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63節
沈階詫異地回頭,知道女郎所指的是她要對付東宮之事,猶豫了一瞬,應諾。 他遲遲地走到門廊處,將要邁履出堂,想了一想,到底轉身走了回去,無奈道: “女郎,私以為,大司馬是知道的?!?/br> 簪纓驀然定住。 這下不僅是手心,連她后背一瞬都沁出汗來,脫口道:“不可能?!?/br> “……女郎對大司馬公有何誤解?”沈階耐心地解釋,“大司馬坐鎮中軍,正奇之法令北朝聞聲側目,調十萬以上兵將如臂使指。 于今同住一府之內,不離女郎左右,對此,怎會一無所察?” …… 沈階去后良久,簪纓發呆良久。 她此前力弱,知道心里的那個念頭太過冒險,所以雖恨極庾氏,也一直將此事壓在心里,連杜掌柜都沒敢告訴,更別說是小舅舅。 她總覺得,一旦被小舅舅曉得了,他要么會二話不說地接過手,不許她再沾手,要么會訓斥她膽大包天。 所以她一直將口風瞞得很緊。 沈階的那句話,那日她依稀也聽徐先生說過——難道她當真不了解小舅舅嗎? 難道小舅舅早已經察覺了,卻忍得住不說她? 簪纓扭著眉心糾結,儼然稚子氣,哪里還有半分片刻前的從容。 想來想去,她向外道:“春堇,你去麾扇園找到林參將問一問,大司馬的病勢好些沒有,是否在休息。悄悄的,莫驚擾到大司馬。 “哦、還有,上次給郗娘娘做云糕團子的糯米粉,石蜜霜應是還有剩的,姊姊為我備著?!?/br> 吩咐完兩事,她無意間低頭,與狼的眼神對個正著。 這頭活了一把高齡的老狼仿佛通靈,一對熠眸竟似玩味。 簪纓當即在它被汗濡軟的地方擼了一把,“怎么了?這次又不是糖汁子,不許看我?!?/br> 這日傍晚時分,簪纓精心做了四樣小食,裝進蝙蝠紋紅木食盒里,親自拎去麾扇園。 通報進去時,衛覦正坐在鼎前烤火。 簪纓小心地走進屋子,外頭炎氣未消,滿屋燭火籠著四鼎炭火,撲面的熱。 她看見小舅舅身上的大氅,神色黯下來。輕手輕腳地把食盒放在他手邊就近的地方,輕聲細問:“小舅舅你好些了嗎?” 衛覦深濃的眸光輕落在她臉上,足有半刻,聲音蔫里帶著輕溺,“出息了,進門還學會通報了?!?/br> 他在揶揄她瞎客氣,可簪纓這會兒不敢不客氣。她瞅瞅小舅舅,從他的臉上也分辨不出他到底知不知她的秘密心事,囁嚅著,掀開食盒的蓋子。 “這是我做的糕點,小舅舅嘗嘗?!?/br> 衛覦視線下瞥,“你親手做的?” 簪纓在他旁邊的小胡床坐下,醞釀著引出話題的切入口,乖乖點頭。 “甜嗎?” 簪纓又點頭。 ——“小時候小娘子喜吃甜,娘娘便不許她多吃……” ——“小時候傅郎君曾扎過一個紙風箏給小娘子,小娘子喜歡得什么似的,娘娘不喜,縱許崔娘子踩壞了,小娘子捧著破碎的紙鳶傷心,跑到娘娘跟前告狀,娘娘訓斥小娘子不可玩物喪志……” ——“小娘子從傅家老宅帶回幾本成忠公的舊書,皇后娘娘見了,沒過幾天書便沒了,換成四書女誡……” 衛覦在袖內搓了搓指腹上的繭,很輕地拈起一塊,放進口中。 身邊是小女娘亮晶晶的眼神和期盼的聲音,“好吃嗎?” 衛覦控制著呼吸沒轉頭,他從未如此慢地嚼咽過一樣食物,全部吃凈,方道:“好吃。以后別做了?!?/br> 簪纓愣了一下。 隨即明白過來,小舅舅是心疼她親自動手勞累。 想從前她給宮里那家子做了那么些年糕點湯水,他們只會夸她蕙質蘭心,手藝精進,還說什么吃著比御膳房的味道還好,哄得她心頭美滋滋,三天兩頭地往小廚房鉆。 輕賤不值錢。 只有珍而重之的人,才會說這種貌似不近人情的話。 她自然不會再那樣傻了,只是沒道理別人都吃過,小舅舅還沒嘗過她的手藝。 聽他如此說,她頗為認同地點頭,“不做了,有這費事功夫,我多看兩頁賬簿也好。小舅舅若愛吃,唐記 下頭甘來鋪子的點心味道一流,我帶給小舅舅?!?/br> 衛覦神色略微轉霽,忽而窗下燭苗微閃,一聲悶雷滾過天際。 他目光緊縮看向簪纓。 卻見她渾若無事地收拾著食蓋,手腕穩當,還琢磨著自己的那點小九九,輕睇視線試探道:“小舅舅,白天有個人來找我,你知道吧……” “不怕打雷嗎?” 看著那張渾若未曾受過傷害的恬美臉龐,衛覦一腔氣血反而失控,以掌抵膝,喉聲熾啞。 白天那幫狗東西說,她小時候最怕雷聲,庾靈鴻故意將她留在漆黑的寢室里,不點燈燭,也不留人伺候。她哭不敢哭,動不敢動,縮在床角抱著自己瑟瑟發抖,庾靈鴻再派人找太子進去點上燈。太子疑惑問起殿中為何無人,庾氏卻說是小孩子鬧脾氣不要人陪,以此,一點一滴養出她對太子的依戀。 