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61節
他陌生地看著眼前一幕,在陽光下攤開自己微抖的掌心。 我方才做了什么? 八個人極有默契地拍掉身上痕跡起身,筆直挺立,佯作無事。 半晌,衛覦啞聲道:“傷到你們了?!?/br> “將軍,沒有!”八人異口同聲。 可他們身上的傷能藏,那斷甲的刀痕卻明晃晃就掛在那里,再深一寸,刀便入rou。 衛覦體內沸血由熱到冷,沉默著一一檢查過八人,拍了下最后一人的肩膀,還是沉默。 他作風歷來干練,卻甚至不能向他們保證一句:不會再有下一次。 徐寔捂著后腰慢慢走出來,先看了眼衛覦的神情,雖說略放下一點心,繼而又生起更深的一片擔憂。 當初葛神醫在發現將軍體內蠱毒后,第一時間為他施針,將原本不定時發作的蠱毒逼歸內竅,變成每個月發作一回,至少可防可控。葛神醫還說,大將軍的毒比祖將軍體內的輕,在尋齊那七味藥前,或許能多撐幾年。 只要控制好七情六欲,不可隨心任性,嚴防此毒連續發作。 然而昨日衛覦才剛發作過一回,今日,又再復發。 這是這五年中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在他艱難地開口安慰之前,衛覦搭指在他腰上探了一下,“十六之過,文遠容諒。腰椎錯位了,去看軍醫郎?!?/br> 而后,他面色沉靜步回屋內,掃見地上的三具尸體,和僅剩一氣的佘信,淡淡吩咐:“將這四人跺成rou泥,裝進四口酒甕,送回顯陽宮,務使庾靈鴻親眼看到?!?/br> 不過俄頃,他又是那個冷靜從容的大司馬。 林銳徐出一口氣,將狼哭鬼嚎的佘公公拖了出去。 “不可……”忽聽一道微弱的聲音道,“不可殺他?!?/br> 衛覦瞥眸,看見屋子角落被拍折了肋骨的傅則安,口角含血,艱難地想要爬起來,皺眉道:“你還沒死?” 衛覦不記得自己方才做過什么,卻不代表他的殺心已經消褪。 目睹了方才衛覦失控的一幕,傅則安到這 會兒,心反而冷下來,咳出一口血沫,目光冰冷。 “不可殺他,他是唯一能指認皇后的人,留著他……咳,做人證。若皇后真做過那些事,我要為小娘子討公道,定討到底?!?/br> 衛覦聞言,染血的鞶靴一步步走過去。 他彎下腰,直視那雙執著的眼睛,冷聲道:“討公道?將皇后做過的惡心事公諸于眾,讓所有人都知道阿奴小時候經歷過什么,讓她淪為所有人茶余飯后的談資,讓她余生每一日,都在旁人憐憫同情的目光中過活,是嗎?” 他抬手掐住傅則安的咽喉,一點點收緊,“你只在乎自己夠不夠負責,作出的姿態足不足。江離公子,你別做人了,去做庾靈鴻的狗吧?!?/br> 傅則安此刻最聽不得一個“狗”字,在質問聲中,淚流滿面,閉上眼不再掙扎。 衛覦卻突然松了手。 “把人扔出府?!?/br> “主公?!毙鞂仜]有急著去治傷,方才他在門外看見大將軍動手,雖說不贊成他妄動殺機,但傅則安看到了大將軍的秘密,為保險起見,不該輕易放走。 衛覦不為所動。待一屋子的人都清理出去了,他方用手掌按住丹田,吁出一口積郁的灼息。 “偽君子,在于偽為君子。他不會說,權當給阿奴留一步棋?!?/br> 徐寔隱約察覺了什么,凝眉道:“主公,切不可陷入京城權爭的泥潭,主公之志在北,不在南,大局為重,當早回京口?;屎笫且肪?,可東宮一動則世家亂,世家一亂則京師亂,無法急在一時…… “咱們可以將小娘子一并帶走,幸而小娘子不記得小時的事,以后她跟著主公,便都好了——” 衛覦忽道,“你怎知她不記得?!?/br> 徐寔錯愕,“主公不是說,小娘子她記不起五歲前的事?” “記不起來,不代表沒有察覺?!毙l覦閉目,眉間突然浮出一抹濃重的憐惜,像有一蓬羽毛在心尖來回拂拭。 是泥潭啊……那么深的泥潭,無人助她,無人救她,她自己滿身是傷地走了出來。 怎么就從不嚷疼呢。 “你以為,她為何追舊帳,討蠶宮,大辦喪事?!?/br> 一院之隔的東堂,簪纓補眠醒來,已是午后。聽聞沈階求見,而且已經在外廳等了大半日,她忙將人請進堂中。 沈階進門后請女公子屏退左右,關上門后,只說了一句話。 簪纓聽后沉默良久。 直到她抬眸又問:“郎君方才說什么?” 沈階面不改色道,“小人說,小人愿輔佐女君,對付中宮與東宮?!?/br> 高高瘦瘦的青衣少年直視簪纓,很淡地一笑,“女君莫急著否認,或者在否認之前,想一想小人此前憑褚阿良幾語,便定了傅氏一門的罪。女君自退婚以來,與皇室打過的交道,傳出的逸聞,朝野坊間津津樂道,其中堪玩味處,實則不少?!?/br> 簪纓心中一跳,第一次細細地打量眼前之人。此前對于他仗義執言的感激,化作一種全新的心驚與審視。 