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66節
李景煥一踏進傅則安棲身的狹小院落,眉頭便鎖緊。 曾經的傅則安名士風度,何等逍遙,他心氣自來高亭,如今委身此地,怎么受得了…… 正這時候,一個素裙挽發的少女捧著一盅湯藥,從灶房出來。 見到太子,她著實愣了一刻,那雙杏子眸里漸漸浮現淚光。 “太子殿下?!迸拥目耷粙扇釀偎?,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不是傅妝雪又是哪個。 她怎么也不曾想到,她歷經千辛里苦走到江南,好不容易有了安頓之所,可一夜之間卻天翻地覆,家沒了、疼愛她的祖母沒了、千金小姐的身份沒了,到如今連阿兄待她的態度,都似與從前不同,變得不冷不熱。 就連“功臣之后”這個僅有的榮譽,也從她變成了傅簪纓——那個人如今甚至已經不稀罕姓傅。 傅妝 雪從見到簪纓的第一面開始,便知道,對方什么都有,自己什么都沒有。她不敢貪多求全,只奢望分得小小的一杯羹而已,可為什么,到頭來,連自己僅有的一點東西也被剝奪了呢? 她本以為傅家落敗后,太子殿下再也不會理她了,今日突然見到他,便覺這是自己最后的機會。 住過高閣廣廈,見過富麗繁華,她不想一輩子生活在低矮的屋檐之下,活成和從前沒有任何分別的,只能看人眼色才能過活的一只老鼠。 少女腰肢軟軟地一欹,便跪在地上哭起來。 想起多日的擔驚受怕,她都不必假裝,已經真情實感地淚盈于睫。 “太子殿下您來了,求殿下幫幫阿雪,阿雪好怕……” 李景煥只看了傅妝雪一眼,就猝然避開視線。 ——“阿雪自知比不上jiejie,但求能為殿下略解煩憂,阿雪心里認定了殿下,求殿下莫趕我走……” 他想起前世,這女子用相同的腔調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他當時為著簪纓受傷的事心煩意亂,想見她又怕見她,見此女柔韌而體貼,鬼使神差地,便留了她在身邊。 開始時,他只當她是一朵解語花,尚且謹守自身,因為心中還存著一絲期冀,總覺得阿纓有一日會痊愈,她還是自己的正妻,他的初次還是留給她的。 可直到登基為新主,阿纓的傷依舊不好,身子骨反而一日比一日糟下去。 登基大典結束的那日夜里,他喝多了,一因父皇新喪,二因簪纓病重,三因王氏不消停,在父皇去世之前妄圖改立二皇子為太子,四因唐氏不配合,反復要求面見小東家…… 千斤重擔壓在肩,而李景煥最想與他并肩而立的那個人,卻在病榻受苦。他何嘗不想去見見她,可是他不敢,阿纓曾那般信任她,他卻連她的一點心愿都達成不了。宮人回話說,傅娘子近來常念叨著想要出宮去,哪怕死在宮外頭也好。此語不詳,李景煥聽了心如刀割,更不舍得將她放走。 他有太多找不到出口的痛苦需要發泄。 身邊又恰巧有一朵溫柔可憐的解語花。 于是有了那一夜荒唐。 也只有那一次。次日清醒過來李景煥就后悔了,他對不住阿纓??粗堥缴蠝I痕猶在的少女,李景煥在心中唾棄自己,發誓一世不會再碰這個女人。 他給了傅妝雪貴妃的封號,從此兩清不相欠。 后來…… 李景煥被劇烈的頭疼刺得蜷起眉心,后來還發生了什么? 朱雀橋被燒,仿佛有兵……他記不起來…… “殿下,您怎么了?”傅妝雪察覺太子的異樣,含淚上前欲扶,“您身子不適嗎?” 李景煥猛地向后避開,“別碰孤?!?/br> 前世是他招惹了此女,是他犯錯在先,做不來惡語相向??蛇@一世,他絕不會再與她產生任何交集,老死不相往來便是最好。 他還是干凈的。 至少這一世,阿纓,我是干干凈凈的。 他無視臉色慘白的傅妝雪,側身向屋內走,眼下唯一關心之事,只是昨日在烏衣巷到底發生了什么。 踏進屋門后,李景煥心跳停了半拍。 他毫無防備地看見一片花白顏色。 昏暗仄室中,那個躺在硬木床板上的年輕男子,長發如雪。 傅則安一夜白頭。 “則安……你,怎會如此?”李景煥瞳孔顫動。 傅則安身上只著單衣,胸前被幾片木板固定著,雙眸木沉,呼吸綿惙。聽見太子的聲音,他眼睫緩慢地眨了一下,沒有表情,嘶啞地向外喚道:“傅妝雪?!?/br> 院子里的傅妝雪如夢初醒地進屋,看見兄長的臉色,忽地醒覺方才在 院里的那些話,阿兄必然都聽到了。 她頓時羞愧難堪,目光觸及兄長的白發,又悲從中來,哀哀道:“阿兄,我,我給你熬了藥,趁熱喝……” “當初兩條路,你選了挨家挨戶上門去解釋原委?!备祫t安睜眼望著棚頂,視太子如無物,每說一個字,胸肋間便有磨挫之痛,所以他說得很慢,“為兄也陪著你去了。路是你自己選的,自今以后,你不再是世家千金,婚事上必也艱難,前途出路,都隨你自己去走,該做的我做過了,余下的顧不上你了?!?/br> 傅妝雪聽他在太子面前揭她的短處,水睫愕然地顫動。 她至今想起上門去向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承認自己是私生女,那些人鄙夷不屑的眼神時,依舊難堪至極。 