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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68節

    “我大晉北御胡人,最上策為防河?!?/br>
    又向下移指,“其次防淮?!?/br>
    又向下移指,“其次防江?!?/br>
    “十五年前的第三次北伐,劉洹將軍率軍奪回袞州,是晉朝渡江以后收復的最遠疆域,可惜管樂有才,關張無命,將軍早喪,其地兩年內復失。黃河線失守后,南人日漸墮志,到祖松之將軍時期,已只能在淮泗經營,好在祖將軍于東豫、南兗兩地,頗打下幾場硬仗,又經營出了氣候。到大司馬接手,便一心秣馬厲兵,蓄勢待發?!?/br>
    他循循善誘,簪纓望著那兩圖相接間的縫隙,心中忽生一點靈犀。

    她突然便知道了衛覦的志向是什么。

    ——舅父之志,又在何處?

    ——三哥說我之志,是凌虛蹈空,誤國害民。

    “北伐?!?/br>
    他的志向,是想促成南朝對北朝的第四次北伐,收復中原!

    “不錯?!鄙螂A點頭。

    這亦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凡對大司馬的逸聞有心關注之人,都聽說過他九歲時讀漢史,掩卷后涕泣放言,“此生無他愿,立志復河山?!睆拇藯壩牧曃?,藏劍學槍,被時人評價小時了了,性卻喜兵,自甘墮落,引為一時異事。

    但沈階低估了簪纓長在深宮十幾年,對外事的無知程度。

    這些衛覦的舊事她聞所未聞,出宮以來,更沒有什么人敢當著她的面談論衛覦,是以這一點,卻是簪纓自己琢磨出來的。

    她一瞬恍悟之后,卻更為不解了,這不是好事嗎,為何阿父當年會說那么重的話……

    “凌虛蹈空,誤國害民……”

    沈階陡然抬眼,“女郎也如此認為?”

    簪纓后背浮起一層寒栗,“還有誰這樣認為?”

    沈階默了默,眼里凝出一點似刻似薄的光,“很多人,不妨說,整個南朝廟堂,下至所有世家,都不贊同再次興兵北伐?!?/br>
    “為何?”簪纓的心沉沉發

    墜。

    沈階:“國庫不盈、時機不到、勞民傷財、易致內亂、動搖根基……林林總總,左不過這些?!?/br>
    簪纓的手掌蜷了又松,良久的沉思后,她終于明白了。

    明白為何沈階說小舅舅調走兵防,是險而不險——因為北府雖空,臨岸尚有一段四十里寬的長江天塹,小舅舅既有抗胡之志,便非任性之人,胡人倘若想趁隙渡江攻晉,就要掂量掂量這四十里的江水能不能順利渡過,渡江至半,會不會突現伏擊,故不敢輕舉妄動。

    她也明白了,朝廷對小舅舅為何怕而不怕——因為北府兵再強悍,小舅舅卻一心想要北征,打仗需要各方的配合,比如糧草道不能受卡,四方援引州郡也不能背后捅刀子,大司馬再強,也免不了后方配合,所以他不會想要建亂。

    大晉君臣只要抓準了這一點,便等同掣住大司馬的臂肘,便可高枕無憂。

    白蟻噬大象,蚍蜉撼高樹。

    這些人倚仗的,不過是他志在遠方,不過是他無心爭奪內政權柄,卻反道他是國賊。

    簪纓氣息起伏,圓潤的桃花眸向內收斂,肘壓幾案向前一傾身,鬢上珠釵一陣細響,問沈階:“蹈玉也以為北伐不妥嗎?”

    沈階這半日都是有問必答,聽到此問,似在意料之中,卻靜了許久未言。

    他第一次回過頭瞥了眼堂外,與杜掌柜閑聊的徐寔已經離開了。

    少年狹麗的眼鋒一綻而收,靜靜回道:“此非階可議事?!?/br>
    簪纓憋了片刻,徐吐一口氣,沒再勉強追問。

    她尚且知道自己的斤兩,北伐事關重大,還不是她眼下能夠得著的。今日她想了解的事,都已知之甚詳,甚至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期,還需留待時間消化。

