糟的,一味低頭揉弄手腕。 壁燈的光亮照在她纖細雪腕上,依稀可見上面淤青的痕跡。 余光忽見一只手伸來,簪纓心悸不知所起,下意識后縮了一下。 就這一個抗拒的動作,讓衛覦心中驟悔,眼底黑壓壓的梟戾涌起又壓抑,手停在原地。 簪纓反應過來,心道自己是怎么了?今日必是小舅舅言及祖將軍之事,物傷其類,積痛難受,是以有些反常,終究也沒什么大事。小舅舅身中蠱毒本已痛苦,難得他愿對自己敞開心扉,自己嘴里說著要幫他分擔,卻遇到一點小事便作出矯情畏縮之態,豈不令人寒心? 她想到這里,反手捉住衛覦衣角,為證明自己不是害怕他,還特意坐近了些。 “小舅舅別生我氣,是我說錯了話,惹你不悅。你可是身體不適了……” 簪纓知道本月他已經發作過一次,但她從沒見過他如此駭人的模樣,難免擔心。 那縷鉆骨入魂的幽香又纏上了衛覦。 他本以為能挺到送她回府后,然而眼下,一股噬心的燥癢之感油然迸發——錯的是他,壞的也是他,這女子是當真竅竇未開,還是對他盲目信任,他都已失控傷了她,她怎敢還往前湊! 衛覦倉皇地掉開臉,碾著牙,炙灼的忍耐滾出喉舌:“阿奴?!?/br> “是?!濒⒗t眉眼孺孺,等他的吩咐。 “松開手?!?/br> 簪纓愣了一下,才發覺小舅舅非但言語不耐,連臉都轉了過去。 她如同被一掌打在臉上,臉色發白,慢慢地,有幾分難堪地松開他衣角。 此后直至回到都督府,兩人也未交一言。 簪纓走到通往正房院的那條道上,有侍人提燈迎出。她回頭望了一眼,見衛覦影綽立在二門檻外的一片陰影里,尚未離去,是送她到家之意。 那么他在馬車上為何又那般嫌她? 簪纓心緒愈發莫名,沒再做多余之事,自回了房。 屋室外頭,沈階卻等在臺階下,來給女郎送做好的西域行路規劃圖。 之前簪纓以想要重新打通西域商路為托辭,吩咐過沈階留心此事,不想他效率甚高,這便有了初步規劃。 簪纓此刻魂不守舍,若是旁的事,便留待明日再說了,然而事關西域之路,是小舅舅命門所在。簪纓便拋開雜念,眼中軟弱之色蕩然無存,接過圖卷道:“你說的清楚,進來和我細說說吧?!?/br> 沈階嗅出女郎身上散出一點淡淡的酒氣。 借月觀人,青衫郎沉靜的黑眸里微芒隱爍,略有猶豫,而后點頭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