那日在京兆府中聽此人言辭,已知他聰明不俗。她卻萬萬沒想到,第一個掘出她藏在心底秘密的,會是這個只有兩面之緣的少年。 她余光向緊閉的門扇側了一眼,冷聲問:“你胡說八道,不怕死嗎?” 沈階道,“今日身踏進這道門,小人算到自己只有兩種結局:一是女君不信任小人,為不節外生枝,殺小人滅口;二是小人從此踏上以寒人之身對天家大不敬的不歸路,在為女君肝腦涂地的途中,遇險喪命。左右都是個死,何懼之有?” 簪纓心潮澎湃,面色分毫不動,鎮定自若:“閣下若想做官,我可想法子為你舉薦,我只當沒聽過你今日的言語?!?/br> 沈階搖搖頭,目光深晦莫名,“小人要的,旁人給不了?!?/br> “難道我能給?” 沈階道:“彈冠之cao,日新于砥礪,皓皓之白,豈蒙以塵埃。女君買簡,便是買才,識句,便是識人。小人年雖少,然生平潦倒不得志,其中懣郁難平處,不足外人道。 “今有一人,愿以國士待我,我,亦當以國士報之?!?/br> 簪纓從未曾遇過這種書生自薦之事,仔細審視他的神色,凝思半晌,忽地問:“那日你說,‘一朝權在手,殺盡負我人’,心中是否真作此想?” 沈階此日第一次有些愕然地抬起頭。 百密一疏,他沒想到,這句一時氣言竟被女郎聽了去。 看著神色比自己還肅然的年輕女郎,他隨即便明了,這是一次考校。 他的回答直接決定女郎信任他與否。 他習慣性地去揣摩貴人心性,以思應對。 然而,對上女子一雙澄凈流澈的眼眸,沈階的滿腹機心,突然沒了用武之地。 少年一默,難得痞氣地笑了一聲。 也便挺直后背,望著女郎的眼睛,不避他的野心,不藏他的棱角,一字字道:“前半生過得太苦,少讓一寸鋒芒,都是對不起自己?!?/br> 簪纓目光一剎鋒亮。 是啊。 前生過得太苦,這一世,她多忍一寸鋒芒,都是對不起自己。 那些安枕于宮闈的至尊之人,帝后、太子,高高在上,晏居逸寢,以為她離開皇宮討回珍寶便足夠了嗎? 不。 他們以為她看到他們或怨恨、或后悔、或遭受損失、或嘗到教訓,便出了這口氣嗎? 不。 他們以為她守著母親留下的財富與他們老死不往來,遠走高飛做個無憂無慮的富貴閑人安度余生,便于心足矣了嗎? 不啊。 皇后故意養廢她,無仁無慈,心機歹毒,貪刻無饜,不配母儀天下。 太子前世致使烽煙四起,江山大亂,國將不國,也不配為儲君。 簪纓身上麻缞喪服尚著,鬢上素絹花釵尚簪,冷靜的雙眼如鮮冰玉凝,素雪珠麗,望向眼前為她阿父翻案的年輕書生,翩展大袖,鄭重長揖。 “廢皇后,黜太子,傾覆東宮,我正有此意。先生有何良策教我?” 從重生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在等這一天。 第48章 第一次見面, 沈階跪在中君門前,簪纓坐在一街之隔的馬車上,未曾露面,便用十金買簡救他母子于水火。 第二次見面, 沈階在樂游苑的外囿受高族子弟凌欺, 簪纓立在曲水橋亭上, 朗朗念出那句他寫來無人問津的賦辭, 引得左右名士紛紛詢問,此佳句出自何人之手。 第三次見面, 他看著她面無表情刺了害父仇人二十二簪。 這是他們的第四次見面, 小女娘折節下顧, 向他揖禮。 要說從出生起便一直被人踩在腳下的沈階心中無觸動,是假話, 他從那枚對他矮下一頭的輕顫珠花上斂回視線, 回以一禮。 沉靜道:“小人欲教女君的第一事, 便是:不必對小人如此客氣。女君是用客卿, 而非請西席,小人不過是為女君出謀劃策一徒爾,當不起那一‘教’字?!?/br> 簪纓一靜后道:“既如此,何以稱‘教我第一事’?!?/br> 沈階會心彎彎唇角, 說是,“小人失言了?!?/br> 簪纓卻不曾笑,向外道了聲開門。春堇守在門廊外, 早覺得這少年來得古怪,聞聲忙將門扇打開, 見無異狀, 方才放心。 堂門一開, 一頭白狼悠悠拖尾而來。轉過沈階身旁時,白狼長尾掃過他穿著布履的腳背,顧首,齜牙,露出寒白的一截斷齒。 從沙戰退伍的兇獸,自帶煞相,不是一般的山野群狼可以比擬。沈階身形微僵。 簪纓恍若未見,比手請沈階在側首就座,自己跽坐在正首案后,又道奉茶。 她將狼招到身邊,輕撫白狼頸鬃,不輕不重道: “閣下既不以先生自居,我便不多禮了。當日閣下京兆府敲府鳴冤,于身有恩,早先想著,等先家君的后事料理完后,再登門拜謝,不想閣下今日前來投名。既然身份換了,我心里有一樁疑問,想向閣下求證?” 沈階頷首,“女君但問?!?/br> 簪纓看向他,“若你當日得知陳留真相時,處在和褚先生相同的境遇——我在宮里,大司馬也不在京,周燮虎視眈眈,四周危險密布,一敲登聞鼓只會引來殺身之禍,你還會不會出頭?” 沈階眼里閃過一瞬驚訝。 簪纓坦然地回視。