    沈階便起身告辭。

    他不放心母親獨身在家,此前婉拒了主家留他住在烏衣巷的邀約。女郎有事召他即來,無事,他便離府。

    “用過午食再走吧?!濒⒗t留客。

    把人拘來一上午,板板眼眼地給她分析了一大通,末了只給人灌半肚子茶水,怎么也說不過去。

    沈階謝過她的好意,眉梢和軟了些,“家母在家還未用過,階不敢擅享。何況,階未向女郎獻一策,不曾分君之憂,不敢食君之祿?!?/br>
    簪纓覺得她這位卿客旁的都好,就是太較真,仰面輕哂:“也太過謙了,今日受教良多,豈言無策?!?/br>
    “那日向女郎投名,本為應對東宮,這幾日女郎卻從未就此問詢一句?!鄙螂A高高的個子逆著光,聲低如石,“想來,女郎當日心中已有定算,卻是階投機了?!?/br>
    簪纓無奈,不介意流露自己的心里話:“井蛙看到的天,就只那一點,但對那一片小小天空尚算熟悉。勛貴門閥素來看重的,名望二字而已,我為先君大辦喪事后,這一點就有了。借這陣東風,一個‘功臣之后’的言行,又會不會影響眾人的判斷呢,我拭目以待。之后綢繆,自然需要你?!?/br>
    說罷,她心里又自嘲一聲:功臣之后。

    前世她為著傅妝雪身上這四個字,被壓得死死的。

    就因傅妝雪的父親在北伐之役中立過汗馬功勞,傅則安勸她容讓,若不容讓,便是不敬大伯這個忠臣,不顧家國之義。庾皇后得知太子與她的交往,及笄宴后,也開導她大度,說此女雖為外生庶女,卻是功臣之后,輕慢了她,容易遭人話柄。

    先敬羅衣后敬人,先看品第后看品性,世道如此,她不認同,但何妨借勢。

    她現今有父母的蔭澤,有長一輩結下的善緣,有小舅舅給的底氣,有整個唐氏做為后盾;而庾氏是一門孤女,除了一個皇后的名頭和一個太子生母的身份,再無其他倚靠。

    她很想知道,當顯陽宮那位辛苦維持多年的賢名出現

    裂痕,東宮為保地位,是會救母,還是絕母?

    簪纓有些寥淡地垂下眼皮,就是有些對不起阿父。

    原該正心誠意為他送靈一場的,卻說到底是利用了阿父的哀榮,大張旗鼓,給自己積養名望。

    不過阿父在天有靈,定會原諒她的小小劣性吧。

    一定是的,簪纓雖然不記得雙親,卻自作主張地在心里給他們分配了形象,阿父便是那事事聽從妻子,卻會悄悄護著女兒調皮搗蛋的儒雅君子,阿母便是那會對她叉手瞪眼,但只她一撒嬌,就立刻敗下陣來的颯爽女郎,說不定看她太過可愛,還忍不住要摟她在懷里親一親。

    總之,無論她做什么,他們都寵著她就對了。

    廚房今日做了給老人家進補的蒸羊羔,原是為郗太妃備的,簪纓讓沈階帶回去一些給沈母嘗嘗。

    沈階猶豫了一下,沒有拒絕。

    他走后,簪纓輕輕捶了下肩膀,向堂外張望,發現之前還在院里晃蕩的杜伯伯,隨著沈階離去也溜得沒影了。

    她不由失笑,又讓春堇把人請回來。

    杜掌柜脫履進門后,簪纓臉上的笑意又消淡了,待他落座,凝色低問:“伯伯,小舅舅改造北府軍所耗軍資,與唐家可有關系?”

    杜掌柜沒想到小娘子如此單刀直入,一愣之后,用一種深許的眼光看著她,也便坦然回答。

    “無?!?/br>
    問者問得直白,答者答得篤定,簪纓眉頭輕皺起來。

    這個答案,其實未出她的預料,說不上來原因,她直覺小舅舅不會動用唐氏之財。

    那他年年迭代戰甲兵器,養活整個北府軍的大筆開銷,是用什么法子湊出來的?

    杜掌柜這時微嘆一聲:“小娘子將來若有機會,可去衛府做個客。不過嘛,衛府閉門多年,衛公也有多年不見客了?!?/br>
    簪纓似懂非懂,忽才想起,小舅舅回京以來先是住在行宮,后來又住烏衣巷,卻從未提起衛府半句。

    杜掌柜見眼前少女神色中天真漸少,思慮漸多,心內猶疑。都說人自識事憂患起,小娘子意欲多識多知,他雖心疼,這些日子也隨小娘子的心愿,將唐氏旗下的主業給小娘子說了七七八八。

    唯獨多年前與大司馬的一樁約定,因對方叮囑此事絕密,萬萬不可泄露,杜掌柜一向守口如瓶,就連發妻阿任,也從未透露過。

    但小娘子是將來的唐氏之主,有些重要之事一味瞞著她,未見得是對她好……

    “杜伯伯有話,不妨直言?!?/br>
    養氣功夫一向不差的杜防風一怔后笑,是苦笑,“自打招了那沈郎君來,小娘子是越發厲害嘍?!?/br>
    簪纓臉皮薄,“再不長進,可怎生得了。是與小舅舅有關?”