衛覦忽然覺得,把他們跺成rou泥還是太輕。 禍首庾氏,又該如何處置,才能消他心頭之恨? 簪纓知道小舅舅在病中的樣子和平素不同,更頹淡一些,對他問出的奇怪之言也未當真,回以莞爾:“我不是小孩子啦,哪里還怕?!?/br> 她話音剛落,又一道雪亮的閃電劃下屋檐。 在雷聲響起之前,衛覦霍然以雙指挑落肩頭的墨毛裘領,長身而起,雙手捂住她雙耳。 長裘墜地,迅雷及時掩耳,未驚動她一分。 高挑的男人將嬌女大半個身子攬持入懷。 狀似擒敵,又像相擁。 簪纓一瞬瞠大眼睛,呆呆地在他手心里,沒被雷聲嚇到,卻被他滾熱的掌心燙到似的,驚道: “小舅舅的燒怎么還沒退?” 聲音出口自己卻聽不到,衛覦將她捂得嚴實。 他目光清涼如水,靜靜看著一顰一驚皆生動活潑的小女娘,心中想:若他從小將她帶在身邊,她會長成什么樣兒。 “那年我打算帶你走,有個人對我說,你的事不歸我管?!?/br> 那個人問他,小孩子嬌氣稚嫩,他要怎么養她?若他從軍,是否要帶著阿纓從此顛沛流離?皇室忌憚他帶走唐家遺孤,天南地北搜尋他,待阿纓懂事了,是否要日日為他擔驚受怕?比起這樣的日子,把她安生留在京城里過安逸日子,為何不可? “阿奴,我錯了?!?/br> “我竟然第二次信了他的鬼話?!?/br> 他會在每個雨夜為她捂耳。 他會保護她什么都不必害怕地長大。 簪纓只看見他線條冶麗的薄唇一張一合。 她眨著烏溜溜的眼睛,伸出手,小心指了指他的手背,又指指外面的天。 衛覦放下手,雷聲已過,天色陰沉將夜。 簪纓一臉擔憂地反手扶住他,隔著一層挺括的衣料,手心兒都能感到小舅舅身上散出的熱氣,愁眉愈攏,“舅舅,你方才說什么,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來得不巧,你快進去歇一歇吧?!?/br> 衛覦避了避頭,躲開不知何來的一縷香,手指在她腕上輕搭,道句:“不妨事,習慣了?!?/br> 而后喚進林銳,叫他撤下炭火打開窗子。 林銳進來一見地上大氅和將軍的眸色,怔愣一瞬,心驚似裂:兩天三發作! 徐軍師知道只怕要揪斷胡子,葛神醫來了是要罵人的! 衛覦淡道:“去?!?/br> 林銳只得忍下欲言又止,看了小娘子一眼,似哭似笑地退下去。 簪纓一頭霧水:“小舅舅……” “沈階可活命?!?/br> 屋里降了溫度,衛覦猶耐不住,踱到門外的臺階上席地坐下,背對簪纓,聲音貌似恢復了冷靜。 “我本擬等他三日,若你不來找我問此事,這 人就留不得了?!?/br> 簪纓內心震動,小舅舅果然是知道!她猶豫幾許,同手同腳地挪步出去,覷著他側臉,不知作何表情地輕唔一聲。 衛覦轉頭,把僅留的一點笑意擠出來給她,“糾結一晚上,不就是想問這個嗎?對付庾靈鴻母子,多大點事,至于藏著掖著?!?/br> 通天的逆事,輕飄飄落在他口中,不如一塊糕餅重要。 見少女眉眼中擔憂不散,衛覦展開濃黛入鬢的長眉,“我沒事,一月里總會有一次的。白日睡多了,一時半會睡不著,你若不累,陪我坐會?” 其實他已有兩日一夜沒合眼,昨日扶靈,夜里守靈,今日又審了顯陽宮的雜碎。晌午那會兒她遣人過來問候時,他并未休息,只是當時血腥氣未散,雖說那幢屋子離得遠僻,他總不愿一絲污垢沾到她身上。 簪纓便在衛覦身邊的臺階坐下。 她并攏雙膝,低頭盯著飄在地面上的毛毛雨點,“你不生我氣嗎?” “我是誰?” “小舅舅?!?/br> “小舅舅永遠不生你氣,你做什么都是好的。記住了?!?/br> 簪纓不由抿開唇瓣,若她有一個蜜罐子,她會把這句話好好地裝進去,再封上三層泥封,天氣晴好時,便取出來晃上一晃。 她抱膝扭頭問:“方才的話何解,為什么說他可留?” 衛覦淡然解釋:“此子聰明,既敢來找你投名,自是有所準備。他能透過你的舉動看出背后的深意,便也能揣測幾分我的心思,便也該知道,衛覦不是他該妄自揣測的。我知你事,你不知我事,他知我事,那么他要不要告訴你?他若告訴你,你必然會來找我求證,我一知,忌諱被他猜度,就可能容不得他。他若揣著明白裝糊涂,不告訴你,卻可以兩邊皆討好??梢坏┤绱?,他身為你的卿客,便是暗藏私心,對你不忠——我必殺他?!?/br> 她既然選擇走這條路,有些話,衛覦也不忌攤開來與她說明白。 簪纓倒是沒被后頭那四個字嚇到,花了些功夫理清其中的彎彎繞,唏噓了聲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