她已經恨不能拿根繩子吊死了,為什么兄長還要在太子殿下面前故意折辱她? 傅妝雪失聲哭道:“阿兄是在怨恨我嗎?” 李景煥神色陌生地看著床上宛如活死人的傅則安。 滿頭白發的傅則安語氣淡薄,“哭什么。當然怨不得你,我在兩條路之間,也同樣選了甘愿做狗的那條,都已做了狗,還要什么做人的禮義廉恥。所以,你我才不愧是親兄妹?!?/br> 傅妝雪再也忍受不住,捂面跑出屋去。 李景煥聽他一口一個狗,只覺莫名地不舒服,上前輕輕扶住他的肩頭道: “則安,你莫如此自暴自棄,孤近日、因些私事忽略了你,是孤之過。你有滿腹才學,還有來日,孤還會起用你的。昨日你可去了阿纓府上?到底發生何事,你的頭發怎會如此,是不是衛覦那廝對你做了什么,你悉數告孤?!?/br> 傅則安深吸一口氣,咳了兩聲,感受肺腑摩擦的陣痛。昨日他被抬著回來,寺里的僧醫說他即使胸骨全部結好,將來也很可能落下咳疾,一遇陰天下雨,便會痛癢難當。 可那些都不重要了,他這一日一夜,腦中回蕩的只有當日在傅府對簪纓說的那些話。 ——“你莫以為儲妃之位難得,便所有人都想搶你的……南方有鳥,其名為鹓雛,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飲。一日,有只老鴟拾得一只腐鼠,正逢鹓雛從它頭上飛過,老鴟生怕鹓雛搶走自己的食物,便發出‘嚇’聲怒斥。爾,欲為此鴟乎?” 他將簪纓比作老鴟。 可簪纓甚至沒讀過完整的莊子,他在她小時候送給她的竹刻書簡,全被庾皇后沒收毀掉了。 他們說,那時她很傷心,又哭不出來 ,他卻壓根不知道這是何時的事。因為他每次進宮,那個乖巧的堂妹都會對他笑靨相迎。 他才知道,那些笑,是她用心里的淚堆起來的。 他才知道,簪纓從小到大,根本無一日舒展。 那些惡心事,他一個成人聽了都渾身發寒,她一個柔弱的孩童又是如何承受過來的? 傅則安摳摟手指緊緊揪住身下的床單,姓庾的不是個人,難道他就是人嗎?! 現在,傅則安轉目看向姓庾的兒子,昨日大長秋死到臨頭還要用性命作保,說太子對皇后做下的事一無所知。 可李景煥既然朝夕與簪纓相處,他又不是傻子,是真的看不見還是不愿看見,是庾氏瞞得太好還是他根本不曾用心? 傅則安用盡全力仰起半個身,拼著骨頭再次斷裂拔下頭上的簪子,劃破自己衣擺,聲音嘶?。骸捌团c太子,今日義絕?!?/br> “你這是做什么!” 李景煥神色終于冷了,看著他掙扎喘息的樣子,又于心不忍地伸手,“則安,有話好好說就是,到底發生何事?” 傅則安嘶聲反問,“你何不去問問你的好母后,當年對簪纓做過何事?” 衛覦說得對,此事傳揚出去,對簪纓來說是第二次傷害,他無證據,不 會胡亂透露的。 尤其太子自退婚以后心性不明,簪纓又明顯不再想入宮,他怕太子傷害她。 對!他必須養好傷,必須站起來,去保護他的小meimei。 哪怕不認他也沒關系,唾棄他也沒關系,左右他也不是人了,他不是了…… 傅則安傷處崩裂,倒回床板大口大口喘息,眼角滑出一滴淚,沒入雪白的鬢發中。 李景煥的臉色已不能用難看形容,他從小到大的好友,與他割袍斷義,而今日已是第二次有人讓他去問母后,她當年做過什么? 李景煥心緒茫茫地向下墜,母后到底做過什么? 顯陽宮。 經過御醫一日一夜地施汁,驚嚇過度而暈厥的庾氏終于悠悠轉醒。 才醒,她倏爾回憶起昨夜鋪展在眼前的慘景,未等開口,又吐兩回。 舉目四望,她身邊的貼身心腹只剩了關雎一個,待她從關雎口中聽聞這一晝夜外面發生了什么變動,庾氏憔悴的臉上忽然浮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紅,抓緊女官的手臂問: “你說太子自己去找大司馬算賬了……不、不,快叫他回來!” 大司馬都敢公然調兵反叛,萬一一個不忿把太子也跺成rou泥…… “嘔!” 庾靈鴻第三次大吐起來,到最后吐無可吐,瓷盂里已全是黃色的膽汁。跟著,她全身冷汗淋漓地發起抖來,因為庾氏忽然想到,大司馬捉去她的心腹整整一日,是為了拷問什么。 當年調教傅簪纓之事,她千辛萬苦瞞著所有人,尤其是煥兒,她不敢告訴他分毫。 如果衛覦從佘信幾個嘴里撬出了東西……如果他告訴煥兒……如果他公諸于眾…… 等待她的,只會是夫妻失和,母子反目,身敗名裂。 “不,快把太子找回來??!” 第52章 “大司馬此舉, 是險而不險。廟堂視大司馬,是怕而不怕?!?/br> 簪纓且不理宮廷內外的一塌糊涂,她只惑于小舅舅調兵后可能面臨的局面, 從沈階那里,得知了更多關于北府形勢的細情。 她看著案上一張彎彎繞繞的輿圖,眉頭也不由糾結,“又怕又不怕?何解?” 一場雨水后, 樹上黃鶯囀,又是風和日麗。簪纓跽坐在堂中采光好的位置,一案對面, 便是畫灰謀事的沈階。 簪纓坐矮榻,他坐棋子方褥, 本該比主君低一頭, 卻因他個子拔群, 兩人發頂看上去平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