    杜掌柜想了想小娘子與大司馬的交情,終于點頭,先命婢子將堂門關起,把守廊外。簪纓見他如此慎重,也沉凝氣息。

    便聽杜掌柜用罕見嚴肅的語調道:“小娘子須保證,此言出于仆口入于君耳,再不可告知第三人,包括那沈郎君——尤其是沈郎君?!?/br>
    簪纓點頭應是,杜掌柜這才繼續道,“大約七八年前,大司馬曾有一封密函致我,請求我發動唐氏所有商路人脈,為他尋幾味藥?!?/br>
    簪纓的心重重一頓,幾乎馬上想到了什么,“找藥?是治小舅舅傷病的藥嗎?”

    杜掌柜搖頭,“不,那時大司馬尚在祖將軍帳下,還未聽說他身負寒傷,信上說,是祖將軍受了傷,為祖將軍尋救命之藥。只是當時為了不引起朝野及北胡異動,此事秘不外露,大司馬特意叮囑我,不可泄露,不遺余力,不惜代價。是以這些年來,此事都是我親自督辦,不敢假手于人?!?/br>
    簪纓回想沈階之前講的北府細務,“可聽說五年前……”

    杜掌柜點頭,“大司馬交代下來的六味藥材還不等找齊,五年前,祖將軍便去了,卻是死因成迷。然那之后,大司馬卻請我繼續尋藥?!?/br>
    祖將軍死因成謎,之后衛覦卻染上古怪病癥,尋找相同的藥。

    杜掌柜雖沒有明說自己的猜測,簪纓聯系前因后果,心中也有了幾分形影,攥住手掌心,“是些什么藥?”

    杜掌柜想了想,扳著指頭數:“白黿甲,運日羽,龍漦香,銀環蛇膽,佛睛黑石,金鱗薜荔。

    “其中白黿甲與龍漦香,中原無有,是唐氏通往絕域的商船帶回來的,依兩家關系,大司馬卻如何也不肯白要,倍價買下。運日羽便是鴆鳥的羽毛,與那什么毒蛇的膽,北府自己尋到了。至于另外兩樣,至今還沒找著?!?/br>
    這些藥引子簪纓聞所未聞,一樣比一樣古怪不說,其中還有劇毒之物,她心里更慌。

    “小舅舅他……究竟怎么了?為何還要以毒攻毒?”

    杜掌柜搖頭,他雖負責找藥,對于其間詳情,大司馬一字不透露,他便知那不是自己該問的。

    簪纓聲腔微顫,又追問,“什么是佛睛黑石,我從未聽過,十分難找嗎?”

    “那是……”杜掌柜看見小娘子急得皺在一起的眉眼,醞釀了一下措辭,“古籍中記載,有德高僧坐化后,涅槃成佛,目睛能轉能視,與活人無異,佛睛黑石便是佛陀的眼睛所化?!?/br>
    他說著嘆了口氣,“時下佛教雖則興起,然而從南到北,凡唐氏行商所到之地,從未聽說過哪座寺廟中,有高僧圓寂后結成什么舍利,這是其一。其二,即便有,哪個方丈允許僧佛遺世圣物給人入藥?”

    簪纓又問金鱗薜荔,杜掌柜卻說此物連在古書的蹤影都找不到,更不知是何物。

    素裳少女聽完這些,默默倚在榻靠上。

    她憶起第一回 在行宮上見到小舅舅的情形,沙場萬人敵,卻那般冷懨疲淡,披狐裘烤著火,睫上生白霜。

    老天不該如此對待他的。

    只要能找齊最后兩味藥,他是不是就能好了?

    可是以唐氏消息之靈通,商號之龐多,費時之久遠,都無法找到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和方才沈階的分析相比,簪纓一時竟不知小舅舅所背負的哪一件事,更令她沮喪。

    沉默了許久,簪纓道:“便請伯伯再留心找尋?!?/br>
    “這些年一直找著呢,未有一日或忘?!倍耪乒褚策駠u,“仆將此事告知小娘子,是不想欺主,不過此事全由仆來cao持,小娘子萬莫郁結在心。老話說福禍相倚,大司馬非常人,必有天靈庇佑,將來未必不能峰回路轉。在此之前,倘若小娘子先病倒了,可不是我的過錯了么?!?/br>
    “伯伯放心,我不矯情的?!濒⒗t就算再心疼再著急,也知道唐氏能做的比她一人之力多得多,這么多人找了這么多年都無所得,難道她哭一哭,就能有嗎,何況她還哭不出來。若教小舅舅得知,未嘗不笑她姿態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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